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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殊并不记得自己在受刑时是如何晕厥过去的。
他只记得施刑人恶狠狠地将他的头按在水里,冰水呛进他喉咙,肺部犹如撕扯般剧烈疼痛,窒息的痛苦紧随其后。
再之后,燕殊就只能感受到绝望和冰冷。
迷迷糊糊之中,他竟好似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银杏叶落满庭院的太医殿,回到了温尔儒雅的燕子卿身边。
记忆里的一幕幕如同回马灯,在燕殊眼前一一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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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啊!三皇子落水了!燕太医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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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了吗?这叫心肺复苏,能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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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明是神志清醒之人,为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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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黄昏。
那时候三皇子因落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被燕子卿救活后,在太医殿静养了半个月。
也是这半个月,让燕子卿发觉三皇子一直在装疯卖傻。
燕殊和燕子卿送走养好病的三皇子后,小燕殊忍不住问燕子卿:“爹,为什么三皇子要装傻啊?”
燕子卿遥望天际,感慨道:“千古权谋,染着多少臣子血,最是无情帝王家,不可多说,不可多想……殊儿,你一定要记得,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听到了吗?”
“听到了。”小燕殊乖乖点头。
“什么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啊?那我能不能知道啊?”忽然有人猝不及防地从燕子卿身后抱住他,吓了他一大跳。
“你你你,松开我!”燕子卿瞬间满脸通红,“万一被人看见!”
那人死皮赖脸地搂着他:“没事,被人看见就看见,又能如何?我搂我自家的媳妇儿,还犯王法么?”
“秦决明!”燕子卿恼了。
秦决明连忙松开燕子卿,举高双手,不正经地嘻笑着。
燕子卿看着他,一脸无奈。
“义父。”小燕殊喊。
秦决明半蹲下身,揉乱小燕殊的头发,笑道:“殊儿乖!等等义父偷偷带你去买糖葫芦吃!”
忽而场景一晃。
漆黑的暗室里,小燕殊轻轻问半蹲在面前的秦决明:“爹爹要来接我了吗?”
秦决明先是一怔,随后双手捂脸,倒地恸哭。
场景再次是一晃。
同样是暗室,那名倒地恸哭的人变成了寒鸦刺客。
那是当年与燕子卿之死有关的最后一名寒鸦刺客,而另外四名刺客早已因秦决明命丧黄泉。
那刺客倒在地上,苦苦哀求着秦决明放他一条生路。
秦决明充耳不闻,手起刀落,被溅了一身的血。
秦决明虐杀了寒鸦五名刺客之事,燕殊是在当上大理寺少卿后才知晓的。
让燕殊困惑不解的是,这些年来,秦决明一直让他不要把燕子卿之死放在心上,教他抛却仇恨,心向大义,早悟兰因。
可秦决明自己却画地为牢,为了扳倒韩涯倾尽所有。
某日回朔方,燕殊忍不住问秦决明:“为什么?为什么义父时常让我不要去怨恨任何人,自己却未曾有一日能放下这深仇积怨?”
秦决明朝他笑了笑,笑意惨然,他轻声说。
“殊儿,你瞧……”
“我竟然变成了和韩涯一样满手沾着鲜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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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慢慢回到燕殊的身体里,他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红绸软帐。
“啊?!燕殊你醒了?”
忽而,熟悉的声音带着欣喜,在燕殊耳边响起。
燕殊眼眸因不可思议而蓦地睁大,他转头看去。
李长天凑近燕殊,摸了摸燕殊的额头,轻吁了口气:“还好,可算是退烧了,真怕你被烧傻了。”
燕殊眼底晃过一丝迷茫。
他记得他明明落入了寒鸦圈套,身陷囹圄,正被用刑拷问中。
为何一睁眼却在不知名的屋内,而眼前这名李长天,又是真是假?
见燕殊忽然面露戒备、神情谨慎起来,李长天知他想到了阿无,于是解释道:“燕殊,我是李长天,真的是我,不信的话,我给你看看小腹上的抓痕!”李长天说着就要解衣裳。
李长天头一低,燕殊突然瞧见什么,连忙伸手拦了拦:“不用了,是你。”
“嗯?”李长天正疑惑他怎么认出了自己,就见燕殊伸出手,抚上自己的侧额。
那处有被燕殊拿木枕敲出的伤。
“对不起,我……”燕殊满眼全是自责和心疼。
“没事,小伤!”李长天呲牙笑了笑。
卧槽!等等!
李长天蓦地想到什么。
如果燕殊记得中途清醒后拿木枕敲自己,随后扒拉自己衣服看抓痕的事。
那喂药的事他不会也记得吧?!
李长天神情一瞬间变得不自然,他目光飘忽,掩唇轻咳,强装镇定地问:“那什么,燕殊,你还记不记得……嗯……吃药的事……嗯……”
“吃药?”燕殊一脸迷茫。
“不记得了吗?”李长天问。
“我又伤到你了吗?”燕殊慌了。
“不是不是,你没伤到我,没事,别放在心上。”李长天松了口气。
“这是何处?”燕殊撑着身子,在床榻上坐起,他大病初愈,声音还有些虚弱。
“这里,这里。”李长天心虚地避开燕殊询问的目光,磕磕巴巴地回答,“这里是我姐的住处。”
“你姐姐?”燕殊越发困惑,“你何时有了姐姐?”
“嗯。”李长天点点头,“那日·你我分别,你落下了荷包,我就拿着荷包去寻你,结果……”
李长天把和李秋水相遇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燕殊听。
燕殊疑惑不解:“那为何我会此地?我明明……”
“燕殊,你渴不渴啊?我给你倒杯水喝?”李长天突兀地打断燕殊的问话,殷勤地说。
燕殊抬头,紧紧盯着李长天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李长天被燕殊看得如坐针毡,浑身难受。
许久,燕殊收回目光,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长天莫名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他松了口气,也不顾燕殊应没应声,连忙替燕殊倒了杯水过来。
“来,燕殊,喝水。”李长天坐在床榻边,将水杯递给燕殊。
燕殊却没接,他缓缓抬头,面色平淡地问:“李长天,你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李长天困惑地问:“啊?什么?”
“那我,换个说法。”燕殊语气毫无波澜,“寒鸦想从我这知道什么?”
李长天呼吸顿时一滞,浑身僵硬如石头。
“此处是天阙山庄,对么?”燕殊淡淡问,“我被捉上来时,曾挣脱过麻袋,偶然撞见了沈玉树公子,所以我猜测,我应当是被困在了天阙山庄的某处。”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何你与沈玉树公子一见如故,关系亲密。”燕殊继续说,“明明你们俩才相识不久,原来你早就知道寒鸦藏在天阙山庄之事。”
“不是的。”李长天慌乱地说,“我和玉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李长天却又说不出,也解释不清。
“李,长,天。”燕殊终于绷不住了,他的冷静悉数破碎,眼底全是失望和悲愤,以至于说出话都在抖,“你……难道一直在骗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白帝城?朔方?该不会是……出予镇?”
仿佛要印证燕殊的话一般,他的话刚说完,厢房门被推开。
阿无走了进来。
他大步走到李长天身边,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地睥睨了燕殊一眼,随后问李长天:“软骨丸给他吃了吗?”
“软……软骨丸?”李长天还处在被燕殊质问的慌乱中,没反应过来。
阿无眉头一蹙,大骂:“你果真就是个傻子!我就知道人不能放你这!还是得把他囚到牢笼里去!”
说罢,阿无就去揪燕殊的衣襟。
阿无的手刚伸出,手腕就被人握住了。
李长天拦着阿无,眉头轻蹙:“别碰他,软骨丸我等等会给他吃的。”
阿无先是一怔,随后猛地甩开李长天的手,带着嘲讽地冷笑几声:“好啊,好啊,李长天,你现在不傻了,是吧?敢拦我了,是吧?”
话音刚落,阿无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李长天的脖子,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全是威胁和冰冷:“李长天,我把你推下悬崖这件事,倘若你敢和郡主说半个字,我就算是死,也一定会要了你的命,听见了吗?”
燕殊眉头一蹙,正要起身,却见李长天握住阿无的手腕,狠狠下压,趁阿无吃疼不得不松手之际,李长天又将其的手臂扭住,随后将他按在了墙上。
须臾间,李长天便扭转了局势。
“要我的命?你要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李长天挑眉,“话说兄弟,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至于如此狠心,把我推下悬崖么?你威胁我之前,至少得让我弄明白其中的主要矛盾不是?”
“什么仇什么怨?”阿无不怒反笑,“我为什么将你推下悬崖,你心里没数吗?李长天,因为你就是个废物傻子,如果没有你,郡主就不会受制于韩涯!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带郡主逃离北狄,逃离这种种纷争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要照顾你这个傻子,郡主才不愿离开!如今你神志清醒,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大闹囚牢,意图带韩大人的囚犯离开,让郡主为难!”
“李长天,你问我什么仇什么怨,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问问自己为什么一直在拖累郡主,李长天,你就死在悬崖底下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重新活过来?你回答我啊李长天,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