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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了一整天的小雨总算停了。
月亮从层层叠叠地乌云里探出脑袋,青石砌成的大道也在朦胧的雾气里现出本来的颜色。
“殿下,马车身边的那个人,是整个圣朝有名的剑客,名叫叶不凡。据说,诸位皇子身边的护卫,仅有四位彼岸境,他就是其中一个。”长街尽头,小七对道,“殿下,我建议,咱们改日带着其他人一起来,让她们引开叶不凡半炷香的时间,这样才好下手。”
李尘置若罔闻,自顾说道:“说起来,往日来刺杀我的人里,确实没有彼岸境的高手。传说中,修行六境里,彼岸境最捉摸不透,它虽然只是第三境,有些人的战力却远比第四境更强。”
“是的。”小七道:“人族和我们妖族不同,人族从第三境彼岸开始,出手就已经成势,非普通人力可挡。每一个彼岸境,领悟的势都有所不同,所以威力也不同。传闻北方镇守陨墨山的那位枪圣,初入彼岸境便一枪开了半座山头。从此之后,陨墨山外多了道名为一线天的峡谷。”
说着话,马车已经越来越近。
两侧林荫的阴影下,雨后癞蛤蟆的咕咕叫声,迎着车轮和马蹄的节奏起伏不定。房檐和树叶儿上的水滴珠子似的滑落下去,一层层涟漪倒映翻转的半个世界。
“小七,你先退后。”
没等小七反应过来,李尘的影子已经像离弦的箭,紧绷之后,一往无前,笔直而惨烈。
“叶不凡!特来讨教你的剑法!”
人未至,杀气先铺满长街。聒噪的蛤蟆停了声儿,悄悄蹦进旁边的水渠。房檐下的小水洼被震碎,镜子里的世界顿时张牙舞爪。
下一瞬。
激荡的雾气里,一阵阵电光似的火花掠过,那是铁钎子和长剑交击造成的。击打产生的火星落地后迅速熄灭,一个个残影一样的脚步就在这些火星和雾气中穿行。
李尘手中的铁钎子,长三尺一寸,是出妖族祖地时,妖族大长老给他的,只说是天外陨铁提炼,柄处有奇特的睚眦纹路。比世间的长剑更锋锐,也更合手。
“什么人!”
叶不凡的猝不及防的怒吼声响起,两道影子先后融进雾里,就像两条布匹中穿行的针线。
很快,没人能看清雾气里的两道人影,甚至已经分不清哪一边才是叶不凡,哪一边才是李尘。
只有凛凛寒光,只有偶尔传出某人的闷哼,只有速度达到极致的啸响!两道残影的一瞬停顿,必有一股劲风疾掠,掀起两侧林荫哗哗作响,掀起马车前帘,露出帘后面目狰愤的李乾。
长街尽头,小七勉励看清二人战况,瞪大了眼睛,“殿下什么时候也有了势?不对,殿下什么时候,也进入了彼岸境?!”
铛铛铛铛铛铛!眨眼又是数十击!地面的坚硬青石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处碎裂,裂痕汇聚在一起,像极了不规则的蛛网,交织密布。
二人交手不过数十个眨眼,对雾气外观战的人而言,却好像过了许久,连呼吸都下意识死死屏住。
噗!
终于,这一次不是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而是凶器穿喉,犹如捅破一层窗户纸似的爽快。
叶不凡捂着喉咙,一股股剧痛和麻木从脊梁骨、喉头一波波升到头顶,发出血液和喉管摩擦的痛苦声音。
人影晃了晃,最终颓然倒下。
李尘低头,看着倒地的叶不凡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怎么这么弱?”
再抬头,他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马车里,李乾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面孔后,瞳孔像猫一样缩了缩,扁而长,藏着蛇蝎一样的狠毒,“李尘!居然是你!”
李尘笑笑,“六哥,好久不见。”
说起来,两个人十几年来真正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
李尘缓缓走过来,掀开马车窗口的帷幔,笑着道:“六哥,别怕。我今儿过来只是想告诉你,过去十年,你刺杀过我三十七次,每一笔我都记在心底,原本十年前我就该上门拜访一下,但是顾念兄弟之情,所以给了你十年安稳日子,可惜从今天开始,你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一番话没什么情绪,笑容就像春风拂面,偏偏带给李乾极强的羞辱,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必要虚与委蛇,只是碰巧看到他的马车,一时兴起,所以过来和他聊几句,仅此而已。
李乾咬着牙道:“你敢杀我吗?”
李尘看着他,摇头道:“没必要。”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敢不敢,只是没必要,如果有必要,当然会杀了你。
李乾气极反笑,拉上车帘,“我们走!”
看着李乾的马车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视线里,李尘脸上浮现出笑意,“小七,你猜,他今儿晚上会死在谁的手里?”
小七一怔,“您是说?还有人要杀他?”
远去的马车里。
“李尘!”李乾睚眦欲裂,满目屈辱。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听那个逃回来的杀手说过,九皇子李尘修为不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九,居然有杀死彼岸的实力!
实际上,一个彼岸境的贴身护卫,对一个普通皇子来说已经足够了。只因为宫里的那位对各皇子手里的私兵限制极严,即便他平时派去刺杀李尘或其他皇子的杀手,也最多只是二境黄泉后期。
对普通的护卫或杀手来说,连看清彼岸境的影子都难,更别说和彼岸境交手。
“今日之辱,来日一定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李乾眼眶里的血丝密布,就像被鲜血浸染。
就在这时。马车的窗口轻微地抖了抖。
一阵清风吹过去,一道极快极尖锐的光刺入马车。悄无声息地,一道血光从马车穿出,连带着马车一齐翻倒。
黑色的影子一击得手,立即遁逃,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想法。
身后,只有剩余护卫惊怒交加的声音。
“保护殿下!保护殿下!”
“殿下!殿下!”
“这是四季楼!这是四季楼夏流的招数!”
这一刻,正是卯时。
铁钎子撕裂的伤口,可怖如不规则的血色锯齿。清凉的石阶上,热血汩汩流动,一个个小气泡浮起破灭,倒映着远处将起未起的朝阳。
“五更天喽——”有更夫的声音从远处飘飘忽忽地传来,“五更天喽——”
有戏子吊着嗓子唱着戏文,凄凄惨惨,“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你且看坟外千秋;餐霞饮景,竿头日进,一生孤苦无亲友。何其苦啊,何其苦——”
一颗人头躺在血泊里,遥遥望着东方,不肯闭眼。
雾气,开始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