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十三)

妤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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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C城进入11月底,就是彻底入冬了。

    初冬在C城分外的难熬,骤降的温度,湿得噬骨的冷气,都叫人觉得难受。

    人就算是裹得再厚,也感觉冰冷无孔不入,钻到了骨缝里。

    喻楠把羊绒放入薄围巾拿了出来,绕了两圈。

    喻楠一年比一年瘦,原先戴两圈就不长不短的围巾,如今要绕三圈才行。

    她在梳妆镜前,耐心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妆容。

    平常喻楠工作的时候也会化妆,但是化的很淡,更多的只是为了提一提气色。

    今天喻楠想化得精致一点,隆重一些。

    毕竟她是去和周平签离婚协议的。

    喻爸爸和喻妈妈本来是想来陪喻楠一块去的,但是喻楠说没有必要。

    今天也不算是正式的离婚,就是敲定财产分割罢了。

    她和周平也没有孩子,不用讨论孩子的归属问题。

    周平在电话里说,他母亲也想要跟过来。

    他说这话时语气间有些懊恼,大概是在懊恼自己和喻楠的事情,怎么被他母亲知道了。

    喻楠是清楚周平的母亲,周夫人也不是说有多胡搅蛮缠,而是不怎么喜欢她。

    今天商量协议,周夫人不说阻拦,嘴碎来损她是必然的。

    但是,喻楠也没有怪周平什么,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和周平商量离婚协议的地方,也正是他们两个做婚前财产证明的地方——都是同一家律师事务所。

    喻楠到的时候,周平和周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楠楠,”周平看喻楠来了,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帮她拿手里的包。

    还没等喻楠拒绝,周夫人就先一步把周平拽了下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周平一眼。

    “喻楠啊,”周夫人拍了周平两下,示意他别说话,“你和周平之间的事情,我已经都知道了。”

    喻楠看了周夫人一眼,并不搭话。

    周夫人披着一条深棕色的貂毛的坎肩,脖子上挂着一条又圆又润的珍珠项链。

    她端坐在沙发上,摆出长辈的架子时,像那么回事。

    “喻楠,不是阿姨多嘴,”周夫人笑得得体,“你现在还是太年轻了,吃不了苦,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要和我们家周平离婚。”

    喻楠把围巾解下来,折成方块,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她静静地看着周夫人。

    周平扯了扯周夫人的手,要她不要多说了。

    他的母亲,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做出了什么事情。

    周夫人理也不理他,还推了周平一下,“连这么点小事情,都忍不了,喻楠啊,阿姨当初还是看错你了。”

    “阿姨作为过来人,好心提醒你,你可要想清楚了,今天这离婚协议一商量好了,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阿姨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到时候发现自己找不到,像我们家周平这样对你好的人,可不要回来求周平复婚!”周夫人掩嘴笑说。

    她看向喻楠的眼神跟一把小刀子似的,往喻楠的身上剜。

    喻楠不为所动。

    她平静地看着趾高气扬的周夫人,还有旁边一脸焦急又插不上话的周平。

    “三年前,周平第一次出轨,你知道。”喻楠望着周夫人说。

    她这句话说得不是疑问句,也不是感叹句,仅仅是平淡的陈述。

    “周夫人,你知道你的儿子出轨。”喻楠轻声说。

    她的声线很平稳,其中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情绪。

    周夫人身边的周平已经怔住了。

    他看着对面面容淡定的喻楠,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喻楠是怎么知道的?是从三年前就知道,还是最近才知道?

    如果喻楠是一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他离婚,而是到如今发现他和她的弟弟滚到一起了,才和他离婚的?

    周平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他混乱着,忽然又想起来,似乎也正是从三年前,喻楠彻底疏远了他。

    他因为结婚后,感觉自己和喻楠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内心苦闷去酒吧借酒消愁,最后和别人上了床,由此开始了自己不轨的路。

    好像这一切都联系上来了。

    难怪喻楠对他越来越冷漠。

    周平突然觉得很冷,明明他穿着大衣,也做在开了地暖的室内沙发上,可是周平还是觉得冷。

    他看着喻楠,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在被千百只蚂蚁啃噬。

    而周夫人丝毫没有周平的张皇失措。

    她慢条斯理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貂毛坎肩。

    她并不否认这件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喻楠,我们家周平条件这么好,出去当然招小女孩的喜欢了,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阿姨还是那句话,你现在太年轻了,吃不得苦,你以为自己做的正确的,到后面老了你就会发现有多小题大做。”周夫人说。

    她从上到下挑剔地打量了喻楠一番,“更何况,你和我们家周平结婚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添个儿子,喻楠,不是阿姨苛刻,是你啊,身为女人,太不合格了。”

    “妈!”周平突然出声叫住了周夫人。

    “不要再说了。”他说。

    生育孩子这件事上,只有喻楠和周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周平凝视着喻楠,他张了张嘴想对她说点什么,可是他看到自己的母亲还在身旁,又缄口不言。

    周夫人被周平呵住了,她哼了一声,佯装发怒地轻轻打了周平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还向着一个外人!”

    周平没说话。

    他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进掌心。整个人都被一种颓败的气息笼罩。

    周夫人看周平不理她,也不发脾气。

    她今天心情好,不计较这些小事。

    喻楠轻飘飘地瞥了陷入困顿的周平,周平在想什么,她都知道。

    而后,喻楠又收回了视线,转而注视着周夫人。

    周夫人是一位很典型的贵妇。

    她的品味不错,很会打扮自己,就算是如今五十多岁快六十了,她依旧把自己保养得和四十多岁时没什么区别。

    可是好笑的是,尽管如此,她的丈夫、她的儿子,依旧是出轨的惯犯。

    她管不住自己的丈夫,又舍不得婚姻给她带来的优渥生活,于是用所谓的现世法则,‘男人哪里有不偷吃的’以此来麻痹自己。

    自己的婚姻败坏了之后,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走上自己丈夫的、走上他的父亲的老路,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充满肯定与支持,还隐隐帮助周平打掩护。

    大概在她的孩子和喻楠的婚姻上,周夫人是想再验证一遍,她这辈子都坚信不疑的现世法则——男人哪有不偷吃的。

    喻楠看着周夫人,她并不为周夫人高高在上的语气感觉到愤怒。

    她的心里始终平和。

    要是是说一定要有什么其它的情感。

    那喻楠只觉得周夫人可怜。

    她在喻楠眼里,和一只苟活的夏蝉没什么区别。

    有一天,当她的丈夫带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回到了家里,对她说离婚的时候,周夫人的一生也就到头了。

    没必要去指望周平会为她做什么,因为周平和他的父亲是一丘之貉,他被周夫人教育得对出轨这件事习以为常。

    周夫人的嘴张张合合,还在喋喋不休、锲而不舍地对喻楠说什么。

    但是喻楠都没有再听了。

    她现在吐出的那些话,都不过是这个可怜的女人自欺欺人之后,还妄想说服别人也来相信的谎言罢了。

    “周夫人,说完了吗?”喻楠耐心地等周夫人停下来,才开口问。

    周夫人看喻楠那张全然不为所动的脸,就知道喻楠并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

    她哂笑了一声,理了理自己的坎肩,也不再多说。

    从一开始,她就对自己这个儿媳妇没什么好感。

    喻楠总是表现得太清冷太清高,每每她看见自己的儿子为喻楠忙前忙后时,心里总会莫名其妙地燃起一种隐隐的怒火。

    周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奇怪的生气,她把它归类为是心疼周平,心疼自己精心生养了这么多年出人头地的儿子,要去对另外一个女人弯下腰,恳求她的爱。

    当知道喻楠要和周平离婚时,周夫人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她觉得完全是喻楠自己不知好歹。

    周平对喻楠有多好,周夫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就算是周平出轨又怎么样?

    周平可是从来没把人带回家,而且一到喻楠跟前了,就对喻楠好得很。

    周夫人只觉得喻楠果然是下面的社会来的,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远见。

    她要和自己的儿子离婚也好,周夫人心想,过几天她再给周平介绍几个门当户对的年轻小姑娘,有得喻楠以后后悔的。

    “说完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把离婚协议先说清楚吧。”喻楠说,“说清楚了,就直接去民政局离婚。”

    她说着,把包里的保温杯拿出来,喝了一口热茶。

    周平木木地抬起头,他已经失去了表情。

    他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捧着保温杯的喻楠。

    喻楠原来早就知道一切了。

    周平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线索,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现。

    喻楠察觉到周平的视线了。

    她从腾腾的热气中抬起头,对着周平,露出一个很淡的笑。

    她笑得很和煦,就好像是以前午后听他为了逗她笑,讲逗笑话时,露出的笑,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恨过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给她带来的伤害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周平蓦然发现一个事实:

    这么多年,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读懂过喻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