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林花一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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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里亮着灯,隔壁小孩子的喧闹声也小了,慢慢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朦胧的月色从窗外拢进来,轻纱一样,似乎给这个故事和他们未竟的结局也笼上了一层迷离的氛围。

    “你怎么说?”易先生盯着他,又问一遍。

    他眉头轻蹙,额上的一点细纹勾勒出岁月的痕迹,里面有经年累月的困顿和疑问,可也许他并不真的指望从他身上找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压抑得太久了,需要找个人倾诉,而他恰好在对的时间出现在对的地点,于是这个倾诉的对象就变成了他。

    苏澈理了理思绪,易先生沉默地等着他说些什么,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一双清亮透澈的眼睛抬起来,他们四目相对,苏澈却不忙着说点什么,而是反问了他一句:“那您先回答我,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到您去找顾爷的那个时候,您现在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和池衍怎么样了,那么现在,您再选择一次——您还会去吗?”

    易先生想不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脸上大大地一怔。

    这是个不可能的假设,完全没有意义,可现在它被提出来了,苏澈静静地凝视着他,他似乎并不急着要答案,只等他自己去想,沉静的眼睛里有清明透澈的光,让一切隐秘都无所遁形,易先生紧紧地盯着他,眸光深沉,时间在沉默中流淌,他脸上渐有寒霜凝集,他始终不发一语,可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回答。

    挺拔的身姿和清晰的轮廓,在时间中凝成了一座冷峻的雕像。

    “……你想说什么?”终于他开了口,声音暗哑。

    苏澈就知道会是这样,十几年前的选择是艰难的,现在重新回过头去,并不代表事情会变得简单,他目光清楚地直望进易先生的眼睛,摊摊手道:“您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不是?”

    易先生寒着脸沉默着,苏澈料不准他下面会有什么反应,只能屏息等待,终于易先生沉默而压抑地长吁了一口气出来,偏过脸去,一双眼睛沉沉地转向窗外,窗外万籁俱寂的一片,他忽地摇摇头,嘴唇牵动,却是答非所问,“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在池衍刚刚发现我的时候,即使我能抛开一切同顾爷断绝所有关系,在他身边守着他,我所做过的一切他也忘不了,他也不会再接受我。”

    苏澈认同这个看法,无声颔首,从后面池衍那油盐不进的表现来看,大概是这样没错。

    “可是不应该这样,如果他爱我,他就应该试着理解我,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地就放弃我?”他的声音有满溢出来的苦涩,回眼望他,还对着他一笑,那笑容空落落的,清辉一般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他失落暗淡的面容。

    “这就是第二点,”苏澈觑着易先生的脸色,顿了顿说,易先生凝神注视了他,无声地等着他说下去,苏澈一口气毫无阻滞地说了出来,“这就是说,他对您的感情没有您想象的那么深。”

    这话一出口,易先生脸上就要凝成冰了似的,一双眼睛近乎严厉地盯住了他,盯得人心里发颤。

    苏澈心里一时也是忐忑,那个池衍可是这位的白月光心头爱,他使尽了各种手段,那么倨傲又倔强地守候着,多年来不肯离开,一心盼望人家能够忽然醒悟回到他身边,结果他竟然大喇喇地说人家根本就没有那么爱他,这在易先生看来,搞不好比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光还要厉害,苏澈一时也惊讶于自己的直接和犀利,不过这池衍就跟易先生心上的毒瘤似的,一味地捂着拖延着永远也好不了,干脆利落地给他一刀,直接捅破了,里面的脓水流个干净,说不得就好了。

    易先生的眼神是近乎凌厉的,苏澈缩缩脖子,尽量淡定地抗住了这种目光,时间在两个人中间流淌得很慢,可也慢慢抹去了易先生脸上那凌厉的线条,他终于撇过脸去,语气平淡地留下一句:“洗完澡早点睡吧。”

    意思是这个话题结束了。

    这当然很好,本来他要说的也都说完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易先生洗完出来的时候苏澈还远远没有睡着,熄了灯,两人隔着一点距离并排躺在床上,是要睡觉的意思,可是都不困,一时无话。

    沉默暗淡的房间里,半响才有了一点声音,苏澈安静地侧过身来,声音不大地叫了一声:“易先生?”

    “嗯?”

    “我是不是第一个被您潜规则的?”

    “……对。”这回答也安静。

    这个答案让苏澈有点高兴,可是他一问自己为什么要高兴,却又无言以对,他想说那为什么是我呢,又想起这个男人曾经说过是在公司外面他吃苹果那会儿看见他的,当时就决定潜他了,听起来很像是一见钟情,可他知道这和一见钟情不搭扎,易先生有喜欢的人,那个人种在他心里似的,根深蒂固,他枕着自己一边的胳膊,昏暗中静静地瞅着易先生逐渐清晰起来的眉宇轮廓,想了想,他换了一个问法,“——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池衍就更不能接受您了。”

    这话让易先生沉默了一下,这让苏澈心里也有点后悔,要是易先生想明白了,把他扔半路上了那可怎么办呢,真是多嘴多舌,他想打个哈哈过去,可是又想听听这个答案,迟疑间易先生已经静静地开了口:

    “那个时候我很寂寞——而且,我想知道我做过的事是不是真的那么恶心,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他语气冷清,有种沉郁的味道,“那个时候刚好你出现了,我找上你,想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亲自来看一看。”

    易先生的声音不大,然而黑暗中一字一句都很清楚,字字敲打在人的心上,苏澈听了默默地就想,原来是这样啊,他就说嘛,他哪来的那么大的魅力啊,人家有喜欢的人,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倒说的通了,他心里想着原来是这样啊,胸口有点闷闷的感觉,这让他安静了一会儿,易先生见他没动静了,垂眸看他,“怎么了?是不是我这么说让你不高兴了?”

    苏澈把心里的那股感觉压下去,故作轻松地和人对视了,脸上带笑地说话,“那您现在看得怎么样了?您觉得我——恶心吗?为了上位愿意被一个男人潜,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您怎么看呢?”

    这话易先生听着不受用,他这样笑嘻嘻没所谓的模样也让他心里不好受,他想自己是过分了,那种话毫不顾忌地说出来,岂不让人难堪,这孩子跟在他身边两年了,一直没犯过什么错,在身边陪伴着他,寂寞的日子里给了他许多慰藉,两年了,时日不短,他心里也不很拿他当外人看,不然和池衍的事也不会讲给他听了,现在因着他的一句话,他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故作轻松的模样,这让他心里很不落忍,他奇怪刚才那话是怎么说出口的,为什么就这么不加修饰,他说错了话,有心弥补,伸过手去小心地抚摸了这孩子的头发,轻柔的力道,带着感情和温暖,像在抚摸一个婴儿似的,他希望这孩子别把那话往心里去,他想说他不是那么想的,神态目光柔软下来,他跟苏澈讲:“不许那么说自己,你是个好孩子,很努力,知道上进,你很好。”

    他又说:“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搬进我家里,还一住这么久?某种程度上你和我很像,看着你就像看着曾经的我自己,知道么。”

    这话让苏澈心里微微地有点发酸,脑袋上的抚摸和他动作的温柔也加剧了这种感受,真的,这一刻易先生很温柔地对待了他,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易先生自然是温和有礼的,可那和温柔不搭界,他还从没有从对方手里领略过这么温柔的情感,好像他在易先生心里,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谁喜欢用“恶心”这种字眼来形容自己呢,他当然不会这么看待自己,可有时候难免会怀疑自己在易先生心目中的形象,易先生对他自然是好的,提拔他,给他机会,是他事业上的恩人,在这个男人手里他几乎也没受过什么气,这个男人对他几乎是和颜悦色的,可要是有一天他发现了,这个男人的心底藏着一些对他低看和小瞧的意思,似乎也不特别让人意外。

    然而现在,他否认了这个说法,他说他很好,这话要搁以前说,他心里可能还会有所疑虑,毕竟从头到尾在他们的这段关系里,他扮演的角色太不光彩,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他能理解他曾经的野心、挣扎和艰难,那么反过来,原来他也能理解他。

    这一刻他确确实实地在想,喧闹的大世界里,他们两个人的相识相遇,似乎还真的说得上是一种缘分。

    他一向对这个男人高看一眼,现在知道人家心里也没有看不起他,这种体验非常美妙。

    易先生摸着他的头发,神情动作间十分温柔,这一刻苏澈心里有一种很柔软的情感,易先生的嘴唇近在咫尺,让他很想上去亲他。

    他真的亲上去了。

    夏威夷海滩的那个晚上就有过一时的想望,结果一直留待到了今天。

    他的嘴唇很柔软,轻轻一碰就有种心神荡漾的感觉,易先生配合着他,两个人的唇齿交缠,慢慢就有种意乱情迷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反被动为主动,接掌了主控权,覆在了他身上,其实最好悬崖勒马,折腾到太晚,明天一早怎么拍戏,然而这一刻苏澈已经想不到这一点,就是想到了也要让它见鬼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跟崔长安在一起的时候,他满心以为彼此情意甚笃,他们一起长大,再亲密不过的关系,他想他知道崔长安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他有信心,结果一出事他第一个跑了,他大失所望,不仅是对这个人失望,他也对感情失望,然后他一心一意地拼事业,命运眷顾他,给了他一股强大的助力,就是易先生,为了这个他得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的,可是他慢慢地发现这个男人和他想象得不一样,他以为人家今天爱潜这个明天爱潜那个,是个沉湎于肉\欲的可怜虫,结果人家头脑清楚,有情有义,小哲不是他亲儿子,可是亲儿子也就这待遇了,老管家顺手帮扶过他一程子,他把这份恩惠记在心里,几乎是把人接到家里来养老了,更让人想不明白的是,他喜欢一个人,就能喜欢了这么多年。

    苏澈曾经是相信这种感情的,后来不大信了,结果在最不可能的这个人这里,偏又让他遇见了。

    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曾经在崔长安那里期待的一切,都落了空,那种坚定不移的感情,他曾经渴望又最终怀疑,结果落到这个不可能的男人身上,实现了。

    男人慢慢进入了他的身体,那是一种炙热的感觉,让人只能颤抖喘息,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他心口的位置蒸腾开来,随着男人的动作流经四肢百骸,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汹涌澎湃,随着男人炙热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