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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筹姑娘在旁边碰碰他,苏澈转过脸来,用眼神问什么事,统筹姑娘一笑说:“别紧张,没事儿。”
苏澈笑笑:“我还行,不很紧张。”
他其实能清楚地感觉到成导对他完全没有信心,并且也对他完全没有好感——成导当然不可能对他有好感,他来这儿的时间不长,不过已经足够清楚地感觉到成导在这儿的威信以及人家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不过苏澈感觉现在自己的脸皮反正也挺厚的了,反正他已经决心要厚着脸皮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下去了,所以批评与炮轰神马的,就猛烈地来吧!
一切好像都准备就绪了,老佛爷已经给请到里屋喝茶去了,他“爱妃”趴在准备好的长凳上,一边一个“太监”手拿长杖要打人的样子,成导最后低声问他:“——台词都记住了吧?”
苏澈马上表示这个肯定是记住了。
于是“啪”一声场记板,开始了!
俩“太监”仗势唬人地行起刑来,苏澈按照剧本的要求急步而入,“爱妃”柔弱无依地趴在长凳上,目光求救般地看过来,苏澈身形一颤,正要说出准备好的台词,忽然——
“——ng!”
苏澈:“……”
不会吧?朕还什么都没说哪。
成导快步过来。
女明星作势要起,成导抬手制止了她,低下视线对女明星说:“看见皇上进来你要有一种看见救星的感觉——注意你的眼神,”又看着那俩执行“太监”,“皇上过来,你们要有迟疑的感觉,手里的动作慢下来,”视线转向后面一排的宫女,“你们只管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皇上过来也不要抬眼——都记住了?好,再来!”
成导很快地从摄影机的拍摄范围内退出来,苏澈也迅速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小美见缝插针地过来给他补妆,“啪”一声场记板,苏澈再次急步而入,忽然见到“皇上”,俩执行太监迟疑对望,“爱妃”挣扎地要起身来,可是瞬间又疼痛地软下身去,一双美目凄楚地望着“皇上”,接触到这种目光,苏澈身形一颤,正要开口,忽然——
“——ng!”
苏澈:“……”
敢不敢让朕说一句话!
成导在那边边喝水边招手叫他,苏澈以九五之尊迅速地移动到成导跟前听候吩咐,成导咽下嘴里的矿泉水,跟他说:
“感觉不对,你记着——光绪是一个失意的皇帝,慈禧积威多年,光绪对她十分畏惧,那么光绪走过来一眼看见眼前这种场面,他马上清楚这肯定是慈禧下的令,虽然眼下他没有直接看见慈禧,但这种畏惧马上就会无意识地就流露出来——那么这种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成导的脸色淡淡的,“你好好体会一下。”
这种反应苏澈啪啪啪地体会了好几把,每一啪都没能奔进内室里见慈禧老佛爷,于是又一次“身形一颤”——每到这时候熟悉的ng君就要跟他sayhello了,可是这回ng君竟然没有露面——苏澈迟疑片刻,而后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沉着目光往众宫女太监身上一扫,苏澈终于拿出了“九五之尊”的第一句话: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景仁宫的宫女瞬间扑通扑通地跪了一地,两个执行太监放下手里的红杖,缓缓下跪道:“老佛爷在屋里头等着万岁爷呢——”
苏澈有片刻的迟疑,可是熟悉的ng君竟然还是没有到来,苏澈心想咦,难不成这回终于可以奔进去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苏澈抓紧时间,当即喜滋滋地奔进了内室。
慈禧老佛爷用眼角瞥见他进来,戴着长长指套的手雍容华贵地端起茶盏缓缓押了一口,苏澈迟疑片刻,缓缓跪下道:“亲爸爸,您手下留情啊!”
慈禧阴沉着脸,忽然“啪”地一声,手中茶盏整个儿摔在地上,瓷渣子瞬间碎了一地。
苏澈一惊抬头——下一刻,他头上的圆帽重心不稳地掉了下来。
苏澈:“……”
外头噗噗地有人笑场,成导喊:“卡——ng!”
苏澈啪啪啪地拍拍膝盖站起来,心说完了完了好容易奔进来了这下又得从头开始了,小美跑过来看看要不要给他补妆,“慈禧太后”的私人助理也很快过来,苏澈重新戴上圆帽往外一看,几个私人助理围绕着女明星,打伞的打伞,递水的递水,拆头发的拆头发——咦?
苏澈心说:“不会吧?女明星这是要走哇?被我气跑啦?”
还是小美在旁边小声提醒他:“外面这段就算过了,一会儿直接从内室开始,其他的交给剪辑就成。”
哦——苏澈这才想起来还有剪辑这回事,心说那既然这样剪辑兄您只好辛苦了,成导在那边频频看表,苏澈也知道自己这场频频ng,不晓得耽误了剧组多少时间,成导很快对他做了个手势,苏澈迅速地退到内室外头,小美和另外几个私人助理也迅速闪人。
“啪”一声场记板,苏澈迟疑片刻,步入内室,老佛爷睬也不睬他,苏澈犹豫着缓缓下跪,地面上是暗红色的纹路,这一刻苏澈忽然福灵心至,快速地膝行两步,苏澈抬头张口欲言,老佛爷阴沉着脸,苏澈又迟疑着住了口,缓缓低下头去,看着脚下凝滞着的暗红,苏澈压抑着道:
“亲爸爸,您手下留情啊。”
……
整场戏断断续续拍下来,不用刻意去看时间,苏澈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拖了整个剧组的后腿,一从场景里退下来,就听见成导的声音:“场景呢?下一场准备好了没有?人都到齐了?好,抓紧时间!”
苏澈这场的所有人都热得不行了,这边一喊“卡”那边就有人受不了地喊热,有人跟同伴抱怨说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来受这样的罪——所有人乌泱乌泱地做鸟兽散,要去找个什么地方赶紧地把身上衣服卸下来。
苏澈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把衣服换下来再说。
正要走,统筹姑娘忽然又冒出来叫住他:“苏澈!换完衣服过来找我,有事找你!”
苏澈答应一声。
一下子要用换衣间的人太多,相形之下换衣间便很不够用,苏澈于是到一旁的大门口去等,里面的宫女太监服一批批地给换了下来,人也清清爽爽地鱼贯而出,苏澈很有耐性地站那,不时地跟离开的人微笑点头再见。
里面的换衣间终于空了下来,苏澈这才进去,等卸下这一身的厚重衣物,苏澈身上也顿觉轻松不少,衣物归还给剧组,苏澈依约过来找统筹姑娘。
在成导附近还有着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助理模样的人在跟成导说话:“……许云老师接下来还有事情,有点着急,让我过来同您说一声,就不过来了。”
许云老师就是刚刚跟他搭戏的,饰演慈禧老佛爷的老戏骨。
苏澈想起来,说话的这个人他刚刚见过的,正是许云老师的一个私人助理。
肩膀忽然给人拍了一下,苏澈回头,正是统筹姑娘。
统筹姑娘迅速地从身上抽出一个本子一支笔,呼啦啦地翻动着她的这个本子,统筹姑娘很快地跟他说:“今天这场拍完啦——接下来还要四场,你什么时间方便?我们来对一下时间?”
苏澈笑一笑:“随剧组的时间来吧,我都有时间的,等你排好了,随时打电话通知我。”
统筹姑娘很高兴,十分男孩子气地一拍他肩膀:“哈,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
统筹姑娘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很快地闪人了,苏澈一开始就没觉着她能记着什么饭盒不饭盒的事,果然是不记得了,苏澈看向成导,成导没怎么留意他,正紧锣密鼓地同摄影交代着什么,花哥交代过说成导要是说他什么让他一定好好听着,但是苏澈发现既然成导根本没空理他,那他似乎也没有很大的必要一定要等着人来不待见自己——呃,是这样吧?
确定了接下来确实没自己什么事,苏澈离开了片场。
从影视城出来的时候,苏澈再一次地感觉到了饥饿,而且很渴,买了两瓶矿泉水,还没走到地铁站就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了,乘着地铁一路坐到公司拨给的住处,苏澈直奔着楼下的一家面馆就去了,这家面馆价格相对便宜分量相对充足,是囊中羞涩之人的最佳选择。
苏澈自从搬来这住,中饭晚饭就都在这里解决了。
走到附近,忽然“哗啦啦”一串脆响,是杯盘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很像是从面馆里传来的,苏澈循声望去,果然面馆里的地上已经汤汤水水的一片,旁边是一个拿着托盘手足无措的小服务生,一个十六七的少年,好像是面店老板的一个什么堂侄儿。
老板娘很快地从里头赶了出来,倒抽一口气似的叫了起来:“——怎么搞的?怎么搞的?啊?扣钱!扣钱!必须扣钱!上回我就没跟你计较,这回连着上回的一起算,我告诉你扣你一百不屈了你!”
小服务生一听就不干了,当场同老板娘争辩了起来,当着客人的面,口气还挺冲。
老板娘的嗓门也当即高了八个度,面馆里很少开空调,两扇玻璃门一贯大敞四开着,尖锐的吵闹声足以让路人听得很清楚,苏澈听了两秒已经觉得头疼,里头男老板扯了嗓子很不高兴地喝道: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还不快点拿东西扫扫,还做不做生意!”
苏澈脚下一转,已经决定换个方向,往前一拐弯就是一家比较上得了台面的中餐馆,环境舒适,价格想必也配得上它的环境,苏澈自从学会把一分钱掰成两瓣儿来花,就把这种档次的餐馆自动地从视野中屏蔽掉了,可是今天,他忽然想对自己好一点。
苏澈点了一份麻辣米线,麻辣米线果然够辣,辣得可过瘾了。
周围是舒缓的音乐,环境安静典雅,苏澈又点了一客奶油冰淇淋,口感挺浓郁,而且吃完辣的吃冰的,感觉老爽了。
从中餐馆里出来,苏澈心满意足,原路返回,准备回家,路过小面馆,老板娘的声音竟然又钻进耳膜:
“——我可告诉你,不愿意好好干活就给我滚蛋,今天摔我一个盘儿明天摔我一碗面的,哎这都不是钱啊?你叔是看你可怜,家里没人了才给你领这来,哎这可倒好给我领一祸害来,整天拉着张脸好像我欠你八百吊似的——你自己什么情况你心里没数怎么的?要啥没啥连年龄你都不够,我告你就你一未成年你离了我这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blablabla的,很是忿忿地唠唠叨叨,苏澈加快脚步,只求自己赶紧路过。
小服务生有一会儿没吭声,然后忽然又口气很硬地顶了两句。
苏澈有些不以为然,他并不了解这里头的是非曲直,也无意评价这里头的是是非非,可是小服务生这样的行事说话,于他现实的处境绝对无甚裨益。
老板娘声音复又高了几度:“——你这意思的我还亏待你了?那你觉得哪儿不亏待你你就上哪儿呆着去,我还阿弥陀佛了我还!我倒想知道除了我这谁还能供着你这尊大佛——就你这样的,你说就你那几本破书你自从你来了这你撒没撒过手?都辍学了你还看看看……”
苏澈不自觉地就停下了脚步。
他想,他也许是对“辍学”这个词有一点点敏感。
回过头往小面馆里看去,少年的身量有些单薄,此刻沉默地擦着桌子,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梗着脖子,有些倔强,有些不服气……透着一点可怜。
苏澈知道辍学是什么感觉,那不是没学可上了,那是整个世界忽然就天翻地覆了,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熟悉的环境在你辍学的那一刹那就永远地成为了过去,你已经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没人给你遮风挡雨,一切须靠自己。
以前老爸在的时候,虽说他家老头子也没什么大本事吧,可是哪怕天塌下来,好像也砸不到他头上——可是现在必须得靠自己。
那个时候大学里的老师曾经非常认真严肃地同他谈过话,规劝他、警告他、试图帮助他,家里有困难可以努力拿奖学金,不然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学院里会想办法帮他拿到特殊情况补助——只要决心念下去,总会有办法。
可是苏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不能只考虑自己,他还有一个老爸。
老师非常惋惜,最后一次让他务必考虑清楚,因为以后不会再有学校给他念了。
苏澈站在这个纷乱嘈杂的市井小道上,有人在围观,还有老板娘没完没了的诅咒抱怨——他想,老师是大错了。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也许从来就是一所大学,它叫做社会大学。
这里不需一桌一倚,不费一纸一笔,没有人正儿八经地站在讲台上给你讲什么人生大道理,可是枝枝节节、琐琐屑屑,已经足以教会你许多。
原本他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有着一份挺平常的计划,想要从一所有名气的大学毕业,找一份有前景的工作,可是现实告诉他:“不行了,不能再那样,需要换一个地方,重头开始。”
于是他只好给换到了这里。
苏澈不觉得委屈,这没什么好委屈的——以前只有一个老爸让他靠,现在老爸的事也只有他一个人会管,苏澈想,这很公平。
视线从那里收回来,苏澈就像所有偶然路过的陌生人一样,终究是无动于衷地离开了,他没有那个心力去关心别人的事。
他已经自顾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