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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捡起了沈巡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已经被摔碎了,碎裂的屏幕如同结成的蛛网,丝丝缕缕,纵横交错,将屏保上那张可爱的笑脸分割得格外瘆人。
“沈巡,你这又是发什么疯?”韩东皱着眉头,轻轻擦拭了一下手机:“骆律师打好了招呼才走的,再说了,她就在深城工作,我还知道她律所在哪,又不是找不着了。”
“你不懂。”沈巡紧握着拳头,神情那样复杂,只是喃喃低语着:“她不是别人,她是骆十佳。”
她一旦选择要离开,就会用各种极端的方式,走得干干净净,让他即使找到了她,也再也没办法靠近她。就像当年一样。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程池,他们恋爱的消息在全院不胫而走,程池“*丝逆袭女神”的故事也成了男生宿舍里最励志的谈资。
而他呢?他像被痛打了一顿的落水狗,狼狈地爬上岸,浑身颤抖地看着这一切,无法接受,也想不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当年那场事故,他命都不要了也要救出来的女孩。最后只是要他恨她,可是谁能告诉他如何恨?那种融入骨血的习惯,改不了,不愿改。
那天他没有去晚点名,一贯帮他传递消息的球友——骆十佳同班的一个男同学给他打来电话,说一贯不缺席班会晚点名的骆十佳没有来,可能是生了病,让他赶紧打电话去献殷勤。
他笑骂着挂断电话,在水池洗了个脸,习惯性地透过窗户向骆十佳寝室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发现了那不对劲的浓烟,也看见了天窗那一抹无助飘扬的白色卫生纸卷……
他一个又一个给她的手机打电话,没有人接,始终没有人接。着火的寝室触发了火警,寝室楼在五分钟之内就被封了。没去点名的零星学生都在往外逃,没有人敢进去,也完全不让进去。
沈巡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来,一路只觉得心扑通扑通直跳,频率快得不同寻常。冥冥中,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骆十佳的寝室在三楼,学校二楼以上就没有防盗网,沈巡想都没想,直接就着错落的墙砖和窗台爬了上去,徒手爬上去。
那么大的浓烟,沈巡翻进窗子的时候几乎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碰倒了骆十佳室友种在阳台上的芦荟。花盆摔在阳台上,泥土摔裂和花盆解体噼里啪啦的声音与大火烧灼物品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当他屏住呼吸打开厕所门的时候,原本靠着厕所门的骆十佳虚软地倒了出来。火势越拉越大,空气越来越稀薄,寝室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骆十佳奄奄一息地瘫软在他怀里,眼神涣散,手无力地垂在地上。
骆十佳勉强撑着睁开眼睛,声音虚弱无力,只是如梦呓一般呢喃着:“沈巡……你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
如果他们注定有缘无分,上天又为什么要他们再度相见?
沈巡不甘心,他放不了手,无论如何都放不了手。
拿过韩东手上他那碎裂的手机,沉默地往兜里一揣:“我去找她。”
韩东见他真的没头没脑就要走,一时也急了:“沈巡,骆律师只是回深城,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现在最关键的事是找到长治,不然赔不上钱,你就要去坐牢了!你怎么回事?分不清轻重了是不是?”
沈巡缓缓回头,几乎没有一丝迟疑,沉声交代:“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她。”
他做出了选择,选择了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人。
***
沈巡按下车锁,正准备上车。脚一抬,不小心踢翻了一旁的一个水桶。他一低头,正好看见了昨天韩东帮忙修车的男人。
“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再去打一桶。”男人原本在擦车,他那辆越野就停在沈巡的正后方,这会儿水桶翻了,他只得再去拎一桶。
他刚一走,辆越野车的另外一边,就走出了一个沈巡很熟悉的人——管潇潇。
“沈巡。”
她叫着他的名字。他没有吭声,也没有回答。对于这个女人,沈巡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与她多聊。其实他们原本应是没什么交集的普通校友,若说对这个女人有一丝感激,那也是多谢了她,沈巡才得以重新获得与骆十佳的牵连。
2005年,手机渐渐在大学生里普及。沈巡知道骆十佳配了手机,却一直没能得到她的号码,她对人实在太过冷漠,几乎没有和她相熟的人。正在他没什么头绪的时候,管潇潇出现了。她是骆十佳的室友,骆十佳大学里唯一的朋友。
为了能接近骆十佳,沈巡赴了一次管潇潇发起的四人约会。带了篮球队的一个朋友一起。在那场四人约会里,沈巡顺利得到了骆十佳的手机号,以一种无比自然,毫无破绽的方式。
之后他便不再招惹管潇潇,一个周明月已经让骆十佳把他推了那么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亲手扶植周明月第二。
可管潇潇却不肯放弃,沈巡不甚其烦。管潇潇表白,沈巡毫不迟疑地就拒绝了,不留余地。
可管潇潇是个骄傲又自负的女孩,沈巡的方式太过直接,伤了管潇潇的脸面。管潇潇哪里肯依?她拽着沈巡不让他走,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刻薄起来。
“你喜欢骆十佳,是不是?”管潇潇冷眼看着他。
沈巡抽回自己的手臂,冷漠回应:“与你无关。”
“沈巡,利用完了就丢,你这行为可真爷们。”管潇潇气极了,眼眶红红地对着沈巡的背影大声喊着:“我诅咒你,诅咒骆十佳,诅咒你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
……
当年?当年对于管潇潇这种幼稚的发泄式诅咒,沈巡不屑一顾,也不放在眼里,如今想来,女人的怨念还真是挺可怕。
他们真的如同背负着诅咒一样,没能走到一起。命运总是如同开玩笑一样安排着他们,一次又一次错过。
沈巡低着头,没有理会管潇潇,拉开车门就要进去。管潇潇见沈巡要走,急忙又喊了一声:“沈巡。”
沈巡皱着眉头没说话,思索了一会儿,又把已经拉开的车门关上了:“什么事?我有急事要办。”
“我……”管潇潇迟疑了一会儿:“对不起,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不必。”对她,沈巡始终冷漠。
“当年是我把你们拆散的。”管潇潇咬着下唇,鼓起勇气承认着自己的过错:“如果不是我和她说了那些话,她不会那么快答应程池……也许,你们就成了……好在你们还是在一起了。”管潇潇轻吐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又说了一次:“对不起,沈巡。”
“什么话?”
“嗯?”
管潇潇愣了一下,一抬头,正看见沈巡铁青的脸色。他的眼眉都纠结成一团,整个人被戾气所包围,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和她说了什么话!”沈巡面色骇人,管潇潇被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不是在一起了么?”管潇潇也瞪大了眼睛,一脸诧异:“我以为她……她告诉你了……”
……
****
也许当年就该跟他走,去校外住,如果不多考虑那两天,也许他们不会分开。
透过挡风玻璃,骆十佳一直望着前方的风景。远处的群山山顶都被白雪覆盖。风越刮越大,车窗外的枯树都被撼动了。路上已经极少看到有车辆,偶尔遇到一两辆,也都是往西海镇赶的。她这个方向的车,始终只有她一辆。
这种感觉可真孤单,就像当年她在那个寝室的生活一样。她觉得难熬,可她没有回头路。
寝室的人孤立她,她的隐忍并没有换来她们的尊重。井水不犯河水这种事也没有发生。她一再退让,她们就得寸进尺。
她拿了奖学金,一等奖学金,因为她上一学期成绩全系第一,出勤考评也是全系最好。这件事也被那些讨厌她的人拿来做文章。他们的辅导员是留校没几年的青年男教师,因为她,也被卷入这场流言蜚语的风暴。
她被孤立得更厉害了。她打来的开水放在寝室,只要她一离开,晚上回来,必然空空如也。她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激怒她,她懒得和她们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为了洗热水,她去买了一个热得快。读大学的时候,几乎每个学校都会禁止学生用热得快,可是大家还是偷偷使用,热得快在开水瓶里烧个几分钟,沸水把热得快顶得突突直跳的画面,仿佛也成为很多人青春里的一抹共鸣的回忆。
只是骆十佳想不到的是,她的这抹回忆竟然那么惨烈。
那天是一个周日晚上。每个周日晚上都有班会,班会记在考勤里,少去一次,操行分就会被扣5分。骆十佳从来没有缺过席,可是那天她正处在生理期,实在有些不舒服,决定洗了休息,翘掉班会。
她捂着肚子进了厕所,刚解开扣子,就突然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飘进寝室。这声音让她有些慌了,以为是管理员进来,赶紧扣上裤子准备出去。
她猛地一推门。厕所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她插了热得快,水还在烧,如果一直不出去,水瓶可能会爆炸。她用力推了几下门,可门怎么都推不开。
“开门!我烧了热得快!这样很危险!”她重重地捶着门:“开门!放我出去!”
门外始终无人应答。
开水瓶里的水开了,热得快发出“哔——哔——”的报警声。骆十佳使劲推门撞门,可门始终不开。她不记得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只知道后来那热得快就不叫了。
浓烟缓缓从门缝隙钻进厕所,骆十佳这才明白,热得快不叫了的原因。
寝室里着火了。
她疯了一样揣着门,可她的力气总归是有限。为了求救,她把卫生纸扯了很长,甩上了厕所那高高的天窗。周日晚上大家都去开班会了,这是全校共同的行程,没有人来救她,一切都是徒劳。骆十佳只觉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她用手去堵那些持续进来的浓烟,可她挡了这里,它们从那里进来,挡了那里,它们又从这里侵入。
最后她终于精疲力竭地放手……
脑海中闪过栾凤咒骂她是累赘的那些话;闪过闫涵的表白,他对她的强迫,和怎么逃都逃不开的控制;闪过周明月对她的恨意,管潇潇对她的诅咒,室友们的排斥,大家的议论……
活着真的太辛苦了,骆十佳想,也许,她就此消失了,所有人都会因此得到幸福。
浓烟钻进她的鼻子,嘴巴,她的呼吸道,她的肺。她渐渐不能呼吸,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嘭——”一声巨响,寝室阳台上的芦荟掉落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厕所的门终于被打开,黑烟滚滚,骆十佳整个人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眼睛也无法顺利对焦。只在意识薄弱时,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轮廓。
那人打横抱起了她,那么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沈巡,是沈巡。
“沈巡……”骆十佳的声音那样虚弱,她茫然地问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耳畔是火舌不断吞噬各种物品,烧灼出来的霹雳巴拉的声音。烟越来越浓,沈巡随手扯了一床被子,将两人蒙住。
那么黑,也那么闷,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在耳畔响彻。
骆十佳听见沈巡一贯低沉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骆十佳,你给我听着,你不能死。”
他停了一秒,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