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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糖回去的时候夜色已经深了。
房间依然亮着,小喜站在门口,见她回来惊喜道:“三小姐你回来了?”
她连忙查看苏糖身上有没有受伤,围着她转了两圈,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说:“不知清风寨那些盗匪脑子都是怎么想的,您这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客客气气的将粮草送了回来,还说今天晚上你也会平安归来。”
苏糖安抚她:“不用担心,我没事,你快些回去睡吧。”
吱呀一声,旁边的窗户打开了,少年世子站在窗口看着她,软白的脸蛋松了口气,轻声道:“宋侍郎无碍便好!”
苏糖转身看向他,拱手行礼道:“劳烦世子殿下担忧了,夜色深了,您还是早些睡吧。”
他问道:“那些盗匪到底意欲何为?”
“他们想要归顺朝廷,又怕我不愿为他们铺路,这才劫走粮草,将我逼去单独见他们,不过清风寨寨主竟然在地里锄地,倒是有些意思。”
月光下,肃王世子望着她脸上的笑容,不禁也舒展了眉宇。
这个人严肃的时候特别的冷淡,但当她笑的时候又说不出来的温柔和柔软。
说明白之后。
两个人各自回了房间。
苏糖坐在书桌旁,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写了下来。
她觉得天下间盗匪也并不是真的想当盗匪,所有的恶势力,一开始也必然是良民。把百姓流民逼的与朝廷反目为仇的地步,本身就是这个国家出了错!
是朝堂制度出了问题!
所以她应该从根本去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很多时候,苏糖会觉得自己的想法和观念太过理想化,人这一辈子哪能真的如同圣人一样一心为国为民,而不为自己家族的私心着想?
她这么多年做事总是先考虑流民百姓。
反倒是忽略了家族,和一些亲人越发疏远。
偶尔苏糖心中也会过意不去。
她所执着坚定的那条道路的未来,太过于美好和理想化。
苏糖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像飞蛾扑火一样朝着那个方向出发,但终究独木难支。
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格外的孤单。
咚咚咚。
她的房门忽然被敲响。
苏糖微微凝眉,她从书桌前站起身,走进房门将其打开,灯光下,门口站着乖巧柔软的少年,睁着一双垂凤眸望着她,他手中拿着一壶热茶,弯起眉眼笑道:“不如我们二人秉烛夜谈如何?”
苏糖淡淡道:“夜深了,世子殿下为何还未安寝?”
肃王世子走进房间,将一壶茶放在书桌上,轻声道:“今夜不知为何有些失眠,我见你烛光还在亮着,便想过来与苏侍郎聊会儿天,毕竟我们曾经也当过一段时间的同窗,关系同旁人相比要亲近一些。”
苏糖皱眉看过去,少年双眸无辜的望着她,偏又持着世家公子的端庄和淡漠,让人一眼看去,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和软糯乖巧,他眨眼向苏糖示意:“快关门啊,晚上有点冷,莫非你还想感染上风寒不成。”
听到这话,苏糖下意识的关上房门。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回了书桌前。
面前的肃王世子正在倒上一杯热茶,放在苏糖的面前:“这是京城顶好的春茶,你尝尝。”
苏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的茶香扑面而来,味道醇厚,喝完之后唇齿留香。
她夸赞一句:“不错。”
肃王世子笑了笑,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他们二人其实并没有多少话讲,苏糖也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肃王世子虽然长得可爱,但性格其实较为淡漠。
他长这么大,不曾对任何事情好奇过。
唯有苏糖。
他不远千里迢迢跟过来,就是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她到底哪里不同?
苏糖少年天才,引得无数人臣服,力压当代青年俊才的绝世天骄,无论人品还是文学造诣,都让同龄人心服口服,这实在是太不一般了。
可肃王世子并没有找到那个答案。
此刻他只是觉得面前这个人,同之前相比,不再那么遥远。
他问道:“黎州的水灾已经快处理完成,你准备何时回到京城?”
苏糖淡淡回答:“等7月份种上庄稼,就返回京城回京复命。”
她看向面前漂亮的少年:“倘若世子殿下觉得无趣,我可以安排人手先护送你回京。”
他眸子颤了颤,果断摇了摇头,他并不准备回去:“你做的事情过程枯燥且无趣,到底是靠什么支撑你坚持下来的?”
苏糖想了想,反问道:“世子殿下有没有被一双双殷切的目光注视吗?”
少年摇了摇头。
“田野中跑步的那些孩童,有些同世子殿下年纪差不多大,却大字不识一个,世子殿下看到之后是否会觉得心生怜悯?”
少年眨了眨纤长的睫毛,他沉默两秒,终究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苏糖失笑道:“殿下倒是诚实,人分三六九等,他们与殿下而言,就好像是天上的云彩与地下的污泥,真真正正的云泥之别!”
她轻声道:“何不食肉糜?我所希望的宋国,和我心中坚持的理想,恰恰与这普世价值背道而驰。”
她看向面前尊贵又漂亮的少年世子,淡淡道:“世子殿下,万事都有偏颇,我不希望你从别人的话中去了解我,当然了,你也不可能仅凭苏某三言两语,就能看清我的本性。世子殿下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一个故人,所以我希望世子殿下,不要因为我的严肃而无趣,就从此疏远在下。”
这些日子以来,肃王世子话并不多,但他格外细心,总在谨小细微之处提醒她的差错,虽然为人性情淡漠了些,但心性不差。
肃王世子望着她,然后掏出一本礼记,认真的说:“其中有一段古话不是很懂,苏小姐能否为我讲解一下吗?”
苏糖:“……”明明想要成为朋友,但是小朋友却一心把她当成老师。
她打起精神,单手接过少年世子的书,认真的讲解起来。
月挂树梢,房间之内是一盏明亮的烛火,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少女,在指点年纪偏小的少年功课。
两个人一问一答,气氛格外的和谐。
…………
半个月之后。
河道挖通了黄河,终于将一些洪水引流过去,此地也解决了危机。
苏糖正在田地里看着百姓们种庄稼,她手中拿着一个瓢,舀起水桶中的水,泼进田地里。
肃王世子在帐篷下,小喜把西瓜递上去,开口说:“世子殿下,这是我家小姐特意为你买来的时下兴起的水果。”
她用刀利落地切成几半,递给肃王世子。
他单手接过去,放进嘴边啃了一口,水分充足而且格外的甜。
肃王世子看向田地里正在浇水的苏糖,终究有些不懂,她这样一个富贵锦绣里养出的千金小姐,本身就是锦衣玉食前途无限,为何甘愿踩进泥水里?和这些泥腿子干着的同样脏乱的活。
苏糖这些天被晒黑了不少,她拿起锦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身旁小世子走了过来,他递给苏糖一块西瓜,温声道:“歇一会儿吧。”
苏糖接过去啃了一口,看向周围无数的百姓,忙活了半个月,差不多完成了这次种庄稼,只要再浇上水,等个7天左右,绿油油的苗子就从地里长出来。
这是国家的希望。
也是这些百姓今年的希望。
她把西瓜啃完之后,随便擦了擦嘴。
苏糖看向少年世子,他还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西瓜,脚踩在干净的地面,不曾走下这泥水田地里一步,他甚至还有一些嫌弃的说:“天气暴热,这里又如此肮脏,甚至还有鸡鸭鹅的粪便,苏糖,我们回去吧。”
苏糖说:“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肃王世子眸光一亮:“你是说?”
她点点头,笑道:“该回京城了。”
………
就在准备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清风寨的寨主柳清风找到了她的门前,他依然是一身红衣,满身的潇洒不羁,看见苏糖打开房门,竟然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苏先生。”
苏糖淡淡道:“找我有何贵干?”
柳清风掏出一张黄色的布帛递给苏糖,温声道:“这是陛下亲手予我的书信,他愿意收我这把刀,但我终究是出身不正,所以那位陛下金口玉言,让你收我为弟子!”
苏糖看向黄色布帛上写的字,这的确是皇上亲手书写,她有些惊讶,竟然让她收此人为徒!其实皇帝让苏糖收留清风为徒,有两个原因,一是苏糖家世清白,她本身又没有和京城中的全国有太多来往,二是因为她名望很大,她的徒弟,自然一开始就会被很多百姓拥戴。
通俗来讲,要不是苏糖现在年纪小,京城中其实有很多权贵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拜她为师。
在某一方面来说,她其实还算个香饽饽。
因为苏糖的声望在宋国实在是太高,她的徒弟一出仕,其实有很多便利。
苏糖有些纠结,她皱眉问:“柳寨主今年多大?”
柳清风嬉皮笑脸道:“不才,今年18岁,正是大好年华!”
苏糖面无表情道:“那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吗?”
他做一脸认真夸张地敬佩状:“我当然知道了!先生可是我宋国几百年难求的绝世天才,13岁的贡生,厉害厉害,实在是让徒儿好生敬佩!”
苏糖终于忍不住,说:“这世间哪有徒弟年纪比师父年纪更大的道理?”
柳清风一脸无所谓,耸耸肩,道:“达者为师嘛,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来跟你做学问,你的学问枯燥无味,我未来可是要做一个大将军的,所以呢就是在你这里借个名,借你苏糖大弟子的名头,在朝堂之上闯荡。”
苏糖捏着那张布帛,皱眉来回走动几步,这下皇上既然下了密旨,让她做这件事情,其实苏糖已经无法拒绝。
但让她心情有些复杂的是,自己并非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还是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在京城之中处境尴尬,虽然在宋国声望很高,但其实是处于一个被权贵排挤的状态,你若是做我的徒弟,大概仕途会走的极为艰辛,甚至你会被迫成为我这方的人,在朝堂上只能坚定我所坚定的立场,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将你桎梏住了。”
柳清风坐在蒲团上,翘着二郎腿,往嘴里送了一个糖豆:“我的苏先生啊,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不就是那位陛下的心思吗?我若是在朝堂中和权贵结党营私,如何让陛下睡的安稳”
苏糖一愣,轻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跪下磕头拜师吧。”
柳清风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轻咳一声,一脸别扭的站起来,然后跪在地上,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师父。”
苏糖垂眸看着他,小脸认真道:“你我虽然不同道,但为师也会教导你为人处事的道理,多行善事,不可随意杀戮,烧杀劫掠之恶行更不能做,出门在外断不可辱没我的名声。”
柳清风连连点头,听着苏糖说了一大串,苦的一张脸问:“我的腿跪酸了,能起来了吗?先生。”
苏糖噎了一下。
她觉得有些失望,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萌萌哒可爱又听话的小弟子。
肃王世子倒是可爱,就是年纪大了些。
她本来也没有往这边想,结果今天收了一个比她年纪还要大的徒弟。
顿时让她有些心梗,苏糖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此番同我一起进京吗?”
柳清风点头。
苏糖只好在行程安排上添加上一个人,柳清风身份也不一般,带了足足500个匪徒,个个都是肌肉壮汉,手中拿着一把大刀,一看就不是好人那种。
肃王世子面无表情的站在她身后:“这是何人?”
苏糖无奈的解释道:“我新收的徒弟。”
肃王世子有些惊讶,表情复杂道:“我能理解你,可怜这些百姓无书可读的境地,但你要收徒弟,最起码也应该找一个年纪小的孩童,此人年纪比你还要大些,知道的以为是徒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他顿住了。
柳清风耳朵尖,扭过头挑眉笑道:“小相公,是吗?”
肃王世子表情微冷,冷漠道:“放肆,苏先生岂是你可以随意轻浮的!”
柳清风连忙摆摆手,他知道面前这个小少年身份很尊贵,笑了笑说:“绝无此意,我和先生毕竟是师徒关系,怎敢轻浮。”
他扭过头继续吩咐自己的手下,在京城不准惹是生非,不做恣意寻事。要夹紧尾巴做人,经常中很多人他们都惹不起…等等等等。
一些话说的他口干舌燥,柳清风解开腰间的酒壶,倒了一口酒,看向苏糖的马车,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他其实是有那种心思的。
早就在第一眼看见苏糖的时候,可能是少年人的懵懂心动,或者说一见钟情?柳清风从自己贫瘠的词汇中想出这个合适的词,有些哑然失笑。
少年通透又聪明,他自然知道,那样一个仿若天空皎月一般的少女,怎么可能看得上他?
一些收拾妥当之后,黎州的百姓都在远处目送他们一些人离开,甚至唱起一首乡曲,在耳边袅袅不散。
苏糖坐在马车中,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有一块糖纸发黄,但包裹得很严实的糖果,她一层一层的剥开,放进自己的口中。
品尝着那弥漫的甜味儿,耳边回想起黎州百姓的乡曲,目光缓缓变得温柔起来。
这份难得的温柔,却没有人看见。
……………
马车在路上将近走了一个月,才安全抵达京城。
苏糖将肃王世子送回肃王府,然后又将柳清风带回苏府,安排好这两个人之后,她去工部将自己的任务上交了。
工部尚书表现的非常满意,然后给苏糖放了一个月的假期。
苏糖离开工部之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的官场之路果然艰辛,被同僚排挤,现在人都还没有认清楚,就被上司放了一个月假期。
她无奈回到自己的府中,柳清风这时也收到了,皇帝给他的旨意,他很兴奋的来跟苏糖说:“我就要去当兵了!”
苏糖问他:“哦,陛下给你封了一个什么样的官职?”
他非常满意的说:“千夫长!我在边疆当上几年兵之后,杀敌军几个狼崽子,差不多就能当上将军!苏糖,你以后就会有一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做你的大弟子,也不算辱没了你的名声!”
苏糖忍不住笑了笑,失落的心情被此刻意气风发的少年感染了,拱手道:“恭喜!”
和苏糖报喜之后,他连忙去通知自己带过来的一众匪徒,然后收拾东西,利落的准备离开京城,前往边境上任。
当天下午,柳清风就离开了。
苏糖在京城外的亭台相送,红衣少年手持长.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她挥挥手道:“苏先生不用送了,后会有期。”
他离开之后,苏糖每天无所事事的待在府中,一个月之后,她再次去上任,却又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工部尚书笑眯眯的说:“现在工部并不缺人,你还是继续回家中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会通知你。”
苏糖表情有些冷淡:“尚书大人,下官已经在家中休息了一个月,这朝堂上可没有这样的惯例,怎能让下官整天无所事事的待在家中,成何体统?”
工部尚书抚着白花花的胡子,表情不块道:“你若是不服气,大可以去找圣上理论!”
说罢,他让人将苏糖赶了出去。
工部尚书表情有些阴沉,他本以为苏糖离开这半年陛下应该已经忘记她的姓名,没想到今日早朝竟然还提起她赈灾济民进展的如何,那语气居然想为她升官进爵?
她本就自负天才之名,在宋国又如此有名望,如今政绩已经有了,倘若再多给她几个任务,再熬几年,工部尚书此职,岂不是自己就要让位了?
他拂袖冷哼一声,有些嫉妒的咬牙道:“竖子,还是在多多沉淀几年吧!”
苏糖离开工部之后,表情冷的吓人。
她心中升起愤怒的情绪,缓缓走在京城中的街道上,旁边一辆马车经过,从窗口露出一个少年,正是肃王世子,他见苏糖不太开心,温和道:“苏侍郎不如上马车,我送你回府。”
对比苏糖并未拒绝,长身一拜道:“劳烦世子殿下了。”
她的马车早就回府了,按照时间的话,酉时才会来接她。
此刻京城之中,关于苏糖的事情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无数人都在嘲讽她。
肃王世子并非不知道这件事情,但他并未疏远苏糖,而是像往常一样,态度淡漠又礼貌,从袖口中掏出一本书:“正好我又有一些道理不太懂,劳烦先生为我讲解。”
苏糖接过那本书,低头看去,像往常一样温和的给他讲起知识来。
肃王世子静静地看着她,他年纪越长越大,那份稚嫩的无辜和乖巧逐渐消失,反而是性格中的淡漠越发明显。
少年一身世家子的从容矜贵,眉眼淡漠又安静,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苏糖的身上。
苏糖讲了片刻之后,他给苏糖倒上一杯茶,轻声道:“喝一杯热茶吧。”
苏糖的确感觉到有点口干,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她将肃王世子刚刚说询问的不懂的知识说完之后,问他:“你还有哪里不懂的吗?”
肃王世子摇了摇头:“若是他日有何不懂之处,也能否去府上见苏先生?”
苏糖笑了笑:“自然可以。”
肃王世子从袖口中掏出一包糖果,递给苏糖手:“这是本世子最喜欢的一种糖,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些困难,希望你可以早日度过。”
苏糖结果那一包糖,拱手道:“多谢。”
就在这时,外面的车夫说:“殿下,已经到达苏府。”
苏糖走下马车,单手制止住肃王世子也想要下马车的动作,温声道:“就送到这里吧,此番多谢世子殿下相送了。”
少年漂亮的垂凤眸中倒映着她的笑脸,并未多言,点头之后,车夫就又架起马车,离开了苏糖的面前。
苏糖遥望那辆马车,把糖纸打开,里面是刻成桃花形状的糖果,她往嘴里塞了一口,清甜的口味溢满口腔。
有点像是肃王世子平日里身上的味道。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微颤,脸颊不知为何竟有些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