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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圆说三日之后再去碧云寺见他。
李渭让人在碧云寺附近盯了三日,唯恐生变,但觉圆并未再做什么,三日之期一过,李渭便来到沈薏环住处之外,等她出来一道去碧云寺。
站在沈薏环府门之外,李渭想着前几日她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她说她往日不理解自己的处境,其实他也从来没有跟她提及过定远侯府在京中的尴尬境地。
和她一路纠缠到现在,李渭现在也算是看开了许多。
刚从京城出来追上她的时候,他气急败坏,满心都是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她嫁给自己几年,事事周全,时时体贴,一朝翻脸便半分情意皆无,李渭接受不了,也半点都不相信。
那时觉着她不过是置气罢了,不过是想要自己服软,想拿乔使使性子,就像那些平日里见多了的矫揉贵女,心里弯弯绕绕,面上却能带着笑意。
他惯是懒得理会京中那些人的。
可若是对上沈薏环,他其实也没有自己原以为的那般厌烦,甚至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只是他想岔了,沈薏环从来不会使性子,她素来都是懂事的,说离开他,便当真不要他了。
他这边瞧着沈薏环的宅院,思绪正有些飞散,紧闭的大门便缓缓打开,李渭转头望去,便看见她从里面缓缓出来。
沈薏环刚出来,便和他冷沉的眸光撞了正着。
他立于对面,见到她的一瞬间,神情便温和下来,挺拔的身形和摄人的气势,衬得他不似在江州不起眼的街巷市井,反倒像是在山巅,在沙场。
沈薏环收了目光,走到他身前不远不近的位置,微微笑道:“走吧。”
李渭未置一言,走出永巷,旁边是等了许久的青崖,在他身边停着一趟马车。
“只一趟马车吗?”沈薏环看了看四周,有些疑惑地出言发问。
“嗯,”李渭轻轻应声,他转向青崖,“你去跟云峰汇合。”
青崖微微一愣,朝着马车看了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领命走了。
沈薏环看看马车,看看身前的李渭,她有些迷惑地问道:“我们怎么走?”
“马车。”李渭言简意赅,笑笑睨她一眼,“环儿想说什么?”
“将军莫不是想要我为你驭马,做一回车夫?”
“我宁可自己走到点翠山。”她小声嗫嚅道。
二人离得并不算远,她小声嘀咕的话音被他听得清楚,李渭有些失笑,他便是再如何不解风情,也不会要求她为自己驾车啊。
“你一天天都在想写什么?”
“马车是给你安排的,上去吧。”
听着李渭含笑的话音,沈薏环迟疑片刻,缓缓上了马车,隔着厢轿的帘布,她看到李渭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一提缰绳,轻声喝了一声,马车应声而动。
竟然是李渭为她驾马车?
他竟也会做这样的事,沈薏环有些怔然。
李渭确实从未为旁人赶过马车,他特意将青崖支走,也是不想被他瞧见,青崖哪都好,就是太过多事。
他并未骑马,若是骑马,他这一路上,只怕跟沈薏环说半句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李渭单脚踩在车板上,胳膊搭在膝上,他回头朝着车内看了看,隐约可见她望着自己这边,但不知是瞧他还是在看别的什么。
“环儿。”李渭低低的声音唤她。
“什么?”
“若是沈家的事顺利,待事态平息,你有什么打算?”他望着江州城外的宽阔道路,试探着问道。
沈薏环想了想,朝着门边坐的近了些,轻声说道:“我也不知,许是会陪着母亲在江州再住一阵子。”
“还会回京吗?”
“会吧,前几日父亲还来信,让我勿念,可他定是心里惦记着我,才会给我来信的。”
想到京城里的人事,沈薏环淡淡笑了笑,回答道。
她是不喜欢京城,可京中也有她惦念的人,定是还要回去的。
“嗯,不管是江州或是京里,你都比较熟了,我也放心些。”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轻微,可沈薏环仍是隐约听到了,她眉头蹙起,隔着一层帘帐,盯着李渭笔直的肩背,心中略微有些怪异。
“将军何时回京城?”沈薏环柔着声音问道。
“快了,”李渭顿了顿,答她道。
“环儿嫌我烦了?”他又问了句。
听他说他要走了,沈薏环松了口气,等他走了,自己的生活应是能恢复平静了,莫名地,她心里便有些堵,他回京之后,只怕是许久都不会再见面了。
也好。
“嗯,很烦。”她退回马车里侧,将一旁的软枕抱在怀中,喃喃地说了句,
她声音极轻,可不知怎的,这会路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们这一趟马车走在路上,她那轻声低喃,终是入了李渭的耳。
不仅是入了耳畔,更是如同一把小刀子,扎进他的心口。
很烦。
烦他什么?
烦他插手她的事了,还是烦他阴魂不散地追随她?
又或者,她如今就是单纯厌烦他这个人?
李渭心中又是酸涩又觉难堪,他从未这般将谁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入了他眼里、进了他心底的女子也就独独她一个。
如今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她待他的态度看不到半分回转,甚至还不如当时在京城那会。
那时,她还会因他而难过。
如今虽是能见到,能说话,可她见他时平静的眼神,说话间平和的语气,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马儿朝着点翠山飞奔而去,料峭冷风扑在李渭面上,吹得他双眼微红。
*
觉圆和尚这几日,过得倒是极为逍遥。
自打前些日子做下决定,他胸口的大石头便骤然消失,这几年为着这些事提心吊胆,如今总算是能睡个好觉。
今年他经手的事,哪一件都不顺,沈家老太太还时时施加压力,可这桩桩件件,哪一件都不是出自他本意。
反倒是这几日,他整日在藏经阁中,整理这些经书古籍,心思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渭和沈薏环到时,觉圆正在拿着一本经书拓写,见他们到了,他小心收好,转身对着他们见礼。
“东西准备的如何了?”李渭开门见山,径直问觉圆,先前承诺的愿意拿出来的证据准备好了没。
“都在这里了。”觉圆走到一处置放经书的案架上,从上面拿下来一册,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李渭。
李渭接过,并未展开来看,他不甚在意地扬了扬那张纸,“大师准备三日,就打算给我这么一张纸片?”
觉圆笑而不语。
“大和尚,若是你给我的东西,无法指认幕后之人的话,那碧云寺仍是逃脱不了的。”李渭淡笑说罢,展开纸片,扫了几眼,将纸片递给沈薏环。
沈薏环接过,拿起盯着看了半晌,她舒了口气,将纸片折好。
“大师,这上面所写的种种,您可都有证据?”
纸上写的是全江州府内,所有参与了走私通敌一事的人名,其中这些人的家世,亲眷都事无巨细,他们负责了什么环节,从采买原料到锻造,再到送运至约定好的地点,环环相扣,分工明确。
可除了名录,便再无其他。
若是只这一份名录,那这便和没有一样。
觉圆笑了笑,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不急,不急。”
他斟茶两杯,推了过来,“山间白茶,上不得台面,随便尝尝,喝个意思罢。”
李渭端起,这茶味道甚好,茶叶的枝芽饱满,茶色澄黄,跟他平日喝惯了的君山银针比起来,倒是别有几番风味。
“大师谦虚了,便是贡品茶,也就这般品相了。”
正说话间,藏经阁的门被推开,先前与沈薏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和尚从外面进来,手里提了个木盒。
小和尚跟觉圆打过招呼,将木盒放在桌上,朝着沈薏环躬身施礼。
“沈姑娘,在下为之前对你的冒犯而致歉,”他面带羞愧,根本不敢直视沈薏环清透的眼,“我先前,先前以为,江州这些事情皆是沈家所为,所以后来得知北境屡次被犯疆土,便对同为沈家人的你心生怨怪。”
“这几日师父与我说了许多,我才知是我误会了。还是我的修行不够,心境不稳,如今实在是很惭愧。”
他年岁只怕比沈薏环还要小上几岁,原来是觉圆和尚的弟子。
沈薏环听他说完,将他扶起来,笑着说道:“不必介意,便是误会一场,小师傅说的话我确是认可的。”
“身负杀孽,总是难以解脱的。”她轻声叹道。
她这话说得觉圆身形一僵,老和尚颇为讶异地朝着她打量几眼,却什么都没说。
许是看沈薏环是当真不在意,那小和尚也有些释然,与李渭打了个招呼,转身退了出去。
觉圆摸了摸那方木盒,最后用手拍了拍,“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且我也只拿得出这些了,再多的我也没有了。”
他说完,也没再看向他们,拿起那卷经书,继续拓写起来。
“走吧。”李渭拿起木盒,对沈薏环说道。
出了碧云寺,李渭随口问道:“那个小和尚之前冒犯你了?”
“没有。”沈薏环否认道。
“你待旁人,始终比待我宽容。”他沉默片刻,低低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