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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办法像压殷雨竹那样靠身份压李氏,凌筱眨巴眨巴眼睛,果断认输了:“妾身钦佩姐姐,姐姐快请起吧,曹温,还不请座上茶。”
这一松口,李氏噙着微笑起身向前落座,身后如影随形的七个人影子也陡然升起,方才没有的压迫感倾覆而来,气势瞬间压倒她一截,饶是凌筱经历过生死,此时也憋闷极了。
观针锋相对稍见真章,杨氏姐妹自觉良禽择木而栖,凌侧妃虽是太子殿下很宠的样子,但后宫之中宠只是锦上添花的花,聪明才是立足后宫真正的锦,她们笑道:“侧妃姐姐与李姐姐一见如故,想来宫中姐妹如浮萍葳蕤,泥丸更筑谊坚,妾身们当真羡慕。”
这话就是明着帮李氏,在后宫之中不会因为良善貌美而遵从于谁,只重身份言行,凌筱身份贵重,李氏行止则有威信,她俩姐妹相称也就罢了,你小小良媛羡慕什么?都当自己是浮萍葳蕤么?
前世的新仇旧恨翻涌而来,凌筱落下风时,李氏其实并不曾给她除了言语上的严苛外还有什么损招,倒是这杨氏姐妹坏水颇多,克扣她冬日的炭火,削减她的用人,用小厨房的煤灰脏污她的宫裙,逼她在最苦寒时分亲自浣洗衣服,她逃出宫时见到哥哥大哭不止却不敢拥抱,正是因为手足满是冻疮,丑陋不敢示于亲人。
这俩姐妹向来自比飞燕合德,并承恩泽,出入宫掖,亦得意于一同入宫的姐妹之中最先侍寝,一侍寝就跃了三等成了良媛,没想到半路杀出凌筱,从此见太子一面难于上青天,逮着她失势就各种欺负她!
雪顶含翠芬芳扑鼻,二人行礼呷饮,放下茶杯,凌筱对杨家姐妹平静一笑算是回应,心中已预备好不拉拢良媛,更不正眼看昭仪等人,遂不答话,并未赐座,依旧通通立着。
硬茬一次啃不下来也不能就此放弃,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男子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女子也会同样也有小小心思,虽做不成公主嫁入掖庭,但陪伴殿下良久也有苦劳,李氏担得起一声姐姐,她们入宫早于凌筱,年岁也长,为何要对她卑躬屈膝?
若这时要放下身段再退一步,称姐妹同心同德,她们会顺着这根绳子咬开她的骨头吸出骨髓。
此时卜儿已烧好了水在殿口一晃,曹温何等眼力,她对各位娘娘小主行礼,默默无声地把刚才凌筱要的水提了上来,并不是端上,而是提上一个偌大的铜壶,搁在炉膛旁滋滋作响。
铜壶烧得通红滚烫,悠悠热气自颈嘴腾涌而出,刹那间一室潮云湿雾。
倾云朦胧之中,凌筱声音清脆传来:“洛卿带兵英姿,姐姐偕行之举,妾身年幼无知无幸亲眼所见,妾身艳羡至极,在闺中,家父兄长教古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这肝胆相照的战歌后宫中人难得体味领略,姐姐在此,凌筱有不情之请。”
李氏蹙眉,仍注视着铜壶,口中奇道:“侧妃娘娘是想?”
“久闻军中,将士出征归还前有一壮举用以立志欲坚欲锐。”凌筱微微一笑,拿过李氏的茶杯,自己亲手斟酌了一杯清茶,推到李氏手中。
云雾稍微浅淡,她微笑步行至众人目视所见,手中已经端好了茶,朗声道:“后夏崇武重睦,女子也应有此气魄。”
她不回首,清清楚楚地继续问道:“姐姐你亲身经历,可记得洛卿会如何劝?”
李氏已有预感,可难于摆脱这层话术,无法叫停,只能答道:“殿下常云独脚难行,孤掌难鸣,请将士共饮一杯,明犯后夏者,虽远必诛。”
“好,曹温,给众姐妹上茶,以茶代酒,效仿殿下之行!”说完凌筱非常豪爽地一仰头,率先把茶饮尽!
等等侧妃娘娘有茶,可她们没有,如何饮茶?饮什么茶?不,现下茶不是重点,是泡茶的水……她们瞠目结舌,定神去看那烟雾缭绕中那一鼎暖炉,却不见那铜壶了,心中忧患之感狂放飙升。
小坎子和小算子机灵地蹿到各位娘娘身前,一一奉上瓷碗,杨家姐妹首当其中,无措捧着那青花瓷缠枝灵芝碗,碗底还盛有青翠嫩茶和暖胃明目的枸杞,还没来得及回话。
不知何时春熙已提着那消失不见的铜壶向下一倾,尚滋滋冒烟的热水瞬息间注入碗中,没洒出来一滴,一看就是煎药多年锤炼出的好手艺。
她们哪里敢躲,若是手抖直接浇注在纤纤玉指上,过几日在夜宴上的弹琴拨弦都得成空!
春熙倒完疾走,无遗漏一人,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咬牙捧着瓷碗瑟瑟发抖,年纪小的已经傻了,如何抓握都烫得受不住,何况要说忠贞之言再当真喝下,不过须臾,手腕一抖全部倾翻在砖上,碗也随之碎裂,她连忙避开水渍,跪下口称妾身失仪。
第一声有了,瞬间连成银瓶乍破水浆迸的碎碎脆响,好好嫔妃皆歪七扭八跪成一团。
杨氏姐妹年纪最长,端得最久,摔得最迟,此时跪在地上,眼眶含泪,虽父亲官职不高,但也是世家小姐,万千委屈涌上心头,除了太子殿下,谁还能明目张胆地一见面就欺凌她们,但娘娘赐茶也无不对,倾翻又如何是好?
云雾散去之际,凌筱恰然回首对李氏一笑,言语间退让道:“既然翻了……姐姐说说,军中还有的一种摔酒碎碗之礼是否如此?想来亦是上下一心的好寓意呢。”
李氏看着杨氏姐妹手指通红蜷缩在袖子里,委屈巴望着自己解围的样子,心中也重重一叹气。
她若是答有,那意味着她应接了这一句上下一心,若是答无,凌筱自可严罚失礼,杨氏对自己必然离心,进退维谷,她今儿来是想压凌筱一头,凌筱让了,却也明明白白地问自己,让到几分?让了她,是否还要让别人?
她无奈回答:“回侧妃娘娘的话,军中自有规矩,此乃壮行酒,有去无回,但也义无反顾之意,常言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凌筱闻言抬手举起茶杯,等了片刻,李氏无奈推了自己茶杯掉在地上,她便就势摔碎,笑道:“姐姐好见识,那姐妹们不必无端伤心了,都起来坐吧。”
这下无人再阴阳怪气,都老老实实地不再多话,凌筱故意略过两位良媛,对昭训奉仪反而笑容满面:“宋昭训似乎比本宫还小上一些。”
“回娘娘的话,妾身十四了。”
“春熙,赠宋昭训朝阳琉璃流苏花细一支,你戴上必然十分娇嫩。”凌筱道,又转向那个最先受不住烫的:“那霍昭训呢?”
“妾身十月刚过的生辰,十六了。”霍昭训低头喃喃,声细如蚊。凌筱坐在梨花椅上根本听不清,但听不清也不要紧,赏了再说:“赠红玉凤尾海棠耳环一对。”
今朝在库房清点的一些没用的赏赐每个人都胡乱送了,什么珊瑚茉莉手镯,玲珑香木喜鹊步摇,玛瑙菱花孔雀簪,反正她也不喜欢,何况刚刚烫的这几个小孩儿属于牵连受过,她恩威并施,并不想落下坏人的名声。
日头斜得有些发暗了,凌筱才心满意足道:“天色不早,今日得见宫中姐妹,似在闺中与本家姐妹闺房私语,格外舒心。”
她舒心,其他人当然未必了,五位昭训奉仪先行礼,散了,杨氏姐妹委屈又心惊地对视,两手空空地行了个礼,将要离开之时,似听闻凌筱脸皮很厚地对李氏,语气惬意道,“姐姐,妹妹今天奉申贺敬,身无长物,除了蝴蝶香,可有好东西礼尚往来吗?”
被这明目张胆的问话吓得差点滑脚,杨氏姐妹赶紧溜了出去,走至屋外的庭院,才松了半口气,突然看到倾云舫掌事姑姑曹温,一看就是那个不知道怎么变出那铜壶的女子缓步从河堤走来,对二人行礼。
两人俱吃了一吓,妹妹还退后一步,姐姐杨长安忙遮掩,上前殷切道:“姑姑何事?”
“奉娘娘之命,此物赠与两位小主。”曹温说,拿出一对锦盒奉给良媛。
姐妹俩互相看看,谢恩行礼,让身后丫鬟拿过锦盒,心惊肉跳地再走了几步出到倾云宫门外,确定无人再叫她们,才心慌意乱地讨论起来:“侧妃娘娘跟太子嫔娘娘争锋也就罢了,对我们却像是有宿怨未消,妹妹,她进宫才几日,你得罪过她了么?”
“姐姐整日与我在一起,哪里见过我与侧妃娘娘见面,我还想问姐姐呢!快回宫去吧,不要招惹是非。”杨长乐瘪嘴答道。
两个人进屋后先唤宫女打了一盆冷水,轻敷自己红肿起泡的手指,又让人打开了锦盒,太监回禀道:“回两位小主,是两支冻疮膏。”
可她们是烫的呀……杨氏姐妹彻底迷茫了。
李氏还留在倾云舫,她见旁人都散了,脸上依旧一团稳重,淡淡道:“娘娘名不虚传。”
“妾身才进宫几日,有何名声?入宫前的那些吗?”凌筱肚饿,吃起了点心。
“与入宫前的传闻大相径庭。”李氏实事求是,“只是明白殿下为何看重你。”
凌筱只想要主事之印来养鸽子,李氏却不愿松口,她已经有点厌烦了,挑眉问道:“怎么?”
“你料到妾身会提行军之事。”单刀直入。
还能说什么,凌筱在心头赞了一声聪明,但面上仍嬉笑应对:“我有传闻,你亦有传闻,有何稀奇?”
“妾身跟随殿下太子十余年,不是没见过公主,只是公主年幼,定然记不得妾身了。”李氏想起原来那个娇嫩欲滴的小公主,洛卿目不可视物,但她可以确凿断定,除非是杨良媛那般情况的双生子,否则决然不可能有此相像,唯有眼神,五年不见,竟会如此狡黠机灵。
看来小时候的确蠢得有目共睹。凌筱不禁回忆起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蠢事,喜欢展昀归那个王八蛋吧,的确够蠢了:“见过又如何?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过来也是一样。”
李氏静静审视凌筱:“妾身愚钝,愿交还主事之印,只有一事请娘娘周全。”
“姐姐请说。”
“娘娘自可管束掖庭上下,但请照料鸢娘娘,保她无虞。”
凌筱心中一跳,口中的桃花酥忽然难以下咽,李氏在前世未得善终,即便不是陆鸢下的手,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她凝神看着李氏,李氏是面容周正的,但年岁渐长,又在宫外度过许多时日,脸上早已有娇生惯养的嫔妃难有的风霜。
难以言状的迷惘突如其来,她凭着前世记忆可在宫中得心应手,可这是正确的吗,除了她自己外,也要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吗,改变其他人的命运之后的未来是否还可以如她所愿,她缓缓道:“是洛卿所命?”
“是妾身之请。”李氏神色平静道,她没有闺名,是通房丫头出身,本来最高也只是良娣,跃居嫔位已是洛卿破格晋升,这位份并非仅仅洛卿心念她十余年的劳苦功高,更看重她资质,虽出身低微,但心性决然,不可小视。
前世凌筱也得宠过一段时间,洛卿也从无告诉她可以取李氏而代之,想来她必有过人之处。
凌筱思虑良久,终于说道:“平日仍旧由姐姐管事吧,妹妹年幼,光是折腾自己也不够明白,哪里懂得操持掖庭众人,不过请姐姐许妹妹任性。”
李氏讶异,起身走至凌筱面前,默默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