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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妩三天后向公司递交辞呈,一面物色新工作。
元宵节当天,新闻里报道食品厂涉嫌用病死猪肉欺诈消费者,南妩畏寒,揣着暖手炉,缩沙发里看新闻。
适时,梁君白来了个电话,南妩接起,他温醇的语调传入耳畔,“吃过饭了?”
“嗯。”南妩有些犯懒,尤其听见他略带沙沉的声音,眼皮阖到一块。梁君白偶尔会拨电话与她,态度不疾不徐,不紧不迫,南妩很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将日子过得悠远绵长。
“苏炳做了一个有关那家食品厂的专栏,近期会播。其中功劳,有你一份。”
“又要有一批失业的人,我也算祸害了他们。”
南妩关了电视,到书房开了一盏暖灯。
“工作没了可以再找,那种食物吃死人,可没回转余地。”电话另一头,梁君白执一支钢笔,面前笔记本上有几条墨迹,“你,想看电影么?”
他忽然这样道。
南妩思索下,“最近没好看的,评价都不高。”
梁君白在电影二字旁画了个叉,备注:女方拒绝。
往上瞧,第一条赏花,旁边一个叉,备注:不到花期。
再往下,吃饭,仍旧画了叉,备注是没新意。
很明显的,梁君白在徐缓追求的速率之下,包藏了一颗焦灼未得人知的心。
最后他挥笔而就两个字:待定。
周末清早,南妩拉上朱颜去医院配药,两大袋中药,一副药二十四帖,只是一个多月的量。她失业待家的几天,南爸南妈以有人看家为由,报了个旅游团到外地观光,就剩下朱颜有车将这些药扛回家。
中药区取药较慢,需要工作人员现配,她们坐在椅子上闲聊。身后隐约来了对情侣,见电子屏幕还没跳出名字,男孩不耐,轻声道,“这么慢呀,出去转了圈还没配好,你吃西药不行么,非得吃中药。”
女孩脾气不好,当即冲他生气,“不知道西药伤身么?医生说我体弱,得拿中药进补,你有没有当人男朋友的体贴啊,才等多久就不耐烦了!”
那一时间,朱颜停下与南妩的交谈,脸色没来由得有些沉静。
男孩在后头诺诺发声,“把磁卡给我,我去问问。”
他走到柜面,同医务人员小声交谈,没拿到药,转身往回走,他这才注意到坐前排的南妩和朱颜。男孩怔在原地,不知进退如何,倒是朱颜笑起来,“好久不见,还是老样子呀。”
老样子么?
高中以来,时隔多年,南妩早记不清楚男孩的长相。整个班上,大约也只有朱颜能一眼认出他,南妩看来,男孩似乎是有些变化的。
南妩唯一心存的印象是,男孩叫陈佑儒,女孩叫丁琼。
“好巧,在这也能碰上。”丁琼上前,眼里快速闪过丝不快,“五年没见了,是吧?”
“嗯,高中毕业后,颜子去了外省重点大学,应该就没再见过。”南妩呼出口淡淡的气,“你们呢,好么?”
陈佑儒没说话余地,被女孩抢了先,她话里机锋凛凛,“论学业当然比不了你们,不过我和佑儒感情好,快结婚了,计划着下午回母校走一趟,故地重游。这女人呀,读的好,不如嫁的好。”她一双眼锐光闪闪,紧接问,“朱颜,你怎么都不说话,你学历高,混的比我们好吧?”
“好说,一般吧。”朱颜双腿交叠着,慢条斯理,“也就八千月薪,房子首付刚结清,去掉月供四千,还剩一半结余,还好车子是全款买的,不用操心。”
朱颜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家境一般,可胜在有骨气,从小经济头脑发达,一心存钱给父母买大房子。高中时期她打工赚了不少钱,后来离开上海,到杭州读大学,早早在一家外企实习,坚持了四年,毕业后回上海的分公司,直接当上小主管。
看着风光无限,而其中辛苦,可想而知。
丁琼讪笑,“这么优秀,有男朋友了么?”
南妩微蹙起眉,“她不乏追求者,但岁数长了,眼价比年轻时高许多,不是谁都能看上。”
终于,陈佑儒说话了,也只有一句轻巍巍的。
“丁琼,到我们取药了。”
他落荒而逃般的刹那,好些画面如凉风,飕飕窜入南妩记忆的罅隙,“你说的没错,他确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此间阳光正好,朱颜眼眶被照得发酸,揉了两下,“嗯。”
南妩乘着朱颜的小轿车,一路穿花过桥,学院坐落在上海郊区,她们足足开了两小时。
南妩拿了优秀毕业生证书下楼,走到三层,朱颜要去厕所,“憋不住了,帮我拎下包。”
南妩到走廊等她,大学时候她常往来这边,一道嵌满四格窗户的长廊,连接了两幢教学楼。她站在角落,望向对面白墙上的几幅画,天外飘过一瓣浮云遮住太阳光,长廊缓缓暗下如黄昏时的模样。
“啊!”
几乎相近无二般的场景,霍地下,唤起了南妩略长久的回忆。
是了,她见过梁君白,在这条将暮的走廊。
三年前。
南妩大二,时逢期末考试期间,图书馆里坐满了人。南妩性喜静,她想找个空教室,开扇小窗,有风有光亮的地方。
她从三楼第一间教室挨个开门进去,却都是成群结队的人,她发条信息给室友:教学楼已被敌军全面占领,勿来!
室友道:我去小花坛复习,要给你留位置么?
南妩说:不要,那种花前月下,小手牵牵的地方,怎么适合复习!
室友冷笑:老娘怕他们?这么庄严的期末时间,不滚去复习者,我见一对拆一对!
隔着手机,她都能感受到单身狗的深深怨念。
其实,南妩只是太懒,不愿再下到小花坛。她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到空荡的长廊角落里,包往地上一放,拿起书本看起来。
那里,清静,有窗,有光线,甚好。
夏日的天暗得晚,转眼将近六点,南妩方才发觉纸张上的字有些不大明亮。但眼睛习惯了渐渐淡去的光线,她坐着没动。
暮色下的长廊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南妩当是哪个学生经过,没抬头。
那脚步声没入长廊拐角,忽而停住,又折了回来。南妩这才微微抬眼,一个恍然,原来天色已晚,朦朦胧胧的夕阳里,她看到个有别于学院师生样的男人侧影,至于为何‘有别’,全然是他气度使然,老成又缺乏学术气息。
那人走过去,又弯折回来,啪地一小声,他抬手摁开南妩头顶上的一盏灯。
南妩记得,他手指很漂亮,骨节深深,手掌长而瘦削。
灯亮的瞬间,他已经走开了。
南妩发呆了会儿,不知怎地,她在复习资料的尾端落下行字。
人约黄昏后。
还是好人多。
写完,她笑了,来句自嘲横批:女人就是矫情。
次日早晨七点半有个讲座,来人是资深媒体人,讲座时间定的相当早,听说他日程很满,全凭了和校长的交情才来开次讲座。
南妩依旧背着素花双肩包,戴了副耳机,小道蜿蜒,少有人烟。
一辆车驶过南妩身边停了,车窗摇下,里面人戴着一副遮住半脸的黑色墨镜。
“同学,阶梯教室怎么走?”
南妩被他吓了跳,摘下耳机,“什么?”
男人又问,“阶梯教室怎么走?”
“直走,拐弯过桥,综合楼四层都是阶梯大教室。”
男人道声谢,车子徐徐往前开,南妩认出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昨天日暮时分,为她开了盏灯的手。
她习惯性出神几秒,又戴回耳机。正要走,男人的车子竟倒退回来,仍旧在她身畔停定。
男人下车,微一俯身,摘掉南妩的耳机,“走路别听歌,危险。”
他说完开车走了,留下南妩愣愣的。
后来,讲座没开成,那人临时有事,乘八点飞机去了新西兰。他似乎姓梁,全名叫什么,南妩没留心,即便当时留心了,也无法将这个朦胧的人影和演讲者关联起来。
如今,她记起这一切,那人体态声音是梁君白无疑。而她一场大病之后,日子过的辛苦,这些事情竟也记不得了。
如此两面的缘分,不似传说中的一见倾心,再见定情。两两转身,便是三年陌路。
回去的路上,南妩始终唇角含笑,她手撑着脸,看窗外倒退的景致,心里一遍遍想着,曾经替她开过一盏小灯,摘掉耳机的男人。
车开到市区,朱颜接到个电话,多是手机那头的人在说话,她没怎么应声,脸色淡漠而平和。
最后,她说,“我知道了,等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