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红霞

七桃散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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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校第二次上了台子,完颜宗弼的心就吊在了嗓子眼里。

    第一次上台的时候得到了京兆府被攻陷的消息,当时李申之的反应还不是很强烈。

    虽然李申之随后的表演可以打出满分,但是从表情上来看,李申之的内心里其实并没有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兴奋。

    他之所以那么卖力的表演,可以说是为了给随后的谈判积攒筹码,也为了提振应天府上下数十万人的士气。

    而刚刚,小校第二次上台之后,在李申之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李申之笑了。

    笑得很开心。

    那是发自内心地开心地笑着,进而有些兴奋,有些幸福。

    李申之脸上愉快的表情越是丰富,完颜宗弼的一颗心就越是冰凉。

    当李申之笑的时候,他感觉宋军已经过了黄河;当李申之兴奋的时候,他感觉太原府已经危在旦夕;当李申之幸福的时候,完颜宗弼已经不知道到底是该为云州担心,还是为幽州担心。

    果不其然,李申之放下面前的酒杯,一手提起装满胡虏血的酒壶,满满地斟了一杯,满面笑意地站了起来。

    完颜亮感受到了完颜宗弼的颤抖,悄悄地扶住自家的都元帅,不使他当众出丑。

    李申之起身,高台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申之转身,全场跟着安静了下来。

    李申之高举酒杯,调整气息,高声唱道:“我当爸爸了,诸君,饮胜!”

    “爸爸”这个称呼,古已有之,最早的文字记载在三国时期就有。

    然而从三国以后,直到元明清时期才再次出现“爸爸”这个称呼,中间的这一千多年的时间“爸爸”去哪儿了呢?

    “爸爸”没有消失,依然存在于汉语之中。

    要想搞明白这个事儿,必须要先搞明白古汉语与现代汉语的区别。

    我们学习古代汉语的时候,常常喜欢直接拿现代汉语的读音去读,拿现代汉语的含义去理解,就很容易闹出笑话。

    而实际上,古代汉语与现代汉语的读音与含义的区别,有时候比现代汉语与日语汉字的区别还大。

    就拿“爸爸”消失的那一千多年来说,书面记载尝尝用“父”这个字,而实际上“父”这个字的古音就是“ba”。

    “爸爸”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个样子。

    言归正传,李申之当爸爸了。

    兴奋之余还是说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词语。

    即便用古音变迁来解释“爸”这个词在古代并没有什么违和,但是“爸爸”连读,的确很有些怪异。

    就像是古文中记载,我“父父”是一个很和蔼的人,有点怪怪的。

    古汉语大多喜欢用单字,而口语中叠字的用法,滥觞于蒙元之后,宋代还未流行。

    李申之一口痛饮杯中酒,今天喝得其实已经超量了。

    人在兴奋的时候,总是能比平日多喝很多的酒。

    喝的时候一点醉的感觉都没有,一杯接一杯的下肚,仿佛开启了白酒免疫,不晕也不吐。

    然后,忽然在某一个瞬间,突然不省人事。

    当李申之不省人事的时候,是直挺挺地倒了下来,仿佛被施加了定身法似的,如石像一般倒下。

    幸好岳银瓶站在身边,默默地抗下了所有。

    岳银瓶告了一声歉,抗着李申之回了县衙卧房之中。

    宴会就举办在府衙的大门口,县衙紧挨着府衙,岳银瓶没走几步便回到了家中。

    李申之一走,宴会的风格好像突然就不一样了。

    赵鼎喝了不少酒,自信满满地开始接手掌管宴会,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在场之人对赵鼎谈不上喜爱,也说不上厌恶,只当是给朝廷来的大官面子,都纷纷其乐融融地跟着干了一杯。

    而完颜宗弼是真的开心,满满地喝了一大杯,给自己压压惊。

    刚才李申之高兴的样子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整出了这么大的场面,幸好只是李申之生了一个闺女。

    也不知道那家伙这么想的,生个闺女这么屁大点儿事,竟然能高兴成那个样子,当真还是年轻啊。

    不像他自己,生的儿子女儿都已经多得数不清,尤其是那些庶出的,甚至是在外一夜情留下的种,有的孩子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见过长什么样子,名字更是随便起了一个。

    听说给他生闺女的那个童瑜就是小妾,他居然还如此兴奋,搞不懂,搞不懂。

    再说赵鼎,从白天的阅兵典礼开始,他就一直被李申之压着一头,让他颇为不快。

    赵鼎虽然后来淡出了朝廷中枢,被贬官南下,一路走来相当落魄,但是他内心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南宋开国以来的第一贤相。

    就算是李申之的父亲李纲,虽然最早当了大宋的丞相,但那时候的宋帝国政权不过是个草台班子,庙太小,远比不上赵鼎当权的时候有一番大国气象。

    小元佑可不是白叫的。

    当李申之醉酒离去之后,赵鼎终于找到了以自己为中心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年岁。

    张浚虽然是应天府的地主,但是不论官职还是资历,全都比赵鼎要低,是以应天府上下全都跟着张浚对赵鼎敬让三分。

    而金国的人对赵鼎表现得格外客气,多半是因为李申之的缘故。若没有李申之的存在,赵鼎在完颜宗弼面前不说不配提鞋,至少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地装大尾巴狼。

    正是这种种的奉承,让喝了许多美酒的赵鼎渐渐地飘了起来,仿佛自己尊贵的地位是来自于自己的实力。

    人一飘起来,就容易做一些与自己实力不相符的事情,往往会导致不太好的后果。

    只见赵鼎一副意气风发,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模样,也端着酒杯学着李申之的模样,来到了高台边上,打算跟台下的功勋们聊几句。

    “官家给了诸位不少的赏赐,希望诸位在未来能够勠力同心,拱卫京师……”

    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然而底下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冷清的反响让赵鼎脸色有些挂不住。

    他宣布了官家的赏赐,难道底下的人不该山呼万岁吗?

    赵相公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满腹文采在美酒的加持下超常发挥,一篇赞文出口成章,花团锦簇而又不失真诚。

    甚至还能保持理智没有将那一百匹战马的赏赐说出来。

    殊不知在朝廷赏赐之前,应天府自己先赏赐了一番。

    李申之是出了名的大方,基本上除了应天府必须要留下的财赋之外,全都赏赐给了有功之人。

    金军败退得很快,应天府的缴获异常丰富,赏赐完了之后还有许多剩余。

    这些赏赐与抠门的朝廷比起来,多了将近十倍。

    如此大的反差对比,让应天府的人如何高兴得起来?

    更有甚者,他们觉得朝廷给他们这么一丁点的赏赐,是故意来羞辱他们。

    赵鼎正欲发作,还好被张浚及时拉住,回到桌边劝酒吃肉。

    而真正化解矛盾的人,还得是李申之。

    只见从县衙大门出来一人,重返了高台之上。

    李申之在自家床上早已不省人事,就连吐都不知道张嘴。

    替他出来主持局面的,是岳帅岳银瓶。

    岳银瓶先是来到了张浚与赵鼎的面前,说道:“叨扰二位相公了,我家夫君说现在时辰不早,大家也都乏了,不如就此散去,等明日开始谋划和谈之事如何?”

    从字面意思来看,仿佛是岳银瓶代表李申之在请示张浚和赵鼎的意见,但听那语气分明就是在吩咐。

    张浚扯了扯赵鼎的袖子,说道:“也好。我与元稹兄还有些话等回去慢慢说,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赵鼎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与张浚多年配合养成的默契,让他下意识地选择相信张浚。

    搞定了两位相公,岳银瓶朝着完颜宗弼点了点头,便算是将话与他传到了。

    在岳帅看来,自己对完颜宗弼这个手下败将点一下头,已经算是莫大的尊重了。

    随后,岳银瓶也学着李申之的模样,提起一杯酒来到台子边,说道:“抗金还未成功,诸君还需努力。与君共勉!”

    山呼海啸之中,宴席渐渐地散去。

    满桌的饭菜没有一丝的浪费,哪怕是牛肉汤,都被大伙喝得一滴不剩。

    当人们散去之后,流浪的猫儿狗儿纷纷走上了大街,仿佛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刚才只不过将地盘暂时借给人类用了一会。

    且不说各方官员各自散去,张浚与赵鼎携手回到了府衙的书房之中。

    先说金人如蒙大赦一般地回到了驿馆,几个头目聚在了一起,商量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完颜宗弼自然不能跟金人在一起,他今晚还得继续跟壮汉共度良宵。

    金国使者一回到驿馆之中,赶紧关上了房门,问完颜亮道:“都元帅可有什么指示?”

    金国使者在出发之前,曾经请教金国皇帝完颜亶:若是使者的意见与都元帅完颜宗弼的意见相左,那么以谁的意见为主?

    完颜亶沉默了良久,才说道:都元帅多年总领军政大事,思谋必定深远。若果真两者意见相差过大,还是要以都元帅的意见为主。

    完颜亶对完颜宗弼有着一种又爱又恨的情感,恨他大权独揽,却在大事决策上又离不开他。

    正是有了这句话,金国使者才如此重视完颜宗弼的意见。

    方才的局势他也看明白了,时代变了。

    尽管他们在出发之前,已经极大地高估了宋国的实力,但是现实表现出来的情况,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夸张许多倍。

    当谈判条件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之前所有的准备全都作废。

    想要重新达成谈判目的,他们就需要大幅度地更改谈判策略。

    如此大的变动,怎样才能不出错?那就是听从都元帅的意见。

    只要是完颜宗弼有明确的表态,宋金和谈就有了大方向。照着这个大方向谈下去,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至少背锅的人有了。

    完颜亮倒是没有这些龌龊的心思,他一直在反复思考完颜宗弼的话。

    该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呢?

    金国使者见完颜亮不说话,又问了一遍:“上将军,都元帅可曾在今日的晚宴之上说过什么话吗?”

    完颜亮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着在坐的诸位,忽然想到:反正自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什么好办法,不如与他们说一说,兴许能想出什么好点子。

    完颜亮说道:“都元帅倒是没说和谈的事,他只说太原府危,让咱们尽快把消息给传回去,不知诸位谁愿担当此大任?”

    话音刚落,使团中站出一个人,说道:“上将军,俺腿脚利索,跑得快,不如就让俺现在趁夜出城,回去报信吧?”

    金国副使(名义上完颜亮是正使)说道:“今日宋人大宴,人人都喝了许多酒,防备必定松懈。今晚送信回去,倒也是个好机会。”

    这时,整晚基本上没怎么发言的宇文虚中说道:“现在机会虽好,但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不如咱们同时派五个人回去送信,今晚每隔两个时辰出发一人,明日早市趁乱出发一人,午时出发一人,晚上关城门之前再出发一人,如此方才保险。”

    完颜亮点头道:“国师说得甚是,便依此而行吧。”

    完颜亮虽然担着正使的名头,但是与使团中的众人并不熟悉,反倒是那个副使与使团同吃同住许多时日,相互之间更为熟悉。

    于是安排人马偷偷回去报信的任务,便交到了金国副使的头上。

    ……

    却说县衙卧房之中,岳银瓶生无可恋地看着李申之,自家的夫君仿佛又变得陌生起来。

    明明没有多少酒量,偏偏要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把自己喝得不省人事。

    不能喝就少喝点么,实在不行让她替几杯也好啊,岳帅今晚还没喝尽兴呢。

    时不时地吐一口出来,让岳银瓶还得拿着手帕伺候着,当真是不叫人省心。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那口中都念叨着什么虎狼之词。

    “不要叫子含,我闺女绝不叫这样的名字。”

    也不知这个子含怎么得罪他了,竟然是一脸的鄙夷之色。

    “不,也不叫婷婷,媛媛,菲菲。还有什么娜娜,妮妮,不要不要!”

    这样的名字倒是不鄙夷了,但是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好在说话的时候,李申之恢复了些知觉,能摇头了。

    “异非?异非好。”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申之竟然留下了口水,让女武神无奈地又浪费了一条手帕。

    “红霞?不~~~坚决不能叫红霞!”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申之竟然露出了满脸的恐惧之色。

    岳银瓶看着好笑,也不知这“红霞”有着什么样的魔力,竟然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申之如此恐惧。

    女武神暗暗地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回头就让童瑜给孩子起名叫“红霞”。

    红霞?也蛮好听的。

    女武神念叨着这个名字,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