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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人这一生的轨迹,就像一片凋零的落叶,被狂风推向未知的彼岸。很久之后,陌寒在同样一个飘雪的天气里问白羽——如果她当年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踏出一步,就永远不能再回头,她是否还会选择,在一切开始之初,赶赴C大营地。
而那时,她一如今日,什么,都答不出来。
大概是下午一两点。
白羽跟着师父,穿过挤挤挨挨的营帐,向南门走去。
雪花飘落在陌寒肩头,又被风吹打向白羽脸颊,冰冷的触觉,刺激着大脑,那个问题却像积雪上的乌云一般,在白羽脑海中盘旋。
陌寒的背影,瘦削而峭拔。那身宽大的道袍,支在他孤峭的骨骼上,恍然有一种衣带当风的风致。小巧的雪片,从分流的北风中倒卷而来,流荡在衣衫两侧,被干硬的天光,照得一片迷蒙。
哪怕营地不远处就是奔流不息的大江,这片天空也是瘦硬的。远天边,低矮的山峦上生着凋枯的树枝,像是大地硬硬的胡茬。灰绿色的帐篷,由内而外,由整而乱,宛如一群涸辙之鱼,拥挤在最后的水洼里。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注视着这一对师徒。
不论平民,军人,还是觉醒者,不论迎面,侧遇,还是同行。人们目光中都有清晰的敬畏,尊敬里远隔千里、毫无由来的畏惧,直接反应在了距离上——没有人敢靠近白羽与陌寒三米之内——而这片营地,两行帐篷之间的间隔只有一米半!
陌寒处之如常,白羽的动作却有些僵硬。
如果说。初到金陵,半夜为三区四区驱毒之时,白羽还下意识地认为,那些围聚走动的人群只是一群背景NPC。NPC的议论,她从未放在心上。此刻,白羽却深刻的体会到了同一个族类的同胞们看异类的神情。
——即便暗藏敬仰,也不由自主地畏惧退缩。
——即便陌寒与白羽从来没有无故欺压平民,二者之间也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那些人接二连三的后退时,有些东西,已经无可挽回。
——而末世,只过了十二天罢了。
“走吧。”陌寒感觉到了白羽心中的抗拒,直接抄近道,离开了营帐区。
远离拥挤的营帐,白羽忽然听到了风中的朗朗书声。她循着声音,发现小地图上新出现的建筑!整齐的军帐呈回字行,排开在面向营地的高坡上。坡前没有一个闲人经过。警卫肃穆林立,就像在将军中帐前一样!
“学校?”白羽讶然道。
韩子和正巧赶到南门,远远回答:“是啊,今天才开学。哦,不!今天就复课了。”
白羽说不清此刻心情是欣喜还是复杂。
“他们有课本,有老师,有桌椅吗?”
韩子和意味深长道:“只要有老师和学生,哪里不能上课?六公里外县城的桌椅教具,基本上都被搬过来了。”
“谁来教他们?”白羽自静坐之后,耳力明显提高,已经能分辨出,风中那些断断续续又耳熟能详的课文。
“江对岸那片大学城,从小学生到博士生都有,还怕找出不老师么?”韩子和笑了笑,“我小时候上私塾,一个塾师,教一个镇的学生呢。”
白羽神色变换,默默立在风雪中静听,片刻,她似有惭愧地感慨道:“从前,我总觉得肖将军官僚气忒重了些,远不如魏将军有仁者风范。今天看到,营地里百废待兴,学校重新开课,才觉得事无绝对,不该背后骂人。”
韩子和听了这话,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件事,他做的没错;这个人,你骂得也没错!”
白羽一怔,继而失笑:“是么?看来我又想左了。”
沈馨再次看到白羽,原本就有亲近之意,只是看着她与韩老头儿说话,小女孩乖巧,不肯打扰。此刻白羽凝神而立,沈馨笑着过来拉白羽的衣袖,道:“白羽姐姐!你来看!”
白羽顺手摸摸小姑娘的头,由着她牵了[袖子,问:“看什么?”
话音一落,雪地里钻出一颗翠绿色的脑袋,惊得白羽立刻拔剑!
——山魈现身时,白羽陷入更深一层的定静,并不知道周围之事情。此刻猛然一惊,含元剑几乎戳到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啊呀!”
“啊呀!”
两声惊呼,分别出自沈馨与山魈。
山魈鼻子一皱,在几乎淹没了它半个身子的雪地里蹦跳,扬起蓬蓬飞雪。
陌寒失笑:“那是山魈。”
白羽这才住手,仔细端详这颗浮在雪地上、大得惊人的脑袋。从头顶向下看,完全看不到躯干。硕大的绿色脑袋有半个身体长,陷在雪里,就像雪中漂浮着一块树疙瘩。
小山魈泫然欲泣,明晃晃的眼睛,直直盯着白羽手中的长剑,又看了几眼陌寒,不敢说话。
白羽看着这架势,笑道:“吓着你了?”
山魈摇摇头。
白羽一怔,又问:“你有名字么?”
山魈依然摇摇头。
白羽轻轻吐一口气,以为这只山魈听不懂人话,或者不会说话,于是问沈馨:“它……从哪来的?”
沈馨仰起脸,比划着笑道:“就在那颗大槐树上!”
“槐树?”白羽吃了一惊,“你才发现的?”
沈馨指了指陌寒,偷笑道:“陌叔叔发现哒,它的脑袋被夹在树里了。”
白羽“恍然”——怪不得听不懂人话。
沈馨没有意识到白羽跑偏的思路,“韩爷爷说,我可以带着它去申城。”
白羽点点头:“它吃什么?”
沈馨不知,笑盈盈地去问山魈,小山魈第三次摇摇头。
白羽叹了口气,放弃了语言不通的交流方式,转问见多识广的师父:“山魈如何修行?”
“不同族类,开启灵智各凭机缘,但开启灵智之后的修行,大同小异,至少劫数是一样的。第一关大都是色(敏感词无法规避)谷欠劫,面对突然敏锐的五官,有些人可能觉得不适应,守行止如常即可。”陌寒答道。
韩子和补充,也是说给沈馨听:“老夫年轻的时候,颇好佳肴美酒,修行之时,胃口大开,天天在山里偷烤野鸡、獾子。结果被师父发现了。他老人家传我采日餐霞之术,罚我不许喝酒吃肉,如此半年,才过了这一劫。”
“然后就可以吃了?”白羽奇道。韩老头嗜酒如命,她可是领教过了。
“有酒,为啥不喝?没酒,也不强求。这叫不妄不执。”韩老头儿洋洋得意。
陌寒道:“你别教坏你徒弟。”话里的意思当然是别教坏自己的徒弟。
沈馨一听,一脸懵懂地看着陌寒:“妈妈不许我喝酒啊。”
“哈哈!”韩子和拍拍沈馨的脑袋,指着陌寒大笑。
陌寒但笑不语,却听远处叶观止一声高呼——“笑什么呢!哎呦!老陌,你可算来了,白羽醒了?”
白羽尚未止住笑意:“怎么才来?难道真的要连夜赶路?”
叶观止背重剑,一步步踩过积雪,特大号登山包挂在前胸,完全没有一点高人形象。他却毫不在意:“你说我为什么迟到?我和阿妍去找食物了!你们仙风道骨说走就走!让沈小丫头和老陌去喝西北风吗?”
陌寒道:“西北风,肃冷了些,要喝也喝东南风,比较好喝,有生发之气!”
叶观止撇嘴:“啊!早说不就好了嘛!你做餐风饮露的神仙,咱们喝酒吃肉!还省了一份口粮!”
白羽一蹦过去,笑着攥住了叶观止胸前的大背包:“师父不要,我替他收着!放在上风口,那风也是香的!看他吃!不!吃!”
韩子和闻言大笑。
“小羽!”陌寒忍俊不禁,伸手就要扯白羽的后领——以这对师徒的身高差,陌寒临时撤手,才没有拉住她的头发。
苏妍被逗笑,差点没把食物包裹砸进雪里:“哎呀!本来嘛,我还想:沿路找不到东西吃,怎么都得和那个配货员磨一点吧?结果,分配物资的科长居然认得我。二话没说,直接把我们的东西都打包了。还奉送我俩一人一个帆布包。”
灰白色的帆布包鼓鼓囊囊,连留在外面的小口袋,都塞满了必须物品。拉链的缝隙紧绷着,瓶瓶罐罐的轮廓,将整个布包撑得凹凸不平。
“这么多……要拎着走,你怎么使剑?”白羽问苏妍,“收起来吧。这一路上,被人看到又不好了。”
苏妍笑道:“出去再说!”
——是了,虽然韩子和对须弥芥子一类法器并不陌生,可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
“嘟嘟、嘟嘟……”一辆军用吉普碾过纷飞大雪,稳稳停在众人眼前。迷彩车门应声打开,谢怀衣干净利落地跳下车来,笔直的军装折角分明,排扣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大衣黑色的风毛簇拥着那张五官深刻、面无表情的脸,隐隐透着轻红。
雪静止了片刻,笑闹声立刻从空气中抽离。
后车门轻轻打开,张屯溪一脸严肃地正衣下车,嘴唇抿了抿,应该是在准备措辞。
谢怀衣,并没有等张道长开口,他抬着下颌,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要去申城?”
众人对望。
韩子和踏出一步:“没错。”
可谢怀衣下一句令人目瞪口呆——
“我送你们去。上车吧。”
这句话还是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但白羽已经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商量——真是个危险又奇怪的人,白羽将原本的“倨傲无礼、蔑视人命”划掉,又添了两句评价。
但没有人挪动一步。韩子和无声地审视着这个年轻人。谢怀衣比韩子和小了近一百岁,但他毫不退让地直视着韩老先生锋芒毕露的眼睛——那是一怒冲冠,万里追凶于异国他乡的眼睛!
“我听说,只有脱胎换骨,婴儿具足,才有飞天之能,只有修出阳神化身,才能带人飞行,诸位准备走去申城?那恐怕要耽误好几天时间。”谢怀衣淡淡道。
张屯溪站了半天,雪花都落上了长眉。
谢怀衣也不看他,只道:“我奉命调查东海之事,也要去申城,与诸位同行。”
叶观止耐不住,最先打破沉默,道:“你也去申城?就你一个人?怎么调查茫茫大海?没有随行人员?”
谢怀衣一抬眼,某种冷厉如电,他拿起挡风玻璃前的委任状,展开扔给叶观止。叶观止眼疾手快,捉住这张轻飘飘的委任状,调整了角度,让身后凑过来的脑袋都能看见。
“对申城一切人事军事调动,有最高决定权……”叶观止一眼扫到尾,略去所有官样文章,狐疑着小声问陌寒:“我去……什么情况?”
韩子和在一旁小声道:“申城原来的领导班子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一个光杆副市长,还算有点良心,勉强撑着一座城……不过嘛,他想逃也没地方逃。”
二人说话并没避讳谢怀衣。
灾难来得如此突然,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民用无线通信,迄今没有恢复。只有军用设施才能远距离通讯。而申城,由于她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可怕的人口密度。按最新统计的感染数据显示,申城内外,至少游荡着一千万丧尸!(上海人口2380.43万,2012年)
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抵抗一千万的丧尸大军?驻扎在申城周围的军队,在末世降临三天后,便再无音讯。
一纸调令,将一座空城易主,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无奈之举。而接受这项任命的将军,必然预见了光杆司令的开局。
谢怀衣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保守估计,申城周围,有一千多万丧尸活动……我想诸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安全进城吧?”
叶观止立刻被震惊了,他转问韩子和:“这么多!?你当时是怎么出来的?”
韩子和苦笑:“从高速走呗,老头子我这把刀,守不了城,还不能突围报信吗?”
“木仰之在申城?”陌寒敏锐地抓住重点。
“嗯……”韩老头脸上苦涩渐深,“要不是他,申城,可能早就化为一片绝地。”
大家都不曾料到,局势如此严峻。叶观止问:“谢先生,有把握进城?”
谢怀衣坦然道:“没有。就算把金陵城所有军队和觉醒者调集起来,也不一定能进入申城。”
金陵能幸存这么多人,一是白羽“吞日月”之功,二是血巢拖住了大多数丧尸,三是魏将军当机立断撤到江北。申城,就远远没有这么幸运了。
谢怀衣等到众人商讨结束,这才打开了吉普车的后门,请众人上车。
张屯溪站在大雪中,神色一片暗淡:“保重,活着回来。”
道门自古以来有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各大门派山门在何处,便有守护何处的职责,张屯溪为了段藏锋,一直代上清宫留守金陵,此刻他不能离开。
“保重。”众人齐齐道别。
谢怀衣淡淡道:“告辞,我们车上再谈。”
申城之事,空前复杂,各方势力龙蛇汇聚,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丧尸大军。千头万绪,只能一一拆解。
白羽跨进吉普车,赫然发现,副驾上还睡着一个人。这个面色憔悴,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居然是薛医生!
就在白羽纳闷薛自雪知不知情之时,车窗外远远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谢少将!等等!”
一辆玫红色轿车停在路边,薛自雪重伤初愈,气喘吁吁地伏在摇落的车窗上,道:“我申请,和您一起去申城。”
她并未驾车,坐在驾驶席上的是一个温和的年轻男子。白羽想了半天才记起,此人应该是无名研究所的研究员;在发现地下血丝之后,一路将魏将军,张道长和自己送到门口的人。
薛医生猛地睁开眼睛,眼白中飘着一片片血丝。
“自雪……”他非常疲倦,连声音哑了:“你怎么把卓阳也带来了?”
岳卓阳立刻道:“薛老师,是我带您女儿来的!您如果要在申城继续开展研究,我一定得去申城!”
薛医生揉揉疲惫的眼睛,冷笑道:“你要去送死,难道我还拦着你?”
岳卓阳急着分辨:“老师!您去申城,不管是重新整顿研究所,还是准备研究资料!我能帮到你!”
薛医生一脸倦容,目光却已冷定下来:“那就走吧。”
啊?岳卓阳没有料到,事情如此轻松,他还在准备长篇大论劝服自己的老师。
“死在哪里不是死!还啰嗦什么!”
“哎!好!”
作者有话要说:太困了……有些地方欠推敲,带我上完课睡一觉再改,阿门,这是半夜赶榜单的作死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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