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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_85565黑云压城,寒风劲吹,贴在墙上的旧广告被烈风掀起一角,外露的胶面沾满了黑糊糊的灰尘,似一团微弱的黑色火焰,于暗处幽幽地燃烧。
天气播报今日有雨,大街上行人渐稀,人们提着大包小包年货匆匆往家赶,希冀躲过这场雨。
林初戈望一眼车流,揾了揾冰凉的耳垂,沙声说:“我没开车,你也没开车,又打不到出租车,我们步行回去?”
“嗯。”莫行尧拉过她右手揣进他风衣的口袋里,“饿不饿?”
“不饿。”手心的暖意驱使她靠近他,她右脸依偎着他肩膀,边仰视他边前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是谁?”
他侧头看她一眼,反手环住她腰身,似笑非笑道:“别看我,看路。”
她不依不饶:“你先告诉我。”
“我昨天才知道。”他手伸进口袋中捏了一下她的手,难得幽默地说,“叫了将近三十年‘宁伯父’的男人竟然是我未来的岳父。”
“你只会有妻子不会有岳父。”她手指无意识地刮着他掌心。
他失笑:“他到底是你父亲。”
想起方才在包厢时为了出气口不择言说的那些话,她低下头说:“你在包厢时很为难吧,一边是我,一边是朋友。”
“不为难。”顿了顿,他问,“如果我刚才不主动跟你说话,你是不是打算当我不存在,饭局结束就回家?”
她心虚地别开眼:“我以为你还在生气,不想理会我。”
他挑起一边眉梢,佯作惊讶道:“你在意我的感受?”
她的气势立时软了一截,弱声道:“当然在意。”
走了一段路,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几片灰黄的枯叶被旋涡似的风卷到空中,裹挟着沙尘无歇无休地打旋,天幕黑沉,暮霭无边,顷刻便雨雪霏霏,两人不得不就近前往十米开外的菜场避雨。
菜场内人潮熙攘,空气里混杂着鱼肉的血腥气和蔬菜的清新气味,沿路可见叽叽嘎嘎叫唤的鸡鸭,活蹦乱跳凸着眼珠的鱼,啪嗒地摆着尾巴把水珠全甩到路人的衣裤上,不知死活,不知自己即将成为他人盘中餐。
雨说下就下,两人虽不至于淋成落汤鸡,但头发与外套都淋湿了,林初戈从提包中拿出纸巾,一面踮起脚帮他擦拭雨水,一面笑问:“你在国外这么多年都是自己做饭?”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又问:“难道没有女人自荐当你的厨娘?”
人声喧闹空气腥臊,他却没有蹙眉露出嫌恶的表情,神色如常:“我不需要厨娘。”大拇指柔柔地揩去她额前的水珠,又顽劣地抹在她嘴唇上,“馋鬼,晚上想吃什么?”
林初戈嘟哝了一句脏死了,用纸巾擦擦嘴唇,嘿嘿地笑道:“我想吃糖醋脆皮豆腐,不过公平点,今晚换我来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他蕴藉地笑着,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我不太挑食,但我不想吃口红,也不想吃香水。”
气流微热,好似蒲公英的茸毛掠过耳边,她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悄声道:“你正经点。”
腕表指针指向“7”,他禀命不再多语,拥着她走向豆腐摊。
买完菜,雨也停了,他们回了他的公寓。她做饭,他在一旁打下手,避重就轻地告诉她查到的一些往事。
与她所知的相差无几,是她的生父宁靖元先追求她母亲林雅季,之后就是俗套乏味的戏码,美人追到手后纨绔少爷喜新厌旧抛弃了残花败柳。至于母亲一个无依无靠贫穷的年轻女学生是如何认识经商的鳏夫宁靖元,而她又是否真是他们轻心大意没做措施的后果,个中隐情她不知,也不想知道。
他了解她,清楚她的想法因而没有说,她很感激他的体贴。
“谢谢你……亲爱的。”不等他反应过来,她便羞耻地捂住脸,低低呻-吟了一声,那称谓实在太肉麻了。
他禁不住笑起来,上翘的眼尾微弯了弯,荡开几许柔意:“我就知道那条短信不是你发的。”
“不是我发的,但补偿作数……”她声音低若蝴蝶展翅,细不可闻。
他轻笑:“嗯。”
两周前她带来几套衣服放在他公寓里,饭后她拿起衣物进了浴室,晚上自是在他家留宿。
第二天,林初戈和宁双牧见了面,在醉中天的私人包厢里。
她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全无好感,即使是得知自己与他有血缘关系时,内心几乎无波动,唯一在乎的是莫行尧会怎样想。
宁双牧虽是她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的宝贝儿子,但也是她朋友的男友,是莫行尧的兄弟,闹得太僵不免让他为难。
她看完亲子鉴定报告,把文件还给了宁双牧,端坐着静静地谛视他,心中比较了一番,还是她的男人帅。
宁双牧不习惯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仿佛他是一件待售的商品,而他对她也同样抱有敌意,索性直言道:“爷爷让我找你的原因我不清楚,我只是照办而已。”
林初戈盯着茶杯盖上的蓝色云纹,瓮声问:“你和莫行尧同岁?”
她无暇关心他的岁数,不过是想确认某些事。
宁双牧了然道:“同岁,我母亲过世得早,父亲追求林女士时她已不在人世。”
她不信任地望他一眼,莫行尧比她大一岁,也就是说在宁双牧一岁时林雅季生下了她,粗略推算宁双牧二三个月大林雅季就与宁靖元在一起了。她不知晓他母亲过世的原因,即便林雅季不是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她的生父也令她很反感,发妻过世不到百日,身为丈夫的就有心思沉迷于温柔乡。
宁双牧说:“林小姐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和我一起回宁家亲口问父亲,也省得老爷子整天念叨想见你一面。”
林初戈沉吟半晌,同意了,她想见识一下让林雅季爱了恨了念了一辈子的男人是何种模样。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驶向城郊,车窗外高耸入云的建筑渐渐变为低矮楼房,嘈杂的人声也随高楼一同消失,视野前隐隐约约冒出一痕苍青,树影森森,松柏夹道,葱郁地植满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
汽车开进住宅区,在一栋巴洛克风格的别墅外停下,一个中年女人听见车喇叭声赶忙跑过来拉开黑色雕花铁门,往别墅的方向喊了句“少爷回来了”。
两人下车,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宁双牧朗声说:“昨天很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才说那番话。撇开我母亲不提,这么多年来宁靖元身边的女人怀了孕的只有你母亲一位。”
林初戈扬唇浅笑,林雅季或许想利用孩子上位,但做过药流这一点不假,是在方苓母亲程蕙兰家开的医院。年少时程阿姨担心她体质虚弱,时常拿来一堆滋补的中药叫她吃,可她比谁都健康。
林初戈笑说:“我妈想打掉我这个孽种,没成功,我命太硬了。”
她的话莫名地令他堵得慌,皱了皱眉道:“林小姐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
“谢慕苏没告诉你?”林初戈无声无息地打了个哈欠。
一谈到女友,他面容变得温情:“她经常提到你,总是称赞你,说得天花乱坠。”
随口问一句竟勾出他深情的模样,她胃里一阵泛酸,他言辞间瞧不起宁靖元花心,那他自己呢,一个养尊处优骄矜倨傲的大少爷又能爱谢慕苏多久?一辈子,一年亦或是更短?
行至大门前,宁双牧看她一眼,不太放心地说:“老爷子心脏不好,恳请林小姐说话别那么尖锐。”
“我尽量。”
客厅高敞通亮,迎面的白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幅字画,字画前的红木桌上搁着一只粉彩花鸟瓶,厅堂正中摆了一张金漆八仙桌,疏疏落落放着几把高背扶手胡桃木椅,两边的多宝格上展列着各式各样的鎏金佛像、白玉观音像、玉石、翡翠和鼻烟壶。
深赭色沙发上坐着两个男人,较为年迈两鬓斑白的先看到林初戈,竖起拐杖指了指另一张真皮沙发,中气十足地道:“初戈是吧,坐。”
宁双牧恭恭敬敬地叫了爷爷和父亲,方才在沙发坐下。
林初戈天生反骨,笑微微地说:“我喜欢站着。”
宁靖元困惑夹着少许激动地看向她,都说女儿像父亲,她的相貌却酷似她母亲,但林雅季的五官胜在柔,两道黛眉似春山,一双眼狭长微挑,漾着一池秋波,唇未点绛自胭红,气质清雅如兰,性子娇怯内向,旁人多看一眼就会害羞地低头。而她的气质比她母亲要冷三分,那双秀眼微垂,眯成一线懒洋洋地望过来。
“你今年二十七?”宁靖元问道。
他穿一身藏蓝三件套西装,鬓角染霜,一抬头额前就现出浅浅的纹路,面颊干黄,眼圈浓黑,明显一张纵欲过度的脸庞。林初戈想,不过如此。
她恨了二十多年的“那个男人”,从脑海中模糊的影子具象化为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男人,是别人的父亲,他人的儿子,从来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说:“废话就别说了,老爷子,您找我有什么事?”
宁靖元脸色一沉,正想发作,宁绍贤干咳了一下说:“不管怎样你身上流的是靖元的血,是宁家的人,我找你是想让你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林初戈唇边掀起一抹笑,双唇开合不休迸出恶毒的字眼,却是娇而媚的声线,“您一大把年纪说这种胡话也不怕伤了阴骘损了阳寿,我这种乡野村妇生的下贱胚怎么配和您高贵的宁家牵扯上关系?”
宁双牧警告般地瞥了眼林初戈,她别过脸冷冷一哼。
宁靖元一贯喜爱柔婉和顺的高知女性,听见某些词语瞬间蹙起眉头,自恃父亲摆出长辈的嘴脸教训道:“你妈怎么教你的?对长辈——”
“我妈又不是贤良淑德大家闺秀,能教我什么?”林初戈歪着脑袋恣意无谓地笑,似蝎尾般细长的鞋跟徐徐叩击着地板,“我该被人教导的年纪,你,你们簪缨世族宁家在哪?”
他还有脸提她母亲,真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恶心之至。她掌心沁着薄汗,滚热的血液源源地涌向胸口,压抑多年的怨气有如生长在废弃墙角下的阴湿的青苔,愈长愈旺,密集地裹满心头。
她遭受的所有痛苦源自她母亲,而导致林雅季落得惨境满腔怨恨的是宁靖元,她恨林雅季,恨宁靖元,恨她血管里流着他们的血,恨似一把利刃在她胸腔乱绞。
她斜了斜唇,掐着嗓腻声缓慢地道:“林雅季大着肚子休学时你在哪?她躺在医院里没有呼吸时你在哪?我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的时候你在哪?我每天打三份工拼命攒学费和我妈的医药费时你们宁家又在哪?”
宁双牧唇角若有若无地浮着一缕笑,挪开眼盯着墙上柳少师遒劲雄健的真迹,骨节细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着,是欣赏,亦是为这场口水仗助威。
宁靖元脸色时青时黑,映得他那张蜡像似的脸尤为滑稽,宁老爷子沉着气不发言,皱纹纵横的脸上一双鹰眼直直望着林初戈。
林初戈心笑这两对父子真能装,又陡然觉得悲哀,不认她的是他们,现在要她认祖归宗的也是他们,他们若不改初衷,从始至终视她不存在不打搅她的生活那多好。
她收了笑:“听说宁靖元先生的公司资金链断裂,董事长职位岌岌可危,你儿子又不愿帮您……莫非是看我攀上了莫行尧这条高枝,记起你贡献的那颗精子?”
“行了。”宁绍贤握着拐杖不轻不重往地上一敲,缓和口气道,“我晓得你心中有气,但最好考虑清楚,我和行尧的祖父是旧识,他可是个老顽固。”
她忍俊不禁,这老头子是暗示她以她卑微的门第休想嫁给莫行尧,她改个姓就镀了金镶了钻晋升为上流社会的宁家名媛?他宁家已是强弩之末,还好意思给自己脸上贴金。
“那是我们的事,不劳您费心。”身后忽然响起低沉熟悉的男声,秀拔清峭的身影渐渐接近,满室寂静,森严高门令他笼上一毫阴郁,“我要娶谁,轮不到别人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