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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小娥耐寒耐热耐寂寞就是耐不了穷,在她看来,银子是头等大事,没银子就好比整个人被平白无故掏空了一半,心慌得厉害,虽有穆湘在旁守着,但看不到实实在在的银子,吃了上顿,总要问问还有没有下顿。
穆湘每次见她如此总是莞尔一笑,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轻声劝慰,“有我在,不会让你挨饿。”
常小娥放心却不甘心,一心总想着干点什么发个大财,暴发户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可她除了吃喝玩乐,就只会拦路抢钱,于是跟重瑜商量不如干回老本行,至少能赚个酒肉钱,不至于像现在青菜萝卜没个头,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穆湘耳朵里,常小娥被罚睡了七天地铺,受尽冷落,饱尝相思之苦,痛定思痛,终于死心,安心守着一方家业过日子。
吃了半个月的土豆和炖豆腐,常小娥终于崩溃,午餐时趴在桌上一脸怏怏,有一茬没一茬地戳着盘中的土豆丝,忽然怀念起在唐门的日子,虽然唐倾爱唠叨,但鸡鸭鱼肉是不缺的……
恰好此刻重瑾从外走来,悄悄交给穆湘一包东西,常小娥听得声音登时竖起耳朵,看向穆湘,她没有听错,那是……银子的声音。
“这……这些银子是谁的?”
穆湘见她发问,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承认,“今天的利润。”
“今天?”
常小娥盯着白花花的银两流口水,“一天就赚这么多么?”
这段日子以来只见重瑾和穆湘忙里忙外,不见银子进项,常小娥还以为她们不过是小打小闹,勉强维持家计而已,没想到一天就赚这么多银子。
穆湘掌管穆家时久,深谙世故,头脑灵活,面对那堆烂摊子,以生意人的角度给了极为专业的建议,镖局。有她坐镇,重瑾,凌风一伙又是极能干之人,联合原先常家寨众兄弟组了个镖局,虽说规模并不大但借住穆家长年累月累积的人脉,很快就打开了生意,日进斗金,常小娥眼见的这点银子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常小娥惊喜之余又生疑惑,她夹起一块豆腐,一脸的求知欲,“那咱们……为什么一直吃这个?”
“减肥。”
“……”
常小娥瞅瞅重瑾再瞅瞅穆湘,这两个人都瘦的像竹竿,减肥?她低头,看到自己圆滚滚的双臂,愣了愣,跳起来大叫,“你嫌弃我!”
穆湘浅笑垂眸不语,常小娥心虚万分,喊了一嗓子又慢慢坐回去,假装吃菜,虽然她也觉得胃口越来越大,肚子越来越鼓,衣服似乎也越来越紧,但……
常小娥悄悄瞥了瞥自己的手臂,似乎比几个月前胖了一点点,目光一路向下,掠过腰部,大腿,小腿,心情越来越阴暗……
难怪她最近都不愿意跟自己同床了……
少吃或不吃还不如直接要常小娥的命,所以她每天的活动量比往日多了整整一倍,听说穆湘建了镖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跟着跑上跑下,出了不少馊主意,众兄弟虽说现在穆湘手下做事,但常小娥毕竟是旧主,大家不好直接劝她“歇一歇”,但局内上下被她整的鸡飞狗跳,每人除了日常工作外还要替她收拾烂摊子,苦不堪言。
常小娥给自己的定位是总镖头,一想到别人以后就称她为“常总镖头”就兴奋地像打了鸡血,一次出镖,常小娥轻装上阵,一定要跟着押车,重氏姐妹拦不住,穆湘冷着脸站在马前,命令,“下来!”
此次南行,道路虽长,却已经上下打点过,没多大风险,不过有常小娥跟着,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京师这边,总部刚刚落成,有很多杂事需要穆湘亲自处理,何况离朱还没找到,穆湘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常小娥慢腾腾下马,一脸郁郁,眼看着马队离去,院子里又多了几分冷清寂寥,更不堪寂寞。
就在这时候凭空钻出一件大喜事。
凌风正式提出要娶重瑜,彼时常小娥正跟穆湘学剑,一听之下,不乐意了,虽说重瑾已经答应了,但她好歹是重瑜的结拜姐妹又是她的老大,凌风这厮不先来告诉她,反而跑去征求穆湘的意见。
“我说你个死脑筋,小瑾答应了,我还没答应呢!”
常小娥提着剑走来,老三老四地坐在院子里一棵枣树下,穆湘淡淡道,“别理她,我们去屋里说。”
常小娥:……
重瑜和凌风的婚事就这样敲定了,七日后黄道吉日举办喜事。
常小娥夜里回到房中,叮叮当当一阵扑腾,连走路也像脚底穿了双金靴,乍然有声,她很郁闷,超级郁闷,人人都无视她,连穆湘也小瞧她。
穆湘只穿了一件亵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从铜镜里看到常小娥合衣躺在床上,起身帮她盖了一床锦被,常小娥一脚蹬了,继续装睡,穆湘心中好笑,面上故作严厉,常小娥听她语气凉薄,悲愤之情更甚,跳起来摔了案上的青花瓷瓶,激动大叫,“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做什么都不对,你们都瞧不起我,嫌我碍手碍脚,姑奶奶不看你们的脸色了,我这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常小娥吼完从衣柜里翻出一个青布包裹,扑在桌上,满屋子寻找自己的东西,身上穿的,还有柜子里的漂亮衣服都是穆湘买给自己的,梳妆台上各色珠花宝钗上好的胭脂水粉也是穆湘买给自己的,墙上的宝剑、风筝,案上的各色玉器古玩甚至床头挂的几只草编翠色蚱蜢都是穆湘四处搜罗给自己解闷的……
满室逡巡,竟没有一件东西是常小娥自己的,常小娥大大哼了一声,抖起包裹,卷了几卷,塞进怀里就往外跑,一只脚刚迈出门槛,身后传来穆湘冰冷的声音,“如果今天出了这个门,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常小娥身形一顿,气头上并不思忖,扭身跑进了夜色中。
常小娥实在太顽皮了,而且动不动就玩离家出走的戏码,穆湘有心要搓搓她的锐气,谁知今次她竟如此有志气,身无分文,竟然五天五夜没有回来,这可大大出乎穆湘所料。
穆湘见她不服管教,气头上才说了那些话,事后吩咐下人入夜不必锁门,房中夜夜烛火高照,连日劳心劳力,她自己倒是清减不少,常小娥却一去不回了,夜里独坐灯下,穆湘想着她此刻不知露宿何方,大为忧心。
这一边,常小娥正女扮男装,双眼蒙了块黑布,在花满楼跟众姑娘玩捉迷藏呢。当初从离朱那里抢到的玉佩,乃上好的羊脂玉所造,常小娥很喜欢,一直随身携带,这次离家身无分文,只好典当,那掌柜的倒也识货不欺主,给了一千两,五天光景,常小娥挥霍了一半,日日山珍海味,斗鸡走狗,少了旁人的管束,快活似神仙。
到了重瑜嫁娶那一日,崇华街上鞭炮乍响,往来乐声不断,很多乡绅受到邀请,纷纷前往祝贺。原来栩无双知道后,大为欢喜,收凌风为义子,一切都照官家小姐出嫁的礼制,办得有模有样,十分尽心。
常小娥混在人群中看得目瞪口呆,似乎比她当初的建议好了那么一点点……
常小娥一面感叹一面暗自伤心,重瑜真是没良心,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没到呢,居然就举行仪式了,她果然是可有可无的人……
常小娥女扮男装,混进人群,前去观礼,此时,栩无双作为凌风的养母坐在高位上,而另一侧却不是重瑾,位子上摆了一个灵牌,不是别人正是常小娥的生父。重氏姐妹年幼被恶主殴打濒死之际被常小娥的父亲所救,跟常小娥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犹如一胎所生,感念常父的养育之恩,是以如此安排。
常小娥心酸欲落泪,正要转头,忽见新娘子朝自己转过身来,重瑜不是扭捏女子,直接掀了盖头去拉她,常小娥正自感伤身世,忘了自己是乔装打扮,震惊之下,傻乎乎被拉着坐了上位,他二人重新拜了拜,给足了常小娥面子。
礼成以后,常小娥拉着重瑾的手,指着自己的脸悄悄问道,“你们怎么可能认出我呢?”
重瑾实话实说,“她没认出来,不过穆湘一眼就认出来了。”
呃,原来小说里那些都是骗人的,说什么男扮女装,随便遮个面纱连情人都认不出来了,都是假的。
其实常小娥的变装已属合格,只是花满楼是嵘城最大的妓院,穆湘早就得到消息知道了她的英勇事迹,今日是重瑜大喜,常小娥就是急着去投胎也会来溜一圈,留心之下,一眼就瞧出破绽。
虽说今天穆湘给足了常小娥面子,但她离家出走的戏码已经开场了,拉不下面子,被请了几次,也不肯上桌,重瑜虽是新娘,却不拘小节,大大方方在前厅招呼,见她扭手扭脚,惺惺作态,柳眉一竖,就要发作,常小娥忙乖乖坐好,生怕她在大喜之日说出“老娘打死你”之类的粗话。
常小娥坐在穆湘旁边,假装专心吃菜,偷瞧了几眼,发现她又瘦了,今日出尽了风头,常小娥的气已消了大半,只是胖子吃肥肉,死撑。凌风给常小娥敬酒,谢她的大礼,常小娥傻眼,她毫无积蓄,身上的银子也花的七七八八,哪有银子给凌风送礼,经他一提,猜出是穆湘所为,心中一动,面红耳赤,一面笑说不客气一面暗暗思忖,自己果然没头没脑,这等大事也能忘。
宴席至晚方散,穆湘主动拉她回房,常小娥也不再摆谱,回至房中,趴在桌前发呆,心平气和地想了想,为什么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呢……
“我是不是常常……给你惹麻烦呀?”
穆湘刚刚摘下钗环,听此一言,淡淡一笑,凭常小娥的小脑袋,开始反思就是好事,至少这一次离家出走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她从后抱住常小娥,常小娥不自在地扭着上身,“怪热的……”
一只灵巧的手窜入胸前,从内解开常小娥胸前盘扣,耳际微热,穆湘含了三分醉意,声音低沉诱惑,“夫人,去洗澡吧。”
常小娥忽然窜起,抱着肚子大叫,“痛!”
穆湘闻言,哈哈一笑,坐在床边,“装!”
“哎呦,真疼!”
常小娥痛得满地打滚,额上也沁出了冷汗,穆湘见她不似伪装,忙扶她起来,拉到怀中,“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常小娥嘴唇发青,脸色煞白,有气无力道,“也许是吧。”
常小娥靠在她怀中片刻,疼痛缓解了很多,过了一会又喊痛,穆湘不敢再耽搁,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诊了半天也没察觉任何异状,却听常小娥一直呼痛,心中也急,恰好此时几个兄弟前来问候,埋怨常小娥囫囵吞枣,吃太多,那大夫便顺着一说,说是吃坏了肚子,吃几剂丸药就好。
常小娥吃了以后,果然安静了很多,后半夜也没有再发作。可是事情却没结束,白日尚可,每每到了三更时分,常小娥便痛得死去活来,满床打滚,几日下来,瘦了很多,脸色苍白,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穆湘大惊,遍请名医,查不出病因,于是跟母亲商量,母亲毕竟见多识广,说常小娥大概是中了毒,穆湘心头一跳,脑中立时蹦出离朱的名字,大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外出,母亲安慰她,如果离朱有心下毒,就算把常小娥绑在身边也防不胜防,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等。”
怎么能等得了,每晚听常小娥呼痛,穆湘心如刀割,恨不得活剐了离朱,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却音讯全无。
正如栩无双所说,离朱的目标是穆湘,她折磨常小娥不过是为了逼穆湘。就在常小娥中毒后的第五天,无名教果然派人来送信,信上只有一行字,“明日午时一个人来常家寨。”
众人都说是陷阱,但此刻就算龙潭虎穴,穆湘也要闯上一闯,彼时三更已过,常小娥大痛之后筋疲力尽已然沉沉睡去,梦中犹睡不安稳,睫毛颤动不已,穆湘替她掖掖被子,见她面色蜡黄,眼窝下陷,几天前还活蹦乱跳,如今却仿佛油尽灯枯,一时悲从中来,泪落不止,众人见了也是伤心,常小娥平日胡作非为,忽然安静,众人心里都不是滋味,低头默默无语,但是重瑾知道穆湘明日要单刀赴会,今日需养足精神,不然不但保不住自己,连常小娥也活不成了,于是劝她不要伤心,好好休息。
常家寨自常小娥走后便无人问津,那些青石瓦房,草屋茅舍全都住满了飞禽走兽,山道两旁的大树虬枝缠结,遮天蔽日,虽是白日却莫名让人感到一阵森森冷意。
离朱早就到了,侧卧在地,一身玄色绸袍铺展,如盛开的大丽花,妖冶诡异,身边滚着几个酒坛子,风一吹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穆湘心中翻滚着汹涌的杀机,目光冷若冰霜,若不是离朱手里还握着常小娥的命,此刻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离朱半醉半醒之间瞧见她,纵声长笑,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容颜恍若更胜从前,侬丽的眉眼间似笼了一股淡淡的妖气,穆湘不知她练功走火入魔,单从吐纳来分辨,意外地发现她的内力修为竟然更胜往日。
水行月久察离朱有叛教之心,教授她武功时刻意留了一手,本门最强大的武功秘籍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修炼,离朱夺权后迫不及待的尝试,她虽资质甚高却不知这门武功的入门几式必须双人修炼,互相疏导真气,否则就会走火入魔。当初水行月正是跟栩无双一起修炼,后来,栩无双浪迹江湖,羡慕平凡人的生活,嫁入穆家后不再修习,而水行月则潜心修习几十年终有大成,以致江湖中人闻之变色。
离朱来至一张石案前,朝穆湘勾了勾手指,那案上摆了一个小小的青玉酒杯,离朱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滴了几滴血进去,穆湘不知她在搞什么鬼,走近却看到那杯中一只小指粗细的虫,看似已僵死多时,可一闻到离朱的血便开始蠕动,血越多动得越厉害,离朱格格两声,面色如狂,拍手大笑。
穆湘忽然明白了,她给常小娥下了蛊,这蛊虫乃是一对,即使千里之外也能遥相呼应,此刻这茶杯中的虫如此兴奋,常小娥一定又痛得死去活来。
“贱人,住手!”
穆湘格开她滴血的手,可那蛊虫依然扭动不止,她对苗疆蛊术了解太少,此刻急红了眼,威胁离朱不肯交出解药便要她一起陪葬,离朱被反剪双手脸蛋抵着粗噶的树干,仿佛悠悠醒转,茫然瞥了她一眼,眼中寒光渐浓,“我早就说过,有朝一日要你跪在我面前忏悔……哈哈……手下败将,还不下跪求我,小心你相好的小命不保……哈哈……”
那只蛊跳动不止,穆湘想到常小娥的情景,心中大痛,心中虽有滔天怒火此刻也想不出别的方法,后退几步,颓然跪倒,双膝刚接触地面,迎面一股罡风袭来,被人狠狠踹翻在地,离朱手下不留情,连下三掌,穆湘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离朱虽走火入魔却阴差阳错打通了经脉,神智受损,武功却大为进益,穆湘见她时而冷酷时而痴傻,悄悄运起内力抵抗,虽然外面看起来受伤严重,却并没有伤及内脏。
“只要你给我解药,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穆湘见她认真玩着一颗石头,悄悄站起慢慢走近,声音极为轻柔,希望趁她疯癫的时候套出解药的下落,离朱笑得一脸天真,歪头想了一会,仰天大笑,拍手叫道,“有了,有了,你把那两个姓重的丫头脑袋提给我,我就给你解药……”
穆湘难辨她话里真假,正想再问一句,离朱忽然变色,袍袖一挥,收了茶杯,飞身而去,声音却仿佛响在耳畔,穆湘听她说完脸色大变,明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无可奈何,离朱轻功本就超绝,如今更上层楼,穆湘追了片刻,把人跟丢了。
暮色四合,归鸟如林,穆湘孤零零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一片凌乱,想知道常小娥的情况却害怕见到她了无生气的样子,重瑾一直在门外等候,见她浑身是血,神色黯然而来,便猜到解药没拿到,当下也不多问,只引了她进门。
重瑜守在常小娥床边,眼圈红肿,适才常小娥痛得死去活来,人人见了心里都不好受,见穆湘回来,都问解药拿到了么,穆湘一言不发,众人心凉了半截,见她浑身是血神色寥落又不好问什么,默默退了出去。
常小娥痛了一轮,睡了片刻,睁开眼睛看到穆湘守在床边,轻声问她,“我是不是要死了?”
穆湘替她擦着手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会呢,只是……吃坏肚子了,以后再也不准你喝酒吃肉……”
离朱临走之际告诉她,这蛊毒一年之前就种下了蚕卵,现在早就长大,半月之内没有解药蛊虫就会慢慢爬进常小娥脑中,吃空常小娥的脑子,留下一具空壳,到时候她可以抱着常小娥的躯壳相守一生,而且,这蛊毒是从离朱的玉佩传到常小娥体内,当初劝她来抢的正是穆湘,所以害死常小娥的其实是她自己。
“哎。”
常小娥轻叹一声,盯着帐顶,声音虚浮中带了一丝稚气,“我真不愿意死……”
穆湘心中大恸,眼眶发涩,若她杀了重氏姐妹,常小娥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心,若要她眼睁睁看着她死,那不如一刀杀了自己痛快。
她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凌风,重瑾等人却神志清明,“不如写信给唐门主,问问她有什么办法?”
穆湘闻言精神大振,可唐门远在千里之外,常小娥能不能撑到唐倾前来,唐倾是否真的有办法救常小娥?重瑾虽生性温柔,遇到大事却是最沉着冷静的一个,不管如何,尝试一下总好过坐以待毙,即刻便要写信给唐倾,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水行月却忽然开口,张口就骂穆湘没见识,白活了这么多年,饭桶一个,这是苗疆的金蚕蛊,除了苗疆的圣物木灵之外,就是唐倾来了也救不了,众人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无情打灭,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水行月接着骂,“真是一群蠢货,巴蜀相距苗疆不远,唐倾那婆娘又跟苗疆的酋长交情不错,若她肯出面说不定这丫头还有救……”
听了水行月的话,大家心里都没底,既然是人家的圣物只怕一点点交情换不来,穆湘却心知肚明,若是能救常小娥一命,就算让唐倾拿整个唐门去换,说不定她也会答应,当下便修书一封,飞鸽传书告知唐倾。
尽人事安天命,如今人事已尽,剩下的只有看天意了。
到了三更,众人心里都是惴惴,常小娥却没有再呼痛,一直到第二天晌午也相安无事。常小娥醒来说肚子饿,她已经两天水米未打牙,穆湘听她喊饿,心中大喜,亲自去熬了粥来喂她,常小娥配着小菜吃的狼吞虎咽。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常小娥精神恢复了很多,穆湘连日衣不解带陪着她,形容憔悴,衣衫落挞,常小娥见了难过,她知道穆湘是有洁癖之人,今日种种都是因为她,心中难过,想着自己要是死了,还要拉一个垫背也太不值。
常小娥想完,跳下床,蹦蹦跳跳走来走去,意在告诉她自己很好,不用天天守着她,正要开口吩咐穆湘去休息,肚中又是一阵剧痛,这次不同于往日,真是钻心蚀骨,生不如死,她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伏在穆湘膝头苦苦哀求穆湘给她一个痛快,穆湘听她呼痛,简直如催命一般,双目赤红,哆嗦着声音大喊重瑾重瑜的名字。
重瑜当先跑了进来,尚未站定,只见面前白光一闪,一柄秋水长剑直直刺了过来,大惊之下,本能向后一跃,那剑仿佛有了生命,灵蛇般缠着她不放,重瑜被逼的毫无还手之力,怒道,“穆湘,你发什么疯?”
穆湘并不回答,下手毫不留情,重瑜跌落在地,抬头发现剑已到了跟前,闭眼等死之际,忽听“当”一声脆响,窗外掠进一个黑色的影子,凌风全力一击之下穆湘的剑脱手斜飞,院子里守候的众人听到打斗声纷纷闯了进来,原以为是离朱前来偷袭,却不料是穆湘主仆二人默默对峙……
“凌风,闪开。”
常小娥的呻丨吟声几乎逼疯了穆湘,此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可是对面的男孩已经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正直害羞的老好人,他有了自己要守护的人,就算死在穆湘剑下也绝对不允许她伤了重瑜。
穆湘有片刻的恍惚,这样的姿态,这样的眼神,跟她又有什么区别,穆湘扔了手里的剑,抱起奄奄一息的常小娥就往外走,众人不知其意,只是傻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水行月倚着门边微微颔首,眼中似有赞赏,“生不能同衾,死后同穴也是好的,只是那只小蜜蜂未必愿意死……”
穆湘听她话里大有深意,忙转身直直朝她跪了下去,“还请大师伯赐教。”
穆湘曾经妄图用内力压制常小娥体内的毒,可是收效甚微,这一次,在水行月的指点下替常小娥疏导经脉,将毒暂时压在小腹,常小娥果然睡安稳了,重瑜知道真相后并不责怪穆湘,反而指着水行月大骂,“你这个女人真是没良心,小娥平日对你那么好,你明知道怎么救人却一声不吭,臭三八,良心让狗吃了!”
水行月微微一晒,“谁告诉你我是好人……”
水行月告诉穆湘这法子撑不了多久,唐倾若再不来,这小丫头就是不毒发也会被离朱折磨死,穆湘适才急火攻心,回头想想真是愚蠢,现在细细品读水行月的神色言语,心中已然一片雪亮,水行月也好,母亲也好,其实一开始就看破了,只有自己关心则乱,傻傻看不清状况,离朱要的是她,折磨常小娥说到底还是为了她,只要她肯低声下气,就算骗不了离朱,至少可以为常小娥争取活命的时间。
唐倾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姗姗来迟,身上被雨淋透,刚到门前马儿便轰然倒地,她一路孤身前来,星夜奔驰,不分昼夜地赶路,不知跑死了几匹马,进门抱住常小娥哭天抢地大喊,“阿宝,吓死娘了,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常小娥此刻虽没有力气,但神志还算好,听她如此说,微微疑惑,“娘?”
唐倾自知失言,忙改口,“乖宝,木灵干娘给你带来了,已经让人磨成了粉,兑水服下就好了……”
水行月冷笑一声出了房门。
常小娥就着唐倾的手服了药,果然感觉好多了,多跑了几次茅房,出来时觉得神清气爽,身子也不似原先沉重,心中大喜,唐倾替她细细把脉,脸色越来越黑,问出来的声音幽冷无比,“谁说你中的是金蚕蛊?”
常小娥如实回答,“水……大师伯……”
唐倾脸色铁青,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一扭身朝水行月独居的小院跑去,水行月此刻恰好洗漱完毕,出来倒脏水,见她一阵风一样冲到自己面前,掐腰而立,冷冰冰道,“这么晚了,我要休息了,唐门主没事可以走了……”
唐倾胸口起伏,气呼呼道,“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会看不出小娥只是中了一般的蛊毒吗,骗我说什么金蚕蛊,害的老娘拿唐门的宝贝跟那老头换了木灵,还欠了人家一个大大的人情,这种程度的蛊,苗区随便一个大夫都能医治……”
水行月不等她说完,冷冷打断,“既然唐门主这么认为,那为何不事先替她把脉,现在木灵也没有了,你冲我发火也没用……”
唐倾提着领子把她揪起来,“你明知道我一心记挂着小娥的病,哪有心思想那些……”再说了,就算察觉不妥,难道还要她原路折返去苗疆请大夫不成,这水行月实在可恶。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水行月回得不咸不淡,扯开衣带,冷冷瞅着她,“你还不走,今晚是打算住在这么?”
常小娥毒清以后,很快就恢复了活力,四处询问穆湘的下落,众人都支支吾吾绕圈子,唐倾见状忙拉了常小娥去吃糕点,常小娥虎着脸问她,“穆湘呢,她去哪里了,你不说我就不吃,以后也不吃,不喝水,不吃饭,不睡觉,不去厕所了!”
穆湘去找离朱谈判了。
这是唐倾给的答案。晚饭时间,常小娥默默盯着桌上一道她最爱的麻辣鱼汤,就是不下筷子,怔怔戳着面前一小碟辣椒油,一声不坑,大家都把她当傻子,她再傻也知道谈判一说纯属捏造,落到离朱手里,穆湘不被活剥一层皮才怪。
看着爱女失魂落魄,潸然欲泣,唐倾一颗老心受不了熬煎,当下就答应常小娥明天一早去救穆湘,常小娥听了才转忧为喜。
水行月外冷内热兼之受不了常小娥等人的聒噪,给了几个离朱可能会去的地方,几人连夜制定了多个计划,最终决定由唐倾做先锋,解决了哨兵,大家再一起上山,埋伏在教门前,采用下毒的办法灭了守卫,再一起突入……
先去几个分舵刺探了一下,确定了离朱的位置后,几人轻装上路,计划虽然制定周密,但赶不上变化,尤其是还有常小娥这么一个情绪化分子。
那一日,轻松解决了几个哨兵以后,常小娥原本随着众人伏在门前,可是一抬头却看到山门上吊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浑身是血,长发披散盖住脸,常小娥认出穆湘身上所穿的那件衣服,一怒之下,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冲了出去,唐倾伸手只抓到她身上一片纱衣,常小娥不管不顾砍了两人,足尖轻点,身形如燕,半空中抱住了穆湘,迫不及待解开她的绳索,撩开乱发一瞧,却是离朱……
常小娥撒腿就跑,可笑的是被揪住后领双腿还维持着奔跑的动作,离朱狂笑不止,随手朝奔来的众人撒了一把药粉,蓝色的烟雾腾空而起,如一道屏障阻断了众人的脚步,唐倾暗骂唐嵇这王八蛋,连唐家压箱底的绝技都教给这魔女了,当下不敢轻敌,指挥众人先避开再说。
常小娥慢慢睁开眼睛,觉得眼前的世界摇晃的厉害,手腕上一阵火辣辣的痛,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她定了定神,再定定神,忽然激烈挣扎起来,原来那“咕嘟咕嘟”的声音是身下的油锅发出,离朱这变丨态把她吊在一口煮沸的油锅上了,那锅里上下翻滚着的是一个女子的头颅,看得常小娥头皮发炸。
“你这样动来动去,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可怪不得我……”
离朱坐在对年的石座上笑得一脸天真,常小娥听了果然不敢再动,两颗眼珠随着锅里的热油上下翻滚,离朱又是一阵大笑,常小娥忿忿抬头,见她神态不同往日,心中大为诧异,正要开口询问穆湘的下落,忽见一侧的石柱边跪了一个女子,手脚皆缚着铁链,隐隐有血渗出,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一头黑发胡乱披在肩上……
“穆湘!”
常小娥大喜。
这段时日以来,穆湘受尽折磨,脸上血色尽失,见常小娥活蹦乱跳,便知她身上的毒已无大碍,心中欢喜,嘴里却说不出,只望着她笑。
常小娥见她伤重,心下难受,把矛头对准了离朱,乱骂一通,什么难听话都用上了,离朱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听得她大骂之声也不生气,只是托着下巴发呆,眼角下一小片乌青,像是昨晚没有睡好的样子。
离朱起先除了傻笑之外并无其他反应,待到常小娥说什么“恶有恶报,下十八层地狱,被恶鬼啃噬……”时却惆然变色,站起来大声反驳,“你胡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因果报应,鬼什么的……我离朱谁也不怕,谁要是有本事索命尽管来啊,我不怕……”
说着又大笑起来,笑声听起来格外恐怖,常小娥见她乍喜乍悲如同疯妇,悄悄跟穆湘对了一眼,穆湘微微点了点头,常小娥无语,她们居然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
常小娥悄悄动了动双手,正在犹豫是自救好呢,还是等援兵,离朱却已经等不得了,她近来神智大乱,夜不安枕,常常梦到被自己杀死的人前来索命,醒来以后往往狂性大发,肆意虐杀教众,教内上下人心惶惶,逃逸者不下百人……
离朱呆呆站了片刻,表情忽然变得狰狞,飞身跃起要去抓常小娥,常小娥悬在半空,没有借力之处,除了等死别无他法,离朱纵身扑到身前,被一个白衣女子斜斜撞开,那人就地一滚,一跃而起,手中一条银鞭,正是重瑾。
众人分头寻找,重瑾误打误撞找到了这里。离朱眼见她飞身而起斩断常小娥的绳索又抱着她落地一声不吭,像盯着老鼠的猫一样在她们二人面前走来走去,样子古怪中透着丝丝诡异,常小娥小声在重瑾耳边嘀咕了一声,“疯了……”
离朱的确疯了,但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子若是不要命,那是很可怕的事情,重瑾在她手下走了不到百招就被一掌击落,再也爬不起来,常小娥大惊之下冲到重瑾旁边,离朱却没有再攻击,一脸惊惧地盯着重瑾的脸失心疯一样大叫,“啊啊啊……大师姐,不是我害你,你别来找我,不是我害你!”
人如其名,当初被离朱推下山崖的无名教大弟子白音素*穿白衣,重瑾匍匐在地,长发披散的样子像极了昨夜在梦中见到的白音鬼魂索命的样子,因此离朱才会如此害怕。
常小娥见她又开始说疯话,忙提刀砍断了穆湘手脚的锁链,穆湘身子虚弱,竟然一头栽进了常小娥怀里。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都是你们害我,全天下的人都想害我,我要杀了你们,你们统统都要陪我死!”
离朱目眦尽裂,身上衣衫被真气鼓荡猎猎飞舞,状如妖魔,五指成勾,向常小娥二人袭来,常小娥忙护在穆湘身边,接了几招就撑不住了,离朱再次攻来,常小娥见躲不过了干脆扔了手中剑,吐着舌头,阴森森道,“师妹,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害我……”
离朱果然住手,呆呆望着她,眼中的疯狂渐渐化为恐惧,一边后退一边声辩,“不是我,不是我!”
常小娥见计谋得逞,步步紧逼,把她逼到墙角,厉声诘问,“为什么要杀我?”
离朱悲号一声,常小娥打算进一步发挥,却见离朱忽然冷笑起来,常小娥只知道她疯了却不知道她这疯病时好时坏,如今神智又恢复了,常小娥眼见不妙,转身就跑,被离朱一脚踹在屁股上,还未落地又被提起来补了一掌,常小娥武功平平,哪受得了她全力一击,倒飞出去撞在穆湘怀里,喷出一大口鲜血,临死前还紧紧抓着穆湘的手嘱咐,“替我报仇……”
穆湘原本想帮她,奈何此刻没有力气,转眼的刹那见她死在自己怀中,心潮起伏,内力激荡,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哆哆嗦嗦放下常小娥,提剑就冲离朱而去,离朱此刻心智稍稍恢复,不似之前那般骁勇。
相反,穆湘虽身上有伤,却是完全不要命的打法,拳脚打在身上仿若不觉,一心一意要跟离朱同归于尽,离朱见状,惊吓不已,很快露了怯,招数也慢了起来,暴雨梨花似的攻势下,这犹豫的一刹那也许就会送了性命,穆湘瞅准时机,一脚踹在她胸前,离朱向后倒飞,不偏不倚恰好落在那口油锅里,厉声尖叫,一阵挣扎后,恢复平静。
穆湘是凭着一口气才撑到现在,如今敌人已死,再无牵挂,虚脱倒地,瞅着常小娥的尸体,心中悲戚,泪落千行,她空有一身武艺,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还活着做什么,穆湘从旁拉起一柄剑,横在颈间……
常小娥听到离朱的尖叫声,慢悠悠睁开眼睛,只见穆湘横剑在侧,忙一跃而起,大喊,“我没死,我没死!”边说边嚷嚷好辣好辣并从怀里透出一面护心镜,那上面还带着一个巴掌大的手印,“说了你可不准生气,我是拿你屋里那套紫砂壶换的……”
“你!”
穆湘只说了这一个字又吐了口血,只是这次不是受伤,是被常小娥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