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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把世子和公主从大火中救出,这两人都是一身的尘土,公主还好些,除了面色差些没什么,世子的脸和脖颈都有被抓出的伤痕。
众人嘴角直抽:从来不知道地位尊贵如世子和公主这样的人物,打架和市井之人没啥区别。
两人一被各自的人扶住,陈昭整理了下面容,走向公主。公主身前的侍卫长张冉一声令下,侍卫们齐齐出剑,挡住陈世子走向公主的路。
对方已出剑,世子身边的侍卫自然也挺身而出。
火光大映,会客间明天就会成为一堆烧焦的破瓦木炭。陈昭和宜安公主身前隔着无数人,四目相对。公主看到张冉下令,就顺口想接一句杀了陈昭,但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现在就在康州,她大哥头顶悬着一把剑都还在护着她,她不能让大家为难。
而且,公主想要秦景回来。只要陈昭肯放了秦景,她什么条件都答应他。
公主主动让侍卫长带人退下,向陈昭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走向陈昭,“我还是要秦景。”
陈昭看着她的目光,幽静又凉澈。他之前说秦景死,不过是试探公主对秦景的态度。如今他试探出来了,这结果真让人难以承受。
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他想和公主修复感情,就不愿意做让公主对他反感的事。他特意留下秦景的命,就是等着这时候用。他现在果然还没有做出让公主跟他决裂的事情,但是……这结果,和做了又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起码他现在能跟公主谈条件。
谁会一辈子心上只有一个人?公主和秦景才认识几天?只要公主嫁了他,他自有千万种办法让公主忘了秦景。陈昭自认为对公主极为包容,他只要她人留下,其余都可以用时间去弥补。
陈昭道,“我也还是要你嫁给我。”
“你不怕圣上降罪给你们王府?你不想要我保全王府这个交换条件?”
“王府之事,我自然心中有数,不劳公主你费心。只要公主嫁给我,我们王府又能出什么事?”
“那白鸾歌……”
“她很快就会出嫁,不会再让公主看到。”
“……”公主有些说不下去了。
陈昭不想把秦景还给她,他还想继续威胁她嫁给自己。从头到尾,她的执着是秦景,陈昭就是婚嫁。他要她嫁给他,剩下什么都可以商量。
公主眸子微缩,看着陈昭,半晌未说话。他的眼睛里只有她,其余的都不在乎。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她会有无法拿王府前程威胁陈昭的时候。她也试探出来了,陈昭对这门婚事的坚持,和她以为的不一样。他不仅是为了王府的地位,他还确实是为了得到她。
前世她千方百计想和他好好做一对夫妻,这一世他又千方百计想与她从头开始。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那也许有些可能。可惜,她在前世的最后几年,对陈昭的感情就被磨光了。伤掉一颗心很容易,想补回来——
或许别人经过时间治愈,会原谅吧。
但也许公主就是如陈昭所说,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她的心伤,就算不痛了,也会一直记得。他对她好一些,就让她忘掉过去与他花好月圆?那是不可能的。
感情到何时会有终点呢?公主早就走过终点了,她不会回头了。
公主突然想放声大笑:陈昭的心病,居然就是前世。他的心结,居然是她!他居然是因为她而把自己陷入了这种境界,变得不温柔,不冷静,不合理……
她曾为他所累,终有一日,他也为她所累。他把自己变得这么可怜可悲,她都不好意思报复他了,这已经是最好的报复了——就像前世的她一样,让爱的悲哀和痛苦持续一辈子。求而不得,不知何时何地是尽头,这样黑暗无边的日子,足以自己把自己折磨死吧。
公主沉默片刻后道,“你得让我先见到秦景。”
“好。”陈昭答应了下来。
☆☆☆
陈昭站在地牢外,向公主点头示意,“我不进去了,你见过人就出来。”
公主讽笑,“不是挺大度的吗?现在不敢看我和秦景打情骂俏了?你也不过如此。”
陈昭神色淡淡,“我不在乎这些。”
公主懒得跟他说了,有人开路,她跟着走了进去。地牢一层层往下,又黑又冷,公主有些受不了地打个哆嗦。她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侍卫开路的火把无法将这里完全照亮。星星火光,在一片黑暗中一点都不起眼。
宜安公主对这里很陌生,她没有来过南明王府的这里,她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她问带路人,“秦景就是在这里被刑讯吗?”
“回公主,不是,”答话的侍卫不待公主继续问,直接把话说完了,“刑讯的地方太血腥,唯恐冲撞了公主,这里干净些,世子已经着人把秦景带来这里了。”
这么黑、血味这么浓的地牢,在他们眼里,居然是干净的?
公主头一阵发昏,心脏一下子就痛得揪起来。她还是低估陈昭对处死秦景的决心了吗?她把秦景置于危险了吗?
“公主,到了。”
他们带公主到了一间牢房,为公主开了牢门,便退了出去。只有公主的侍卫们,还跟在公主身后。公主瞳眸骤缩,看到稀松的稻草上,有人靠墙,盘膝而坐,身上衣衫破烂,有鞭痕烙痕。
“你们都下去吧。”公主对自己身后侍卫说。
许是听到她的声音,那人终于抬了头,看向立在身后的公主。他长发散开,用布条随便挽着,额头有血结成痂。就是他搭在膝上的手,都能看到挑破的血肉。他靠着墙,闭着眼,面色比任何时候都白,神情却一贯的平淡。
公主心里酸楚,她的侍卫大人,已经伤痕累累。
“秦景!”公主的眼泪掉落,跪在他面前,她想抱住他,可是她又害怕他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伤,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于是她只能看着他流泪,叫他的名字。
秦景平缓的目光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她,哑声,“是公主吗?”
“是我,”公主道,又疑心,“你看不到我吗?”她心里怒火起,陈昭对秦景做了什么?
秦景沉默一瞬间,公主都跟着他沉静下去,不知道他怎么了。忽而,秦景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公主恍惚间,感觉唇被堵上,男人的气味扑将而来。
她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就压着她的呼吸。但这是第一次,她没有恶心地想吐。
秦景只吻了她一下,就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不,能看到,”他低声,“我只是不确定是你。”
公主没听懂。
他解释,“我有被下产生幻觉的药……我已经见过公主很多次了。”
公主觉得秦景怪怪的,她感觉自己被抱得好紧,看到他的脖颈有伤口溢出血。她急得推他,他却说没关系,小伤而已。小伤的意思就是,他身上有比这更严重的伤。
公主望着他,抚摸他的面容,“秦景,你怎么不向我自称‘属下’了?”
秦景面色无变化,淡声,“大约是我不确定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吧。”
公主怔怔地看着他,“你不是都确定是我了吗?”
秦景没答她,其实也不用答。他经受了什么样的刑讯,她不知道,或许那很可怕,但他也不会告诉她。或许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幻影,公主眼底有怒意升腾——陈昭!
秦景轻声,“公主,我已经过了禁闭的十日关头,等我熬过所有的刑讯,就可以出去了。如果我能出去……我可以去找你吗?”
他眼神安静,语气冷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就是他这样的态度,才让公主更心疼他。
公主柔声,“当然,他们不要你我要你,”她顿一顿,搂住他,贴着他耳畔轻声喃喃,“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我很喜欢的。”
“不,不用你来找我,我跟陈昭说好了,你可以脱离王府了。”公主下了一个决定。
不过是再骗一次陈昭,她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秦景看向她,“你答应了什么吗?公主,不要为我牺牲。”
公主笑容很暖,心里很柔软。她这些天心潮总在大起大落,每次回去时心口都疼,夜里得起来好几次。可她现在在秦景身边,那些不舒服都远离她了。
她需要的是秦景,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秦景从她目中看出什么来,他神色略怔,突然道,“不要嫁给世子。”
公主愕然,他能看懂她的心意吗?
“为什么?这是圣旨啊。”公主道。
“不要嫁给你不喜欢的,不要嫁给会让你难过的,更不要为了我这样做。”秦景缓缓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公主咬唇,“你不懂,我娘希望我嫁门当户对的,我爹希望我为王府利益为重,我大哥希望我不要胡闹,还有陈昭……”
“但你不要嫁。”秦景望着她,目光凝重。
“他们都要我嫁,”公主喃声,又紧紧抱住他,“只有你不要我嫁。”
所有人都要她妥协,只有他不要她去低头。
秦景、秦景……他对她这样,她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公主从地牢里出来,看到陈世子背身而立,在看风景。她仰头,真不知道秋晚凄清,院中草木早就枯落,有什么风景可看的。
“出来了?”陈昭转身,看到公主面上的泪光时,目有沉色,他却很快掩饰,微笑道,“那我们的条件,公主考虑清楚了?”
“我答应你,我嫁给你后,你就放了秦景。”
“好。”陈昭满意地笑。
一转身一回头,公主跟刘既明说,“我为大哥拖延了时间,让大哥去查南明王府。”
刘既明点头,又迟疑,“你又愿意嫁了?为了救出秦景?”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看妹妹对秦景的癫狂程度,他都有些怕。原来平王妃想让他杀掉秦景,是这个意思。若他早发现公主和秦景的事,一定不会这么被动了。
公主似察觉到刘既明的态度,一字一句道,“秦景是我的,你不能动。出嫁的事我自有主张……我说过,我一定会给大哥充分的理由,让大哥你动手。”
而陈昭回头,跟手下侍卫吩咐,“公主出嫁那天,就杀了秦景吧。”
“可是世子不是跟公主说好……”侍卫闭了嘴。
陈昭凉声笑,秦景不死,他心难安啊。就算公主会伤心,他也会想办法帮她恢复。至于秦景?绝对不能留了。
陈昭给白鸾歌安排了一门亲事,直接和临县府尹家中的小公子交换庚帖。白鸾歌得知后,跟陈昭大闹了一顿,被陈昭镇压下去。
公主得知情况,来看望白鸾歌。
公主倚着门笑,“你的本事,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差啊。”前世斗不过她,这世当陈昭变得铁石心肠,白鸾歌还是斗不过。
小白花已经哭得眼睛红肿,愤恨道,“你来做什么?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表哥开始准备你和他的婚事了!我告诉你,表哥连我都能说抛弃就抛弃,你以为他会对你始终如一吗?”
公主笑,“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想得到陈昭的心,就凭你现在的手段却不够。你不是被陈昭塞给谁谁谁,要出嫁了吗?你都要离开这里了,拿什么跟我争陈昭?”
白鸾歌目有光芒闪烁。
公主笑嘻嘻,“听说那个人也有个如你一般如花似玉的表妹,他宠爱得不得了,又不是所有人都像陈昭这样说变心就变心。你都自顾不暇,还记挂陈昭呢?”
“表哥……一定只是吓吓我。”白鸾歌喃声。
公主嗤笑一声,转身走了。她的来去,白鸾歌的院子里都有五大三粗的婆子们守着。恐怕这一世,指望白鸾歌去闹婚宴,没希望了。这么明显的事,她都记忆深刻,陈昭肯定也记得。
既然白鸾歌派不上,就换别的女人吧。相信陈昭的负心汉形象,一定给她大哥留下了深刻印象。
公主开始日日去南明王府,与世子相见。她拐弯抹角跟世子提秦景,世子却不再接她的话了。公主渐渐有些失望,也或许是有求于陈昭,当陈昭跟她另起话题时,她不再一味拒绝。
数日下来,不管是南明王府的人还是平王府的人,都觉得陈世子和宜安公主相处比以前好了很多。世子去探望公主,公主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见都不见。公主有时候找世子下棋,世子再是忙碌,也会奉陪。
她提起秦景的次数渐少,陈昭一开始怀疑,但在每次试探后,公主有些伤神,他也不再提了。如果她愿意主动放手,他也不想跟她吵,逼她做她不愿意的事。
时间慢慢到了成亲前十天,公主不再出门,不再与陈世子见面了。但她让木兰代她,每天晚上去南明王府走一趟,有时候只是跟世子传句话,有时候是送些小玩意儿。
木兰幸得公主这次将她摘出来,对公主更为恭顺了。她只有经常会怀疑,公主这便和世子和好了吗?那么秦侍卫,就被公主丢开不管了吗?她有些替秦侍卫不值。
成亲最后一日,木兰出门前,公主在她耳边吩咐了一句,木兰面色煞白,连连后退,“这这这……不好吧……”
宜安公主冷笑,“他那么对秦景,我岂会真的嫁他?痴人说梦。”
木兰呆愣地看着公主,原来公主并没有忘记秦侍卫吗?她心生了勇气,本来也没有拒绝的可能,按照公主的命令,去南明王府走一趟。
木兰按照公主的吩咐,将公主送出去的鸡汤里下了类似春,药的东西。然后木兰出去后,会发生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了。她只是公主手里的小棋子,公主要世子身败名裂,还挑在成亲前一日,木兰也无话可说。公主下了多大的药量,她想想都害怕。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谁也难以入睡。
刘既明进来探望公主,神情复杂,“你执意如此,就算南明王府的婚事取消了,你也不太好嫁出去了。”因她这场出嫁,闹的实在太过分了。明日世子的失仪,公主也提前跟他打过招呼。
“我并不愿意嫁人,”公主声音平平,“大哥不必为难,明日我会告诉大哥一个秘密,大家就有动手阻拦的理由了。”
陈昭婚前失仪,她再将南明王府和陛下暗地下的联系告诉大哥几桩,大哥一定会叫停这场婚事。她非要明天才动手,有她想毁了自己婚姻的意思。只有她把事情在当天闹得不可挽回,才没有人敢娶她了。
她本来,谁也不想嫁。
她原本将这手用在陈昭身上还有些犹豫,因为这一世陈昭没有对不起她。但自从陈昭对秦景下手,公主就下决心了。
她侧目看刘既明,“秦景知道南明王府的许多秘事,大哥明日一定要派人去救他。”
“……我知道。”刘既明笑得无力,宜安公主是个疯狂的。她和爹真是如出一辙,不靠谱起来,是真不靠谱。偏偏他又和她说好了,也不愿意她真的过得不如意。
第二日,公主披上凤冠霞帔,安稳地等着陈昭来迎娶。外面人声喧嚣,里头喜娘走动,公主的心也颇为紧张。
她过一会儿,就问一下时辰。众女以为公主等驸马等得及,一边感叹公主连厚脸皮起来都比一般人显得大气,一边恭喜公主和驸马感情真好。
时辰一点点过去,吉时已过,驸马仍然没有出现,众女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刘既明亲自出发,去南明王府追问。公主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陈昭果然中招了。
不要小瞧女人。
尤其是她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她就看他怎么来跟她完成这门婚事。
公主怡然自得,嘴角甚至带抹笑。突然,门被推开,晨曦的光照进来,里外一片哗然。公主在众女的惶惶尖叫声中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
背着光,青年手中一把剑,立在门前。他大步向她走来,抓住她手腕,“公主,属下带你走。”
“……”其实她不用走。
但是公主什么也没说,直愣愣地被他带着往外走。
这个青年浴血而来,站在她面前,撕风裂雾,光华照眼。袍子已经被血染得看不清原色,他身上或许有很多伤,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又温柔又坚定。
他出现了——他终于为她,无条件投降了。
公主反手拉住他的手。
青年看向她,目中有恳请,或许他以为她不想走。
公主笑容放开,“秦景,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秦景不知道。
“我叫刘郁离,并不叫宜安。刘是国姓,我名字的意思是,郁郁青青,离火之上。这世上除了我爹娘,没人有资格知道我姓名……但我现在告诉你我叫什么,你得记住。”
“你记到心里去,我就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