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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是两排六进带西花园的深宅,每一进都起码两个院子,一房人一个院,关上门是各过各的小日子。除了逢年过节、初一十五聚到老太太院子里问安之外,平日全看个人自己的孝心。
裴老太太住在第四进靠西的咏寿堂,正堂五间屋子,两侧厢房三间,西边有游廊通往后花园的亭湖。第四进东侧的院子是裴家最受宠的小五爷。大房的大爷占着五进西院,恰在老太太后头,三爷住在五进东院。第三进只有一处西院大太太钟氏住着,东边的院落翻修成内书房裴大老爷平日里用。
裴二太太带着嫡亲儿媳妇住第六进两个院子,后罩房里是两个庶出的姑娘并方玉蓉。裴家众主子都是住正经的院子,唯独二房的庶长子裴二爷住最东边的南北向跨院。
今日九月初九重阳节,裴家上下由裴大老爷领着跟裴老太太磕头,后祭了祖宗。内宅的在花园里摆了一宴,两个老爷在外院开席招待来客。
裴珩一大早就叮嘱月芍,“今日外客多,你就躲在屋子里别出来,有人敲门也莫应声。”毕竟是外院书房,时下里人入主人家书房是不那么讲究的,只不入垂花门便是守着礼。月芍晓得裴四的意思,若是出去冲撞上男客叫拉扯住,到时候还怪不得男客失礼,谁叫你一个小丫鬟在外院的。
裴珩一大早先回了秋茗居,平日懒怠早起的李妙琼站在院子里,发上一朵红艳艳的茱萸,一条霞红长裙,裙摆上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水光潋滟的眸子柔顺温和的看着裴珩,无声的传递着悔意。
裴珩多看了两眼,只说了两个字:“走吧。”令李妙琼失望的垂下眼眸。
咏寿堂挤挤挨挨,不止大小主子都到了,有点儿脸面的仆妇丫鬟也都环绕着逗趣说话。坐在裴老太太身边的除了十四岁的裴五爷,还有三个裴家第四代小主子:七岁的巧姐儿,五岁柊哥儿,六岁宝姐儿。
巧姐和柊哥是裴大爷房里的,宝姐儿是裴三爷房里,柊哥儿正靠着雕花小炕桌剥松子,小小的人儿已经很耐心的播出了七八颗来,宝贝的收拢在一边。裴五爷把松子一把抓过来吃了,柊哥儿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大大的眼睛委屈的看向巧姐儿。
巧姐护弟,气愤的去挠裴五,“五叔不要脸,抢柊哥的松子。”
裴五抬手臂躲:“几颗松子,柊哥儿孝敬叔叔的。”
巧姐见挠不到他,生气鼓脸,“柊哥都知道自己剥松子吃,五叔你懒。”
那边太太钟氏,李氏,并四个儿媳正围绕老太太说话,见到这官司都撑不住笑了。在罗汉床后头或站着或侍候茶水的婆子丫鬟也捂着嘴轻笑。
三奶奶林氏笑,“不得了,这当人叔叔的倒被侄女儿教训。”
大奶奶曹氏瞥了巧姐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了句,“你这丫头,怎么跟叔叔说话的。”
都是大房的人,一个儿子一个长孙女,长孙女叫媳妇说了,那钟氏自然是责备裴五,“瞧你惫懒的样子,哪像个长辈。”
心肝小孙子并重孙女被教训了,老太太忙一手护一个揽住了,“人叔侄顽笑,你们这是做什么,大节日的在我屋里教训人,我也不依。”
老太太是个慈眉善目的模样,一头银白发丝,带着镶嵌水玉的暗红抹额,一身乍看不起眼的暗绣常服,眼睛眯眯的仿佛随时随刻都在笑。
裴五浑赖在老太太怀里,对着钟氏嘻嘻笑,叫钟氏又气又无奈,对老太太赔笑,“娘,不过说他两句哪里就是教训,且这魔王也不惧我。照我他也是不像话,多大人了没个正行,他四个哥哥如他这般大读书好不说还跟着老爷在外院接谈应酬、吊贺往访。独他上两日学要请三日假,倒比打渔的还清闲。”
老太太嗔怒,“你要知道小五有四个哥哥,他就是家里最小的,求功名立身、仕途经济有他几个哥哥,我裴家这么大一份家俬管教小五吃用不尽,随他爱做什么。”
前头还在玩笑呢,这会儿老太太突然真怒了,大伙儿慌忙忙上前劝她,那得脸的老嬷嬷笑嘻嘻劝慰老太太,“快息怒,这不过是玩笑话怎么闹真了,五爷是大太太的幺子,您还怕大太太亏待五爷不成……”
好容易把老太太劝的火气下来,众人移步去花园吃席。
席中,大房的大奶奶和三奶奶不时的问婆子那边哥儿姐儿的情况。二房的二奶奶一般是不在人前多话的,四奶奶李妙琼刚嫁进来时意气飞扬,很是得罪过三个嫂嫂,如今四年还没个儿女傍身,也说不响话了。
只听大奶奶和三奶奶说些杂事并孩子的趣事,她们屋里还有小的没带出来,林氏正说才一睡大小的儿子,“……能吃能睡,壮实的很,就是太能闹腾,两个奶娘也看不住他。”
大奶奶淡淡的回应几句,林氏见没趣,眼睛一转,看向了盛装打扮的李妙琼,笑着道:“四奶奶这一向的少会了,容光更甚往日,我跟你大嫂就不行了,整日里被几个小魔星缠着不得闲,年华去的快。所以我说啊,这女人没个孩子折腾也好,瞧四奶奶不还是刚嫁进来的模样。只是自个儿不生养,你这屋里头怎么也没个消息?”
李妙琼闻言脸涨得通红,几乎想要扔了筷子走人,但是这是老太太面前,她只能生生憋了气,扭过头去寻她一向瞧不上的二奶奶说话。
旁边一席的方玉蓉听得微微笑了,同席的是二房里两个庶女,二小姐裴心柔和三小姐裴心荷,平日里都被二太太拘于后罩房里做女红,少有出门的机会。
裴心柔跟裴家二爷同母所出,趁着这宴席结束她跟着二奶奶去跨院说话。
二奶奶娘家姓田,是个寡言少语心有成算的人,她一到自己的地盘就浑不似在外头沉默,眼睛湛湛生光问小姑子,“你在后罩房住着,离二太太院子这么近,平日里打点打点可有听到什么?”
裴心柔柳眉杏眼,肌肤白腻,一身蝶穿花的对襟外裳,缂丝镶边白绫裙,微微皱着眉头叹气,“嫂子你也知道我们太太的性子,平日里爱清净,等闲不叫我们去她院子里,早晚便是去请安也就是偏厅里喝一杯丫鬟奉的茶。若是多跟她院子里的婆子丫鬟说几句话,那边那个表姑娘多精明你不是不知道……”
“你过了年就十六,哪家这么大的姑娘还没有说亲事的,便不是她生的总叫她一声母亲。”
这些说多了,裴心柔开始还有大姑娘家的羞,久了只剩担忧,苦笑道:“只望着太太给表姑娘寻亲事时顺带想起我。”
田氏闻言冷笑不已,“表姑娘,我看这位表姑娘不是想嫁出去的样子。”
裴心柔惊讶,“五爷可是老太太的心尖儿,表姑娘再是亲戚,毕竟没依没靠,也没份体面的嫁妆……”
田氏嗤笑,摇头喝了口茶,才道:“亏你还是跟她一个院子的,怎么就没看出来她的心思。她哪里是记挂五爷,分明就是我们家的四爷。”
裴心柔睁大眼,“这怎么能,四哥都有四嫂了。”
田氏撇撇嘴,“有什么不能的,你看着二太太疼方姑娘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如今的人家不好哄,上三代问清还问嫁妆,方姑娘来时一个小包裹,二太太便是把全部家俬给她又有多少?二太太从李家嫁过来私房就不厚,前些年送大姑娘出门贴补了一大半,给了老四家的寻摸去一些,还剩多少?大太太管着家,她也甭想拿裴家的给她外甥女做脸。就这样那方姑娘能找到什么人家?那方姑娘是个人精,怕是都想清楚了,拼着脸面不要捞实惠。再说老四家的现在都生不出来,若是她入门生个一儿半女,亲姨母做婆婆,关上门过日子就跟正房奶奶一般无二。”
裴心柔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讷讷道:“也是我们随意揣测,我瞧着方姑娘眼高心大,不是能低头做人的人。”
田氏笑了,“如果不肯低头做人,那更有的笑话看,只睁眼看表姑娘有没有本事把老四家的踢走自己上位,说不得有机会我们还能帮着烧上一把火,瞧个热闹。”
田氏存了这个心,这日就吩咐了心腹婆子去悄悄注意方玉蓉的行迹。
这日至晚欢尽,裴珩喝的微醺,小厮明鸿扶着他躺下来。
“四爷,这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喝点汤醒醒酒?”
裴珩踢了踢脚,明鸿赶紧为他把鹿皮靴子脱下。
“去厨房里煮玩醒酒汤,叫月芍过来侍候。”他声音含糊的说。
鸿鸣应声而去,隔着楼唤了月芍一声就去厨房要汤。就在他出去不久,方玉蓉端着一碗汤进来,对着榻上的裴珩小小声的叫唤两句,“珩哥,珩哥。”
裴珩睁开眼,见是方玉蓉,撑起身体来问她,“怎么这么晚过来?”
方玉蓉露出小小的笑容,把汤递给他,“晓得你喝醉了,李姐姐回去锁了院子门,猜着是不会给你送解酒汤,我就多事去厨房煮了一碗……”
裴珩接过喝了,“天晚了你早些回去,今日过节,二门上看守的婆子估计会早早落锁回家吃酒。”
方玉蓉把空碗放一边,“我来时吩咐过让等,珩哥还没有跟李姐姐和好?”
裴珩此时脑子有些儿昏昏然,知道这黑黢黢的夜里跟表妹同处一室不大好,但是总没有劲儿多说。且这解酒汤也怪,喝了不仅不清醒,倒是越来越熏然,耳里听着表妹柔柔的细语,身体竟然起了说不出的变化。
他睁开眼睛去看榻前窈窕消瘦的少女身姿,她正拿打湿的帕子擦他的额头,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儿,那躁动瞬间让他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