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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
八宝茶楼。
灶房内。
西边的角落,生着一炉火,上面有一口瓦锅,里头熬着汤。
微红的炭火烫热,汤水轻轻滚动,冒出阵阵水汽与香味。
乐琳舀起一勺汤,尝一口。
火候够了。
她转身,想要到橱案那头,去取放盐的小罐。
邵忠眼明手快地,把手边的盐罐递过给“他”。
“谢谢邵侍卫。”
乐琳接过盐罐,与他道谢。
今日在柴珏身边当值的人,并非沉稳谨慎的虞茂才,而是爽直快语的邵忠。
他也早习惯“安国侯”的礼貌、客气:“小侯爷真见外。”
说着,邵忠嗅了嗅弥漫在空气中的食物味道,暗自咽下口水。
轻轻洒盐,乐琳再尝一口。
嗯,味道刚刚的好。
她一勺一勺地,将汤水缓缓舀入锡壶中。
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侯爷,”邵忠问道:“可要在下代劳?”
他只觉得“安国侯”是不是太过……太过“亲力亲为”了些?
亲手挑的食材、亲手炒的菜、熬的汤,还要亲自装盘。
明明都是可以叫下人去做的呀。
乐琳没想得那么多,她十多年来都是这样煮食的,不过,以前是用的煤气炉、微波炉、电饭煲而已。
“不用劳烦你,”她笑了笑,道:“我做习惯了。”
习惯?
邵忠狐疑。
安国侯府再落魄,亦不至于要让世子、侯爷来掌厨吧?
然而,他转念一想,指不定这是“安国侯”的爱好呢。
啊,是了,定是这样的。
邵忠径自点头,觉得自己的推断无比合理。
“来,邵侍卫,”他见到“安国侯”朝自己招手:“咱们起箸吧。”
“起箸?”
邵忠回神一看,发现对方早已坐在灶房中央的小桌旁,桌上布好了菜。
“嗯,三殿下他尚在病中,不能吃太多的,我偏又多做了菜,咱俩将就着当晚餐吧。”
乐琳一边漫不经心地往两个碗里舀汤,一边说道。
邵忠迟疑片刻,想到如今已经是酉时,回到宫中至少要半个时辰,还要到拂云殿送膳食,少不免又耽搁一下,那即是起码要戌正才能用餐……更况且,他一直在旁观看“安国侯”炒菜熬汤,早已垂涎三尺。
“属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邵忠搓搓手,坐到桌旁。
接过乐琳递来的汤碗,他趁热喝了一口。
鸡肉的鲜美,与田七微微苦涩的味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咽下,竟有回甘。
“好喝!”
邵忠一拍桌子,叫好道:“小侯爷,怎么田七的苦味淡了许多?”
他又再尝一口,含在口中细细感悟,猜量道:“有红枣?”
“对!”乐琳赞赏地看向他,问说:“邵侍卫对厨艺有钻研?”
“钻研说不上,就是爱吃罢了。”邵忠侧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发髻。
乐琳笑说:“你再尝尝?重点并不是红枣哦。”
邵忠用调羹翻了翻碗里的汤渣,眼睛一亮,讶然道:“桂圆?”
“是,正是桂圆。”
“难怪甘而不腻,原来如此。”
邵忠恍然大悟。
乐琳又道:“鸡肉滋补,田七活血散瘀、消肿止痛,红枣补血,桂圆益心补气。以药入膳,病人在享受美味的同时,又能调理身体。”
邵忠这才明白此汤的用心良苦,不禁佩服,更觉惭愧——这本该是他们这些侍奉三殿下的人去想的,却劳了人家堂堂一个侯爷去考虑。于是,他拱手道:“有劳安国侯,当中心意,属下定必一一转达三殿下。”
“别别别!”
乐琳立即连连摆手,头摇得似个拨浪鼓:“你可千万别呀!”
“为何呢?”邵忠皱眉,惑然地问道。
乐琳一下子怔住了。她也说不上为何,但总觉得……要是,让柴珏知晓自己费尽心思为他做药膳,嗯,怎么形容呢?
——怪不好意思的。
“我正好是自己想喝田七炖鸡,并非特意为他做的……总之,就烦请邵侍卫对他说,额,就说是我恰好有适合的食材,炖了壶汤……顺便分一点给他咯。”
胡乱地扯了个借口,乐琳招呼邵忠试食其他的小菜。
忽地,她看到史昌惴惴不安地,在灶房门口徘徊。
“史掌柜?”
乐琳起身走到门口:“你找我?”
“是、是是是!”
史昌忙不迭地点头。
“怎么了?”乐琳看到他神不守舍的表情,好奇道:“来了什么不得了的贵客?”
史昌先摇头,顿了顿,又点头。
“什么意思?”乐琳笑问道。
平日八面玲珑的史昌,露出这样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反差感让她忍俊不禁。
“是文大人……”
史昌的眉头,皱得似颗梅子干,他指了指牡丹馆的方向道:“方才,刘阁老与文大人来了。”
“今日初五,是官家年后开玺之日,他们俩许是下朝后闲得无聊,来吃个点心罢了。”她拍拍史昌的肩膀,宽慰道:“都是八宝茶楼的熟客,你怕些什么?”
“还有欧阳大人和司马大人也来了。”
“他们几位一同下朝,又相熟,顺道来喝喝茶、吃吃点心,有什么奇怪的?若然是贩售的糕点不够用,你且让他们先喝着茶,稍等片刻。”乐琳无视对他的忧心忡忡:“也就只有文少保急性子一些,其他几位大人都是好脾气的,想必不会见怪你。”
史昌再次摇头:“几位大人才一下了马车,全是满脸阴云密布的模样,好不吓人。”
乐琳依旧不以为然:“放完年假第一天上班,换作是谁都不会高兴的呀。”
她又不失时机地夸赞史昌:“怎及得上我们史掌柜,敬业爱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精益求精,比他们好太多太多了!所以咱们八宝茶楼的生意才会蒸蒸日上,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史昌被“他”夸得脸红,禁不住笑瞇着眼。
乐琳正想要劝他放宽心,好生回去干活,却见得史昌忽而又脸色一沉,恢复方才担忧惆怅的表情。
“又怎么了?”
“那个……文大人他一路走,一路不住地咒骂。”
史昌压低声线道。
乐琳“噗嗤”一笑:“看他平日老是正儿八经地教训别人,想不到,竟也是这么讨厌上朝的。”
“小的猜测,和上朝不上朝关系不大。”
“哦?”
“文大人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史昌学着文彦博的语气和动作,时而捶打自己的胸口,时而扯头发:“气死人,真是太气煞人了!无耻之徒!卑鄙小人!可恶,可恶!”
“啊?”
“他就反反复复地说这么几句。”
这滑稽的画面感,瞬即展现乐琳的脑海。
“唔……”
她略略沉吟。
史昌问:“东家,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们有没有让你来找我?”
“没有。”
“那我去做什么?文少保怒在兴头上,不管他生谁的气,都指不定会迁怒于我呢。”
“可是,”
史昌左右顾看一下,附到乐琳耳边,悄声道:“小的听到他在牡丹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