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茶寮落子(下)

真廷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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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子倚德才而伏于野者,曰潜龙之态矣。

    世间有磨砺之石,亦存天真明珠,是以不能一概论玉石美丑,无论天成,抑或历火而生,皆以成材为终判。

    今次行事,不为是非对错,不论一时得失,亦不敢称谓学而习,圣人言之凿凿,实则入耳则逝,入眼而过,心有念之,又何奈世间丑恶,难用于现世之学。

    诸人皆美言善词,宣讲道德于央央大道,口中无一言不道君子,无一字不表美善良知。而其人心之戚戚,不过利来利往,良言佳句不过所为铜臭之物,此类尊者,大行于市,所碍真人不计其数。

    今愚生暑期一观世间百态,皆蓄万生笔下,有言道着,有言物者,有大扬物欲者,亦有秉持天道者,虽不能一一概论,却也应略表一二,以成“作业”矣。

    文审工作,最重于心,字里行间,不过是情。人间总有百态可诉说,如今又遭逢物欲横流之世,万篇文章恰又可为雅人俗人一并观之,是以乃文兴盛世。

    我国自开放门户,吸纳西学以来,识字率呈几何态增长,新世纪又生网络助阵,文字信息一时犹如黄河泛滥之波涛,似泰山倾崩之势态,尽数落于百姓眼前。寻常人看来,可谓姹紫嫣红,百花缭乱。

    此次赏文评选,虽无决断之权,却有拔耀之责,是以每日百千文章入眼,又不能等闲而观之,唯一一细品其中所言,所诉之时,偶得佳作,辅以工资以自慰矣。

    若说这网络文选,自然需道网络文学之来历,这网络文学生于网络,传播于网络,乃是网络社会本土之物,近年来已隐隐有凌驾现实文学之体量,只可惜网络作者人微言轻,又资历尚浅,实难与一字千金之大家争锋。是故网络文学之于主流社会,不过一个小圈子而已。

    这不过是以文学体量而观之,若是是商学者角度,这网络文学自然便是一座金矿,单单凭着网络传播成本极低这一项,便足以压到实体文章废纸墨之不便。而若是以社会学者角度,网络文学则是至于政府之上一颗定时炸弹,甫一引爆,势必能波及政府掌控力,是以必须加以控制。

    因此,作为网络文学之小编,口中虽不能说出“文字狱”,但心中也必须放着一本“康雍乾宝典”,翻开那红色小本子,也要对文章中每一个标点加以考核,若不合上头心意,或不能创造收益,那么这篇文章便不能过审。连文学性都不必看,因为工业化时代之中,文学没有半分钱价值。毕竟精神损益无法用金钱衡量,有人死爹妈却高高兴兴,有人死只蛤蟆却泪流满面,谁又能给他们情感横上一把尺子衡量?这世上最可怕之事便在于,这两类表现通常又汇聚一人身上,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字里行间批阅审查实在枯燥,却又不能怪读者们眼光太挑。主角非得一心向善,非得成就一番功业,你说这时情节起伏?那我切问你,一个生来无父无母,却于街头厮混,偷抢诈骗之人,为何还会一心向善?一个只为活命而拼搏之人,你要他成就什么功业?

    读者脑中需要幻想,这人生已经失败,便只能求助于大脑之中那个虚幻影像,去求什么“心灵鸡汤”,仿佛看过别人大悲大喜人生,自己便也能过得极好。仿佛看过别人欢喜哀愁之面貌,自己便也经历过这一切。这是文学之虚幻,亦是读者之乐趣,愚生无意苛责,却于选文摘字时深感悲哀。

    自欺犹如吸毒,人生终归不可能只面对雪白天花板,瞒得过自己?瞒不过眼耳口鼻,瞒不过眼里事物,瞒不过耳内杂声,瞒不过口中粮食,亦瞒不过鼻中空气。谁骗得了自己?那这人果真可悲。

    黄粱一梦,最怕梦醒,空中楼阁,尽为虚幻;余音绕梁,终为幻听;珍馐美味,工业勾兑,花蜜入鼻,浓妆香水。人,终究要面对现实。

    所谓代入感,只不过是欣赏文字中丑恶美好,只不过是感受人物喜怒哀乐,为何要为自己披上皇帝新装?以为文字所书,便是真相?你欺骗我,我欺骗你,你贡献银子,我还你美梦。

    工业社会之文学,早已死去。一切文章字里行间,最受人们注重之处,不过是感官刺激,不过是一个爽字而已。

    但人活于世,能获取一“爽”字岂非万幸?殊不知千万人里,有多少终其一生不得其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为劳作便是快乐?

    科学分析之中,筋骨劳动可能分泌任何一丝快乐因子?大脑皮层之中能够接收?只听闻堕落者沉迷快乐,却不听闻劳作者喜于耕耘,他们只爱收获。

    文章作者之中,谁不是如此?一字一句辛辛苦苦,谁又乐在其中?偶得佳句拍手称快,不是工业时代之作家,而是农业时代之雅客。书写文章是兴趣,不是职业,职业从来不存在一丝一毫乐趣,从来只有劳作之辛苦,他们所喜,不过是银行卡中那数字挑动瞬间,而非这句话是否能够让读者有所共鸣。

    那些依靠名气便能生活之作者,自然不在谈论范畴之内,那些喜好文学之创作者,自然不在谈论范畴之内,那些天赋异禀之文人雅士,自然不在谈论范畴之内。除去这些,余下之人才是真正支撑其网络文学大厦者,他们是脊梁,是地基,亦是这月光下那拖地背影,尽管众人只看见那雕塑或肃穆,或威严,或悲或喜之尊容。唯有研究之人才能发现那一抹黑暗真谛。

    不知从何时其,人们便开始对文学工匠评头论足,品评得失,这是好事,亦是坏事。好处在于众人皆知文学,坏处在于旧文学终于丧身于人民群众之汪洋大海。

    前有政治所迫,后有文明所追,文学夹在缝隙之中,不得喘息,亦难以生存,如此便死去吧。死去便没有痛苦,于是文学便死去了。

    现在之文学不过刺激感官之道具,不过诱发众人情感之道具,不过书架上明码标价之商品,再说什么随性而作?再说什么表述情绪?再说什么兴坏成败之理?再说什么究天人之际?再说什么成一家之言?

    你死了,就安安静静躺着,莫要自己跳出来被不理解你之人鞭尸,反正你迟早也会被政治开棺验尸,再盖棺定论。现在之文学家,真像过去之妓女,虽说现在也有性工作者,但在新世代之中那不算妓女,虽不合法,却也不能诋毁侮辱她。这真是像极了文学地位之变化。

    只不过,妓女本是下九流,文学理当最上流。

    也不知是谁人论定,总之就这么流传,你不忿不服,却也无力阻挠某个合法暴力机器。

    这世道人们只求利益,只求口袋中钞票多少,不对,在新世代之下,应该是账户之中那金额后面那一串数字多少才能跟得上时代。文学必须为政治服务,文学必须为统治服务,文学必须宣扬真善美……

    所谓自由,还是严复先生译得好,群己权界便是自由。这世上所谓政治,便是怎么将一群人管得服服帖帖,最好他们在某些问题上能够保持与所谓领袖口径一致之观点。

    杀犹太人么?杀。

    夺去但泽么?夺。

    打法国人么?打。

    当群体与领袖意见一致之时,那些反对话语还有谁能够听见?便是被别人放在眼里,那些发声者尸骨何存?

    所谓意见一致,所谓观念相同,所谓同道知己,从来只有两人之间,没有一个人单独面对一群人之时。大家都这么写,你怎敢做妄语?

    大家都要让袁胖子做皇帝,你怎敢说什么共和?

    大家都要拥护主席老人家决策,你怎敢论他老人家功过?

    大家都要这么说话,许你扯谎为我造势,却不允许扯谎造我假,拍马屁不是犯罪,但拍马脑袋之人必须枪毙。

    这就是政治如何影响文学,也是这些日子来我作为一名渺小编辑之工作。

    不允许宣扬负能量,不允许写烧杀掳掠,未成年人怎能恋爱?考试作弊决不可取。

    没问题,一字一句改过去便是,你要封杀,我便不写这一桥段,你让我拍马屁,我拍便是,我饭碗就这么一个,人们总说战争之中士兵无辜,却没有人来说写虚溜拍马作品作者无辜,其可怪也欤。

    有些人杀人无罪,有些人骗人却有罪,杀人者受了命令,骗人者就真心实意?都是为了一口饭吃,为何要对两种人如此区别对待?

    作者无辜,文学无辜,谁有罪却又不能说,如此想来,还真不能怪民众哩!

    毕竟在世界上某处不能说之地,那里不能说之人要让另一群不能说之人去行不能说之事,可偏偏又有不能言明之人猜东猜西,最终穿成了另一种种不能说之事,那些不能说之人愁的头发花白却又无能为力。

    我看呐,还是将这些不能说去掉吧,干脆封杀一切文字音频,众人意识通过某个主电脑传播,这样人们交流不但更方便,也不会再出现什么不能说之物,想想现在科技发展这么快,或许这现实离我们不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