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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后大典结束的那天晚上,墨醉白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像个旁观者一样来到皇宫里,看到了带着面具的自己。
他最开始以为自己认错了,直到带着面具的萧晏琅走近,他才敢确信面具下的人的确是他自己。
他跟在萧晏琅身后,慢慢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梦。
梦境中的萧晏琅跟他现在的样子有些不一样,眉头紧锁着,嘴唇紧紧的绷着,面色比以往都要凝重,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他步履艰难,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好像肩上扛着很多担子,看起来很疲惫。
夜色阑珊,萧晏琅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皇宫里,宫中守卫重重,似乎在防备什么人,巡逻的官兵来回巡视着,气氛紧绷。
墨醉白不明所以的跟在他身后,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前面的人明明是他自己,这里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皇宫,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萧晏琅路过一处宫殿,抬头看了一眼,宫殿门前写着‘春时殿’三个字。
春时殿位置偏远,靠近冷宫,墨醉白平时很少走到这里来,仔细想了想,才想起宫里的确有这样一处宫殿。
春时殿门口的台阶坐着一个人,色若桃花,身上穿着一袭素白的裙子,手里拿着酒壶,正坐在台阶上仰头喝酒,裙摆层层叠叠,像一朵在夜里静静盛开的白色玉簪花。
墨醉白定睛细看,不由神色一震,坐在那里的竟然是舜音。
墨醉白飞快跑过去,嘴里惊喜唤着,“音音!”
可惜舜音根本听不到他说话,依旧自顾自的仰头喝酒,她看起来很清瘦,下巴尖尖,眉宇间笼着一缕忧愁。
墨醉白心里没由来的感到心疼,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担忧地看着她,他还从未见过舜音如此不开心的模样。
萧晏琅在原地驻足片刻,抬脚走了过来。
舜音醉眼朦胧,抬头看了看他脸上冰冷的面具,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原来是九千岁啊。”
萧晏琅眸色幽深,低头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壶,“为何饮酒?”
舜音又仰头喝了一口酒,自嘲道:“我一个人待在这座宫殿里,哪里也去不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除了饮酒还能做什么?”
萧晏琅皱了皱眉,在她另一边坐下来,淡淡道:“你很寂寞?”
舜音神色微滞,转头看他,勾唇笑了一下,“你很累?”
两人沉默下来,周围静了静。
舜音无声地递给萧晏琅一壶酒。
萧晏琅打开酒塞,闻到了清酒的香气,他犹豫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口,熟悉的辛辣中带着甘甜的味道涌入喉咙,萧晏琅一直紧绷的神色微微松了松。
两人谁都没有多话,只是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点把手里的酒都喝了下去。
末了,萧晏琅拎着空荡荡的酒壶起身,对舜音道:“更深露重,萧夫人早些休息吧。”
舜音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
萧晏琅顿了顿又道:“今日喝了你一壶酒,下次我再来还给你。”
舜音神色微微好转了一点,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寂寞了,知道萧晏琅还会过来,脸色才好看了一点,萧晏琅不用说话,只要有个人静静陪她一会儿就好。
墨醉白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皮一跳,面露诧异之色,萧晏琅为何叫舜音‘萧夫人’,难道他们已经成婚了?可是他们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熟悉,萧晏琅与舜音现在是何关系?
墨醉白满头雾水,只觉得自己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所有的人在这里好像都变了样,他直觉的不喜欢这里。
萧晏琅抬脚离去,墨醉白不愿意离开,只想留在舜音身边,可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跟着萧晏琅走了,他在这里好像只能看到萧晏琅所看到的一切。
墨醉白在萧晏琅身边跟了三天,终于搞明白现在的状况,现在皇宫外面战火纷飞,萧从恕已经叛变,逐渐带着大军压境,而师羲和未死,竟然已经牢牢的控制住了京城,皇宫里危机四伏,舜音是作为人质被关押在宫里。
不过萧晏琅也不是吃素的,他暗中掌握着一切,只等一个最佳的时机就出兵平乱,可即使在暗中部署,他要处理的事情依旧很多,一刻也不敢松懈下来。
墨醉白还知道了舜音身上发生的事,他心痛难忍,恨不能找到萧从恕将其千刀万剐,他回忆起舜音之前提过的萧从恕认错救命恩人的事,想来这时的萧从恕就是认错了恩人。
墨醉白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舜音,可萧晏琅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去春时殿,墨醉白差点怀疑他要失约。
这天萧晏琅处理完政务,从大殿里走出来,天空响起一声闷雷,他抬头望去,天上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小太监连忙跑过来给他撑伞。
萧晏琅抬头望着雨幕下的皇宫,倏然命人拿来两壶酒,接过小太监手中的纸伞,拎着酒走进了暗夜里的雨幕当中,酒壶叮铃作响。
来到春时殿前,萧晏琅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舜音依旧穿着一身白色纱裙,手里拿着瓷白的酒壶,十指纤纤,粉嫩的指尖搭在酒壶上。
今夜无月,她便赏雨。
看到萧晏琅,她微微抬了抬眸,把身旁放的另一壶酒递给他。
萧晏琅如那日一样,接过酒壶,在她旁边坐下,将两壶酒放到了她旁边。
墨醉白看着舜音身上的白衣,心中一片酸疼,他现在才懂她为何穿着白衣,她是在给长孙雄和长孙家的众人守孝!
雨水顺着屋檐丝丝缕缕的淌落,连成珠串一般的雨帘,将他们跟外面的天地隔开。
舜音和萧晏琅伴着雨声,依旧安静的喝完了一壶酒。
从这天开始,萧晏琅越来越频繁的去春时殿,有时就算不喝酒,他也会去那里坐一会儿,有时他累的无法喘息,也会去坐一坐,喝上一壶酒,跟舜音说上几句话,好像去了那里,他一身的疲惫就能消失不见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萧晏琅不再称呼舜音为‘萧夫人’,而是唤她‘长孙姑娘’,墨醉白对于这一点颇为满意,舜音要做萧夫人也是做他的萧夫人,哪里轮得到萧从恕。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紧绷的气氛当中,跟舜音喝酒成了萧晏琅唯一可以放松的时刻。
一日,萧晏琅拎着两壶酒和糕点去春时殿,才来到殿外,就听到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摔碎在地上,掺杂着舜音尖叫的声音。
他面色猛地一变,一脚踹开大门,飞快闯了进去。
舜音被一个身穿护卫服的男人压在墙上,发丝散乱,脸颊红肿,脸上有擦伤,她手里拿着一根银钗,死死的盯着男人,将尖利的钗头不断逼近那男人的脖颈,男人握紧她的手腕,眼中全是淫邪之气,两人正紧迫的对峙着。
萧晏琅冲过去一把掀开男人,把手里的酒瓶子砸在了男人的脑袋上,男人霎时鲜血淋漓,身体晃了晃,直接晕死过去。
舜音粗喘着气,依旧死死攥紧手里的银钗,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身体依旧紧紧的绷着。
萧晏琅走过去,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她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指尖冰凉,萧晏琅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将银钗从她手里拿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没有受伤,才把银钗重新戴到了她的发髻上。
萧晏琅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没事了。”
舜音身上的力气一松,呼吸渐渐平稳,她扶着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稳,低低地对萧晏琅说了声谢谢。
萧晏琅皱眉看着她脸上的红痕,声音比平时都要低头,“以前发生过这种事吗?”
舜音垂着眸子,浅浅的笑了一声,眼中好像有泪光闪过,又好像只是萧晏琅看错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只是用轻松的语气避重就轻道:“其实我在这屋子里弄了不少机关,你看到那扇门没有,只要有人闯进来,上面的椅子就会落下来,正好能砸在来人身上,还有左边那扇窗户,我在窗台上放了很多钉子,谁敢从那里进来,保准能疼的叫出来,还有床边,四周我也放了不少铃铛,刚才这个人就是靠近铃铛的时候,我被铃铛声惊醒的,我这间屋子一般的宵小很难闯进来,今天就是个意外。”
萧晏琅呼吸滞了滞,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心疼的看着舜音,喉咙像堵住了一样,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舜音面色仍然苍白,却朝他笑了一下,“别这么看着我,今天晚上是我不小心睡着了,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平时我很警觉的,只要有人走进院子里,我就能立刻惊醒。”
萧晏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不敢想舜音这段时间都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防备,连个安稳觉都不敢睡。
偏偏舜音还在笑着,眼尾下拉,眼眸微弯,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寻常的小事。
墨醉白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惜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急的看着他们。
萧晏琅压下心中的酸楚,沉着脸叫来太医,给舜音处理了脸上的伤。
来的太医正是徐庆河,墨醉白看着眼前这一个又一个熟人,偏偏他们好像都不是很熟悉的样子,跟他所处的世界有很大的差别。
徐庆河给舜音擦药的时候,舜音一直强忍着疼,没有哼出一声,可她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指尖泛白,连脸上也没有血色。
萧晏琅眉心拧紧,对徐庆河道:“我来吧。”
徐庆河抬头,玩味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将位置让了出来,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舜音和萧晏琅两个人,萧晏琅皱眉把药汁涂抹在舜音的脸上,“如果疼就叫出来,没有关系。”
舜音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垂眸浅笑,“好。”
她虽然这样说着,却依旧紧咬着唇,没有哼出半个音。
萧晏琅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放轻动作,尽量轻柔的给她擦药,舜音嘴角有一处擦伤,他迟疑了一下,才把药汁抹在上面,他的目光落在舜音水润的唇上,又很快移开,匆匆把药汁涂抹均匀,就赶紧移开了手。
他注意到舜音微微上扬的嘴角,抬了抬眸,“你受了伤怎么好像还挺开心?”
“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我了。”舜音弯唇笑了一下,“谢谢你让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在乎我存在的人。”
萧晏琅眸色一凝,沉默道:“我知道你家里的事……很抱歉当初没能帮上你。”
当时如果他在京城,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至少绝对不会允许师羲和动长孙家的人,长孙雄是功臣,他不相信长孙雄会叛变,即使没有证据,他也坚定的知道长孙家一定是忠臣,而那些冤枉长孙雄的人才是奸臣。
舜音轻轻摇了摇头,“除了萧从恕外,此事怨不得任何人,如果非要怨一个人,那么该怨的也是我。”
烛火晃动,她的眸子里隐含着决绝之意,萧晏琅抬眼望过来时,她已经飞快的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萧晏琅回去后,立刻派人调查都有谁曾经试图对舜音行不轨之事,江非动作利落,看到调查的结果后,他大动肝火,把名单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墨醉白趁机望去,将那些人的名字牢牢的记在心里,这些人名当中有护卫,也有官员,甚至还有太监,如果不是舜音曾经跟长孙雄学过不少机关要法,又足够机敏果敢,现在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萧晏琅找了个名头把那些人纷纷治罪,默默处理掉了,然后派了琉铮过去保护舜音。
琉铮暗中保护了舜音几天,过来询问他,“殿下,可用给长孙姑娘换一个住处?”
萧晏琅沉默了一会儿,只说:“算了,让她继续在春时殿住着吧,现在越来越乱,这个时候越不起眼才越安全,明面上不要给她任何优待,私下里吃穿用度都别让她缺了。”
琉铮听命离去。
时光飞速流逝,舜音和萧晏琅发生的一切在墨醉白的眼前极快的掠过,他看着他们关系越来越好,渐渐能够向彼此袒露心事,酒意上头的时候还能说说小秘密。
有一回舜音喝的半醉,两人无意中说起皇长孙,舜音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眼中爱意流露,神神秘秘的对萧晏琅眨了一下眼睛。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晏琅看了她一眼,声音无奈:“什么秘密?上次你告诉我有一个秘密,结果你带着我去看蚂蚁搬家,上上次你告诉我有个秘密,是你去御膳房偷吃了一个桃子,这次又是什么?”
墨醉白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他在梦中难得感受到的平和时光。
舜音不满的瘪着嘴,似乎对萧晏琅的反应很不满意,眼带怨气地看了他一眼。
萧晏琅只好配合的露出好奇的神色,放软了声音,“你说,我很想知道你的秘密,快说给我听,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今晚回去后恐怕会睡不着觉。”
舜音这才满意了,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中滑过一丝哀伤,轻声说:“其实我不爱萧从恕,我嫁给他是因为我没得选。”
这句话她在心里憋了许久,一直无人可说,现在终于能痛快的说了出来。
萧晏琅怔然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那你下辈子不如选我。”
他抿了抿唇,“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墨醉白在旁边愣了一下,他好像忽然明白,舜音当初为什么会选他了。
舜音听后笑了出来,好像以为他在开玩笑,咯咯笑了半晌,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来,冲他眨眼笑道:“那你下辈子在我殿前选婿的时候可一定要到场啊。”
这辈子因为长孙雄回京途中遇刺,受伤严重,无法亲自护送粮草回边关,所以萧晏琅被庆陵帝派去运送粮草,舜音选婿那日他并不在场,等他回京时,正是舜音成婚的日子,他跟她的花轿擦身而过,并不知道里面坐的人是她。
舜音又喝了几口酒,情绪起伏,今晚的倾诉欲莫名很强,她眼睑微微下垂,低声喃喃:“我都已经告诉你一个秘密了,要不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萧晏琅漫不经心的抬头,“这次又是什么秘密?”
舜音的嘴唇被酒水沾湿,在月光下微微泛着亮光,她将脸颊贴在酒壶上,脸上笑着,不紧不慢地说:“其实我喜欢的人是萧晏琅。”
萧晏琅眼睛一瞬间睁大,眼中有光华一闪而过,久久都没有回神。
夜色弥漫,宫廷寂静。
等萧晏琅回过神来,舜音已经抱着酒壶睡了过去,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的拧着,两颊酡红,纤长的睫毛卷翘着,看起来温良无害。
萧晏琅借着清冷的月光,垂眸看了她许久,眼中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再次见面,萧晏琅心中藏着心事,不自觉多饮了一壶酒,难得一见的醉了。
舜音觉得他喝醉的样子很有趣,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眉开眼笑的逗着他。
萧晏琅目光直直地看她,抬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
舜音当时也醉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他笑了笑,似乎嫌弃他碰触的地方有些痒,将他的手抓在手里轻轻握着,后来直接把他的手当成了暖手炉,没心没肺的抓在手里,一直握到她睡了过去。
她睡着之后,萧晏琅轻轻摩梭了一下她的指尖,看了很久她的睡颜,才在她醒来前离去。
萧晏琅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只有所有的事尘埃落定,他才能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她,免得他发生意外,会让她再次失去他,她已经失去过他一次,他不能让她再失去第二次。
墨醉白一直跟着萧晏琅,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看到了琉铮的死,也看到了舜音的崩溃。
琉铮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有跟舜音相认,梦境中除了琉铮,根本没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姐弟。
琉铮死了,师羲和和萧从恕却还活着,舜音恨到了极点,也痛到了极点,琉铮死的那天夜里,舜音一个人站在春时殿寂寞的空庭中,哭的近乎崩溃。
墨醉白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萧晏琅也同样看到了。
舜音痛哭的时候,萧晏琅就站在跟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他静静的听着她的哭声,眼中弥漫起无尽的痛苦。
萧晏琅不想再等下去,他知道舜音心中的恨,也知道舜音想报仇的决心,他知道舜音等不下去了,所以他决定把计划提前,他下定决心后,要出城将一直隐在暗处的官兵带回来,整军待发,他要正面跟萧从恕和师羲和对决。
离开的前一天,萧晏琅将母妃留给他的玉佩送给了舜音,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玉佩的来源和深意,也没有说自己的心意,他想等自己回来的时候,再郑重的告诉舜音。
他看着舜音脸上的笑靥,最后只轻声道:“我明日要出京一趟,你等我回来,我回来后有话想对你说。”
舜音当时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含笑望着他。
萧晏琅没有留意到舜音眼中的伤感,只以为她答应了,心满意足的带着希翼离开。
出京的路上,他心中无限期待着,等再见面的时候他会向舜音表明自己的心意,也会告诉她自己真正的身份,她也许会惊喜,也许会惊吓,但只要他帮她报了仇,她一定是开心更多,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可舜音没有等他回来。
他带兵回京的那一天,只看到舜音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惨然一笑,如一只破碎的蝴蝶一般从城墙上跳了下去,身上还戴着他送的那块玉佩。
他目眦欲裂,从马背上跌下,手指紧紧抠着坚硬的土地,鲜血直流,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玉佩被鲜血染红,他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入目望去满眼都是刺目的红,将他的双眼也染得猩红,仿佛要流下血泪。
墨醉白一直跟在萧晏琅后面,亲眼看到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肝胆俱裂,他从不知道自己能这么疼,连呼吸都是疼的,从城楼上面跳下去的人好像是他,他仿佛已经四分五裂,连心都碎成了渣。
他还没从巨大的崩溃的情绪中缓过来,梦境一晃,眼前的场景飞快变换,他看到萧晏琅带兵疯狂的绞杀叛军,也看到萧晏琅一剑了结了师羲和,而萧从恕一族他全都没有放过。
那萧晏琅杀掉了舜音所有的仇人,那些害过舜音、害过长孙家的人,他一个都没有放过。
墨醉白眼前白光闪过,画面一转,他跟着萧晏琅来到了一个入目皆白的地方,似乎是皇宫里的某个宫殿,四处白幡晃动,庭院里有人在烧纸。
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跟着萧晏琅一步步走进房间,脚步沉重。
舜音阖着双眸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材里,满身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纱裙,安安静静的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萧晏琅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玉簪花,轻轻放到了她身旁。
他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里面蓄满了泪水,自从舜音在城墙上一跃而下后,他就一直不曾合过眼,整个京城被血腥气笼罩,他一直都在不断的征战杀戮,直到将舜音的仇人杀干净,他才来见她。
萧晏琅定定看了舜音许久,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了出来,“我说若有来生让你选我,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我喜欢你,想同你成婚。”
他声音沙哑,抬手摘掉脸上的面具,“我让你等我回来,是因为我想告诉你,我是萧晏琅,我会帮你报仇,这世上还有爱你的人,也还有你爱的人,请你为了我活下去,我想跟你生生世世在一起。”
泪水滴落在舜音的额头上,萧晏琅弯腰,轻轻吻掉她额头上的泪,“放心,我知道你最怕寂寞,我让他们全都给你陪葬。”
墨醉白看着萧晏琅冷峻阴狠的面庞,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一面,不过想起舜音跳下城楼时的场景,他也心中恨意滔天,只恨不能让整个天下陪葬。
岁月如梭,接下来的一切都犹如走马观花。
他看到萧晏琅平定天下后,终身未娶,他一生都在征战四方,不断扩展大邺的领土,仿佛他停下来就会活不下去一样。
萧晏琅的回忆停在了三十七岁,他在这一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回京后从皇室之中挑选了一位继承人后,就孤独的死去,死前唇边隐隐带着笑,仿佛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萧晏琅未经舜音的同意,怕舜音不喜欢自己,也怕舜音怨恨自己,没敢跟舜音合穴而葬,只留下遗命,将他葬在了舜音的旁边,哪怕死去也要一直守着她。
墨醉白看着眼前这一幕,头痛欲裂,胸口泛着巨大的疼痛,好像有鲜血一直从里面流出来,令他呼吸困难,逐渐堕入了无尽的黑暗。
……
暗夜当中,墨醉白陡然睁开眼睛,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着,头像是有针扎一样,一抽一抽的疼,梦境中的痛苦好像一直蔓延到了现实,令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舜音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睁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刚醒过来,她的声音还有些软糯,见他坐在那里不动,她用带着体温的手轻轻碰了他一下。
墨醉白瞳孔一缩,一下子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他转头看向舜音,眼眶红了起来,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已经跟梦境中不同了。
墨醉白眼眶湿润,将舜音紧紧地抱进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拥抱。
舜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噩梦了?”
墨醉白呼吸紊乱,声音里夹杂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哽咽,“我做了一个很可怕、很长的噩梦,好像在梦里过完了一辈子。”
舜音微微错愕,墨醉白除了她生产之时,她还从没见他这么怕过,可见他的确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等着他从梦境中缓过神来。
墨醉白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才觉得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他想起舜音以前说过的那些‘梦’,好像隐隐约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舜音以前的笃定、害怕和预知都有了解释。
墨醉白轻轻闭了闭眼,幸好梦境中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已经改变了。
舜音抬起乌黑润亮的眸子看他,唇角含着浅浅的笑,安抚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以前也常常做噩梦,可是现在我再也不会做那些噩梦了,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我们现在拥有的才是真的,你说对吗?”
前世的过往,现在想来更像是一场梦,梦中发生的事,已经离他们很遥远了。
“你说的对。”墨醉白睁开眼睛,轻抚她温热的面庞,用脸颊轻轻贴着她的面颊,“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生而同衾、死而同穴,再也不会分开。”
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所以都是假的,他们会生活的很好,而仇人早就已经清除干净了。
舜音唇角扬起,轻声哄着他,不让他继续去想梦中的事,故意道:“夫君,你下辈子还想跟我在一起啊?”
墨醉白想起梦中相邻的两块墓碑,心中一片酸涩,低头看着她,语气及其认真道:“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都想跟你在一起。”
“那你可得对我好点儿,不然……”舜音嘴角一翘,“不然下辈子,我就让你晚点找到我。”
墨醉白堵住她的唇,“放心,下辈子一定早点找到你。”
舜音攀住他的肩膀,接受他越来越热的吻,缱绻缠绵。
夜色深深,舜音在墨醉白怀中又睡了过去,身体起伏,呼吸渐渐绵长起来。
墨醉白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翻了一个身,将她抱进怀里,让她躺在自己的胸口上,
……
清晨的斜阳照进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漫过雕梁画栋的屋檐,顺着楹窗溜进屋里,床幔层层叠叠的铺展着,微微露出一隅。
舜音躺在柔软的床铺里,细长的腿搭在墨醉白的身上,微微露出床幔,阳光照在她的脚趾上,她还没有睡醒,小棣安和小馨宁就在门口吵着要进来,不断的拍打着门扉,被冰兰和萌兰挡在了外面。
听着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的声音,舜音闭着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墨醉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醒了,正侧身看着她,见她睁开眼睛,便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眼中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神色似乎有些心疼。
“干嘛盯着我看?”舜音觉得墨醉白从昨晚起就有些怪怪的。
墨醉白目光贪婪地从她的五官上一一掠过,“害怕你会消失不见。”
“虽然我很感动。”舜音抬手拽了拽他的耳朵,“但你的担心明显是多余的。”
小棣安和小馨宁将门板拍的震天响,大有不开门就要开始哭的架势。
舜音嘴角上翘,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皇帝陛下,你如果有闲,不要浪费时间在这里看我,不如去把吵人的小太子和小公主弄走,你的皇后娘娘还想再睡一会儿。”
按照规矩,封后大典后的三天,墨醉白都不用上朝,因此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事情。
“……遵命!”墨醉白又恋恋不舍的亲了她一下,然后才翻身下床。
舜音重新阖上眼睛,听到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墨醉白穿上衣袍,开门走了出去。
两个小家伙总算安静下来,吵闹的声音渐渐远去。
舜音躺在床上安心的又睡了过去,昨天足足折腾了一天,凤冠和凤袍都极为沉重,她实在是有些累了,到现在都还觉得没睡饱。
墨醉白将房门紧紧的关上,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舜音,然后才带着两个小家伙往外面走,小棣安和小馨宁现在都小小一只,墨醉白轻轻松松就把他们两个一起抱在怀中,抱出了上清殿。
他登上皇位之后,他们暂时还住在上清殿里,乾安宫还是庆陵帝住着,小棣安和小馨宁现在还太小,没有另外安排住所,就养在上清殿里,方便他们随时照看。
清晨的宫里还很寂静,墨醉白带着两个小不点四处闲逛,一手牵着一个,慢慢教他们走路。
小棣安性格活泼,不安于慢慢走,脚步不稳的拽着墨醉白往前跑,还专挑细窄的地方跑,小馨宁走了一会儿觉得累了,张着莲藕似的的小胳膊让墨醉白抱。
墨醉白将软乎乎的女儿抱了起来,小馨宁头上梳着两个小发髻,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看起来十分可爱,他们跟着小棣安往前走,竟然一路来到了墨醉白梦里的地方。
墨醉白抬头望去,眼前的宫殿正是春时殿,他怔了一下,跟在小棣安后面抬脚走了进去。
春时殿空置着,虽然有宫女日常打扫,但里面闲置已久,十分的空旷,院子里没有花草,地上的砖石有些残破,空空的大殿里什么都没有,里屋只有一张床铺,还有一张桌椅,房子越大,越显得寂寥。
墨醉白带着小棣安和小馨宁走进来,两个孩子玩闹在一起,殿内响起欢快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里。
墨醉白回忆起梦中舜音一个住在这里时的孤寂,便觉得心里一阵憋闷的难受,这个地方对于舜音来说,一定是一个带着不好回忆的地方。
从春时殿离开,墨醉白命人封锁了这里,还命人把春时殿的牌匾摘了下去,从此以后宫里再无春时殿,然后他按照梦中记住的那些曾经对舜音意图不轨的人的名单,将那些人找了个由头一一按罪处罚,即使这些人这辈子没有机会伤害舜音,上辈子也曾经趁着舜音孤苦无依想要伤害她,都是包藏祸心的人,绝对不能留。
回到上清殿,舜音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桌前等他们一起用早饭,小棣安和小馨宁看到她,像两只归巢的小鸟,迈着小短腿一左一右跑到她旁边坐下,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墨醉白落后一步,看舜音两侧都没有自己的位置,只好在对面坐了下来。
舜音抬眸看了他一眼,清晨阳光倾洒,照在她笑出红晕的面庞上,如同在露珠下缓缓绽放的桃花,带着晶莹剔透的好颜色,盈盈动人。
墨醉白不自觉柔和了眉眼,唇角微微上扬。
早饭以清淡为主,大家面前都摆着一碗稀粥,只有小馨宁的碗里全是肉包子,没办法,小姑娘喜欢吃肉。
小馨宁望着碗里大大的包子,惊喜地‘哇’了一声,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小姑娘长得太可爱,小脸白嫩又肉嘟嘟的,用大眼睛看人的时候显得特别乖,厨娘们全都喜欢的不得了,所以她们知道她喜欢吃肉包子后,特地给她做了足足有她脸那么大的肉包子,她要用两只小手才能拿得过来。
小馨宁坐在凳子上,抱着一个大大的肉包子,张着小嘴慢慢的吃着,一边吃一边吹着气,两条小腿开心的晃来晃去。
舜音看着女儿吃的香喷喷的样子,忍不住凑过去逗她,“宁宁,你手里的肉包子看起来真好吃,母后也想吃。”
小馨宁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大包子递了过来,黝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看着她,“……吃……”
墨醉白瞧着有趣,也有样学样,凑过去逗她,“宁宁,父皇也想吃。”
小馨宁抓着手里的肉包子,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最后掐下手指盖大小的包子皮,颤巍巍的捏着递了过去。
墨醉白:“……”
舜音抱着女儿差点笑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