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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舜音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如珠落玉盘,轻灵悦耳。
她翻了一个身,侧身望去,墨醉白已经醒了,他脸上戴着面具,正靠在床边看楹窗外的雨幕,窗户外天色将明未明,屋子里还有些暗。
舜音恍惚想起,她和墨醉白成婚这么久,墨醉白好像总是醒的比她早,以前在京城是因为他要上朝,所以起得早,现在来了景云宫,他还是醒的比她早,她每天睁开眼睛,他都已经穿戴整齐,连面具都戴上了。
因为夜间难以视物,她至今还从未看到过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更没有看过他面具下的那张脸。
舜音揉了揉眼睛,默默叹息一声。
墨醉白低头看她,见她揉眼睛的动作十分可爱,不由浅浅笑了一下,“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没有,就是忽然很遗憾我夜里看不到东西。”舜音刚睡醒,声音里夹杂着一点鼻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我看不到夜里盛开的昙花,也看不到远处漫天的萤火虫,夜里的美景好像都跟我无缘。”
墨醉白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薄薄的眼皮,看着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低声道:“回京后找个太医给你看看。”
舜音摇头,根本没抱希望,“没用的,外公以前找太医给我看过,我是生下来就有夜盲症,很难治愈,只能平日多注意饮食,以前喝过不少汤药,可是一直没有效果,我已经放弃了。”
“总要试试。”墨醉白想了想道:“太医院最近新来了一位神医,据说本事了得,是从民间破格提拔上来的,也许他会有办法。”
舜音回忆起来,上辈子好像确实有这样一位太医,后来庆陵帝病重,是他一直吊住了庆陵帝的命。
她迟疑道:“也行。”
墨醉白‘嗯’了一声,已经在琢磨回京后怎么把太医拐回府里。
舜音仰头问:“今天有事要忙吗?”
墨醉白躺回床上,侧身陪着她聊天,“陛下本来打算今天带大家去林子里狩猎,如今下雨,计划应该是搁置了。”
舜音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面具,弯唇笑了笑,“如今这般歇着也挺好,反正下雨了,我们今天偷个懒,晚点起来。”
玩乐有玩乐的乐趣,这样跟墨醉白面对面的躺着,静静听着雨声,她觉得也挺好。
墨醉白从小到大都被当做皇长孙教养,从三岁起便每日寅时起床读书,风雨不误,还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要一起偷懒,这种感觉十分新鲜。
他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姿势,道了一声‘好’。
舜音听着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轻轻闭了闭眼睛,“这院子里有芭蕉么?”
“有,在西南角,种了很大一片。”
舜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你以前来过景云宫么?”
“来过。”
他以前每年夏天都要跟着庆陵帝来避暑,有一年他身子不好,还在景云宫休养了三个月,所以对这里很熟悉,他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墨醉白有没有来过,但是想必是来过的,墨醉白是户部侍郎之子,背靠墨家,还是嫡子,应该有资格过来。
舜音轻轻点头,她没有绾发,柔顺的青丝垂在身下,几缕青丝落在墨醉白的枕边,墨醉白抬手轻轻捻了一下,青丝在他指间穿过,又顺又滑,像上好的丝绸,令人爱不释手。
舜音动了动,动弹间有几缕青丝滑落在她细白的玉颈上,他抬眸望去,青丝衬得玉颈白如皑雪,襟口下满是柔软春光。
墨醉白眸色一凝,转而起身,麻利给舜音盖上被子,然后深吸一口气下了床。
等舜音反应过来,衾被已经牢牢盖在她身上,把她遮的严丝合缝,连手指都没露出来一根,而墨醉白早就已经跑到离床榻数米远的位置了。
舜音看着盖到下巴处的衾被,热得一把掀开,“……”狗男人莫非想热死她?
……
墨醉白出去后,舜音独自在床上懒了一会儿,待雨势渐歇才起床盥洗。
她先去西南角看了看芭蕉,那里果然种着大片的芭蕉树,雨滴落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的响,她看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去找墨醉白。
墨醉白站在廊下,负手而立,雨水成串的顺着角檐滚落,他专注的看着雨幕,背影颀长。
舜音走过去跟他一起看雨,此处游廊地势甚高,能看到远处山上的光景,也能看到景云宫中最大的湖景,雨丝顺着廊檐成串的滴落,连成一片,像珠帘一般,隔绝出一方天地。
烟雨朦胧,琼楼玉宇隐没在雨雾中,远处戏台只露出若隐若现的一角,雨水打在荷叶上,荷花粉嫩娇艳,荷叶舒展碧绿,相映成辉,雨水顺着花瓣落在湖面上,泛起圈圈涟漪,鱼儿浮在水面上,画面十分有趣。
舜音站到墨醉白身侧赏景,墨醉白目光躲闪了一下,不去看她,只望着漫天雨雾,“看样子雨快停了。”
雨虽然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天边却已经隐隐透着光亮,白雾渐散,是天晴的前兆。
舜音仰头看了看天,垂下眸时,注意到不远处的凉亭,凉亭里站着一位女子,女子身材高挑,头戴金饰,穿着一身骑装,旁边跟着两个丫鬟,看样子是在去狩猎的路上遇雨,躲到了凉亭里。
她似乎正在发脾气,手里拿着一根皮鞭,不断挥打着蒙蒙细雨,明明是英姿飒爽的装扮,脸上却全是刁蛮任性的神态。
舜音眉心蹙起,眼中闪过一抹日积月累的厌恶,很快移开了目光。
墨醉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谁?”
舜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道:“应当是北漠王爷的小女儿。”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萧从恕的嫡亲妹妹萧绿嫣,舜音上辈子的小姑子。
墨醉白敏锐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冷意,看了萧绿嫣一眼,问:“你跟她有过嫌隙?”
舜音敛了敛眉,“没有,第一次见。”
这辈子虽然是第一次见,上辈子她与萧绿嫣却是不睦已久。
舜音转过身去,靠在栏杆上,借此不再看萧绿嫣那道恼人的身影。
墨醉白盯着萧绿嫣的方向,轻轻挑了一下眉,对舜音道:“陛下刚才派人送来消息,今日歇息一天,明日若是雨停了,就将狩猎改为斗船比赛,狩猎挪后几天。”
“又要比赛?”舜音以前不喜欢看这些男人比来比去,经过昨天却觉得挺有意思,她转头看向墨醉白,“你要上场吗?”
墨醉白摇头,“我不上场。”
往年他什么都不会参加,昨日不过是一时冲动才参加了蹴鞠赛,已经出够了风头,不能再那般引人注意,容易暴露身份,现在还不是他表明身份的时候。
昨日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一个由他主导,却令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意外。
墨醉白低头看向舜音,也许这个意外的缘由就来源于他身边这位刚娶回家的小娘子,他为她乱了章法,也许有一日还会为她乱了分寸。
舜音虽然有些失望,但墨醉白昨天踢蹴鞠那么辛苦,她觉得休息一下也挺好。
墨醉白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低声问:“想看我划船?”
“你会吗?”舜音仰头看他。
“小时候划过。”墨醉白陷入回忆里,看着毛毛细雨,眼中闪过一抹温情,“以前我总被爷爷看管着读书、习武,几乎没有玩乐的时间,母亲心疼我,便让父亲带着我们划船,母亲来自水乡,很喜欢泛舟。”
那是他记忆中少有的温情时刻,父亲坚毅的面容和母亲温暖的笑靥,都清清楚楚映在他的脑海中,可惜他们现在都已经成为了只能出现在他记忆中的人。
舜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他父母都健在,因此没有发现他声音里的失落。
“我真羡慕你,有爹娘陪着,我小时候在边关,只有兵营里的叔伯们会陪我玩,他们不是带着我拉弓,就是带着我骑马,那个时候我没见过娘亲,也记不住爹爹的模样,所以我总看着别人家的父母幻想自己爹娘的样子。”舜音笑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望向墨醉白,眉眼生动,“不过我现在有弟弟,还有你和外公,我的家人变多了。”
墨醉白心念一动,是啊,他现在除了皇爷爷外,也有了亲人,就是她。
“哇!锦鲤!”
舜音倏然兴奋的喊了一声,蹦蹦跳跳的指向湖面,指尖莹白。
墨醉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条红色锦鲤跃出水面,衔了一片荷花,又落回水中,溅起水花。
他们瞧着有趣,唇边不自觉漾开点点笑容。
舜音靠在栏杆前,一缕雨丝被风吹拂过来,飘落在舜音的额头上,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唇角,她下意识抿了一下嫣红的唇,沾湿了娇唇。
墨醉白匆忙移开视线,恼怒的捏了捏眉心,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也许他会继续不对劲下去。
“我先回去了。”
舜音回头,就见墨醉白一言不发的往回走,背脊挺得直直的,像有什么在背后追他一样,脚步急切。
舜音觉得他怪怪的,没有多想,转过头去继续看锦鲤。
一刻钟后,雨停了下来,蜗牛爬到树枝上,空气清清凉凉。
大家从屋子里走出来,景云宫内渐渐变得热闹,斗船比赛的消息传下去,大家都十分感兴趣,就连萧绿嫣都不再发脾气,离开了凉亭。
舜音回去的路上忽然想吃桂花糯米藕,看到清水苑里有一棵高高的桂花树,带着琉铮亲自去摘桂花。
琉铮爬到树上,舜音想要哪支桂花,就指给他看,他把桂花摘下来,舜音拿着小竹篓在下面接着。
天上乌云未散,桂花簌簌飘香,雨后的小花园里味道极其好闻。
琉铮低头看着舜音,忽然坏笑,“阿姊,你过来。”
舜音不疑有他,拎着竹篓走过去。
琉铮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忽然使劲摇晃树枝,枝头积着的雨水哗啦啦的落下去,舜音尖叫一声,捂着脑袋赶紧跑开。
她气得要打琉铮,琉铮躲在树上不肯下来,两人吵吵闹闹,僵持半晌,最后琉铮趴在枝头笑出了声,舜音也叉着腰笑了起来。
墨醉白站在书房里作画,楹窗敞开,桂花香不断吹拂进来,他转头看着他们,目光落在舜音动人的笑靥上,不自觉抬笔将这一幕在纸上画了下来。
中午,三人聚在一起吃刚出锅的桂花糯米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自己摘的桂花,舜音总觉得今天的桂花糯米藕特别香甜,吃过唇齿留香,不自觉多吃了几个,吃过饭后,她还心情很好地给他们泡了一壶桂花茶。
午后,一声闷雷过后,又下起了雨,雨水拍打在屋檐上,雨声阵阵,桂花飘香。
舜音拉着墨醉白和琉铮躲在屋子里玩翻红绳,两人表情一个比一个生无可恋,却都耐着性子陪她玩了一下午。
屋外雨声滴滴答答,屋子里欢笑阵阵,冰兰和萌兰在门口守着,也不由跟着他们笑。
这场雨持续下了一夜,翌日清晨时分才停下来。
舜音推开门扉,看到天边弯着一轮好看的虹霓,雨后初霁,朝阳照下来,万物生机勃勃。
舜音喊墨醉白过来看虹霓,她长发未束,墨发披于身后,站在高高的门槛旁,显得小而乖,肤色晶莹,一双眸子灵动至极。
墨醉白走过去,跟她一起眺望那抹虹霓,乌云散尽,虹霓好像在天上架起了一座云桥,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绚烂缤纷,将初晨的苍穹点缀的更加旖丽。
舜音扶的雕花门框,嘴角含笑,“漂亮吧?”
“漂亮。”墨醉白看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诡使神差问:“今日可用我给你画花钿?”
若是一年前,墨醉白打死也不信自己有一日会主动要求给女子画花钿,如果当年教他画画的太傅知道他把画技用在了此处,定然会气得跳起来。
舜音坐在梨花木妆奁前,轻轻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来,看起来乖顺柔美,阳光透过楹窗斑斑驳驳的照在她的面庞上,带着好看的光晕。
“今日画什么?”
舜音轻声问,她觉得不像花,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墨醉白看着她颤动地睫毛,“鱼。”
舜音这个图案觉得很是新鲜,不由有些期待。
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色烟纱留仙裙,心中明了,墨醉白应该是为了搭配她今天穿的衣裳,也因为他们今日要去河边看比赛,为了应景。
墨醉白画好,直起身体。
舜音迫不及待的望向镜中的自己,她眉心的位置描绘着一只小小的红色锦鲤,尾巴翘起,活泼可爱,跟他们昨日在湖中看到的那条衔荷花的锦鲤有些像。
她情不自禁的笑了笑,伸手想摸,被墨醉白拍了一下手。
“还没干,等干透再碰。”
舜音揉着手背,含嗔带怨地看了他一眼。
墨醉白动作微滞,声音紧张了一瞬,“疼了?”
舜音复又笑了起来,“不疼。”
墨醉白刚才拍的时候根本没有用力,她是故意吓他的。
墨醉白无奈,抬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用过早膳后,墨醉白去忙了,舜音随着众人去景云宫外的碧水河,碧水河距离景云宫不远,走路就能抵达,因此大家都没有乘车,她跟其他贵女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
今日天朗气清,气候不冷不热,大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气氛格外热闹。
舜音来到高高的石桥上,垂目看向奔流不息的河面,因为有雨水的浇灌,河面水势大涨,水流变得湍急。
这样的河面明显是个斗船的好机会,难怪庆陵帝要迫不及待的举行这场比赛,今天的水流速度划起船来要比往常快,木舟更难驾驭,很考验驭船人的技术,战况一定会很激烈。
舜音在这里站了不消片刻,贵女们就都围了过来,就连平日跟她不和的那些贵女,今日待她也十分热情,不但不停地跟她说话,还说十句其中有八句是夸她的。
大家见她眉间花钿的样式别致,对着她又是一顿夸,舜音摸了下额头,弯唇笑了笑。
大家众星捧月地围着她,异于往常的热情,舜音被夸的有些飘飘然,一开始还能轻松应对,后来就有些迷糊了,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莫非她昨晚梦游,给她们一人送了一袋金子?不然大家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琉铮走过来,穿过人群,目不斜视地看向舜音,笑着唤了一声:“阿姊。”
贵女们含羞带怯地退到一旁,纷纷偷偷看向琉铮,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羞赧。
舜音见琉铮肩膀上落了一片叶子,伸手帮他拿了下来,“你等会要下场比赛吗?”
琉铮点点头,“姐夫让我参加。”
舜音莞尔,“那就参加,我们铮儿谁也不要怕,如果能赢更好,就算输了也没有关系,只当凑个热闹。”
舜音知道墨醉白让琉铮参赛其实是为了琉铮好,琉铮现在才刚恢复身份,那些世家公子们难以这么快接纳他,想让琉铮快速融入这些世家公子当中,就要让他跟他们多接触,那些世家公子大多心高气傲,只有让他们服气,他们才能正眼看待琉铮。
而且大家不知实情,以为琉铮这些年养在外面,很多人在背地里都瞧不上他,觉得他是在乡野长大的,见识浅薄,所以这样的机会可以让琉铮多多展露锋芒,让大家意识到琉铮不比他们差,至于能不能扭转大家对琉铮的印象,就要靠琉铮自己了。
琉铮用力点了点头,“我会努力,不会让阿姊失望的。”
舜音见他如此自信,不由笑弯了眼眸。
沈秋璇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们,听到这里,胆大的插话,“舜娘,你这个做阿姊的应该对弟弟有点信心。”
她望向琉铮,红着面庞道:“你弟弟一表人才,说不定能进前三呢。”
她这些话看起来是对舜音说的,实则都是说给琉铮听的。
舜音面色淡了淡,没有理会沈秋璇,对琉铮道:“你先去准备,阿姊在这里看着你。”
琉铮很少见舜音对谁如此冷淡,不由多看了沈秋璇一眼,这一眼惹得沈秋璇心里的小鹿乱撞,脸颊红粉飞飞。
琉铮敛眉,对舜音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丘玉格拉了舜音的衣袖一下,附在她耳边道:“你看沈秋璇看你弟弟那眼神,如果不是碍着规矩,她恐怕已经直接跟你弟弟说话了。”
舜音不解地看向丘玉格。
丘玉格哑然失笑,“你不会还没看明白吧?你弟弟昨天在蹴鞠场上大出风头,不少人都留意到他了,这京城里达官显贵家的儿孙一般都早早定下婚事,像你弟弟这样突然冒出来的贵公子,可是个香饽饽,如果不是我家姐妹都已订婚,我都想替她们私下问问你了。”
舜音听了半天才明白,敢情大家今天对她这么热情,是因为琉铮?她简直哭笑不得。
琉铮走远后,贵女们再次聚集过来,大家比刚才还要热情,七嘴八舌的围着她,不但把她从头到尾都夸了一遍,就连她的罗袜露出来一角,她们都眼尖的挑出来夸。
舜音不自在的动了动,这种被人围着仔细观察的感觉实在是有些尴尬,她勉强坚持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下去了,她想找理由离开,左右看了看,见花明疏一个人站在拱桥最高处,连忙找了一个借口,快步走了过去。
大家以为她们有话想说,终于没再围过来。
舜音站在桥顶,狠狠松了一口气。
花明疏瞥了她一眼,轻轻嗤笑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两人相安无事的站了片刻,谁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河面上,参赛的男人们络绎不绝的上了木舟,琉铮也在其中,待庆陵帝过来后,比赛就快要开始了。
舜音引颈张望,看着琉铮沉稳清隽的模样,目光隐隐含笑,只是琉铮的背脊看起来还有些单薄,她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做更多美食给琉铮补补。
萧绿嫣从远处而来,一步步走上石桥,她手里拿着一根绑着红绳的皮鞭,一边迈上台阶,一边用皮鞭柄轻轻拍打手心,贵女们不自觉退到两边,给她让出路来。
萧绿嫣穿着灿烂的红衣,神态倨傲,她走上前来,睨着舜音和花明疏,高傲的抬起下巴,用命令的语气道:“我要站在这里看比赛,你们换个地方。”
舜音和花明疏所站的位置能看到整个河面,是观看比赛的绝佳好去处,萧绿嫣向来眼高于顶,喜欢什么,别人就要让给她,她在北漠无法无天惯了,自然不把京城这帮贵女看在眼里。
舜音眸中笑意散去,脸色一沉,站在未动。
花明疏向来是个火爆脾气,半分也忍不了,立刻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你想要位置就早点来,既然已经被别人占了,就自己去找位置,哪有让我们给你让位置的道理!”
萧绿嫣一鞭子抽打在石桥上,激起地上的烟尘,“我乃堂堂北漠王爷之女,这地方我今天站定了,你们让还是不让。”
舜音几不可见地弯起唇角,勾勒出一抹讥讽冷漠的笑来,“要我们让,你配吗?”
花明疏知道舜音向来稳重端庄,以为她不可能在这里跟萧绿嫣吵,因此本来没指望她,准备自己一个人上,现在听到她声音冰冷的开口,说出口的话还丝毫不留情面,一时之间难以置信,不由转头错愕地看她。
萧绿嫣眼里燃起怒火,想也不想就一鞭子抽过去,众人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舜音面色不变,一把攥住萧绿嫣皮鞭,用力一扯,萧绿嫣被拽的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舜音冰冷抬眸,眼中戾气横生,直接把皮鞭从萧绿嫣手里拽出来,胳膊一甩,将皮鞭从桥上扔了下去,皮鞭落到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大家都下意识抖了一下。
周围一片安静,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花明疏瞪大眼睛看着舜音,像不认识她了一般。
舜音嫌弃的拍了拍手心,好像碰过萧绿嫣的皮鞭都嫌脏。
其实舜音从上辈子起就很想把萧绿嫣的皮鞭扔掉,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位和善包容的好嫂子,可这辈子不一样,她既不是萧绿嫣的嫂子,也不会再包容她,这皮鞭她是扔定了。
萧绿嫣挥鞭子的毛病是在北漠养成的,她整天喜欢拿着鞭子耀武扬威,看谁不顺眼就抽谁,实则根本不会功夫,就是个绣花枕头。
萧绿嫣气的脸色发白,怒气冲冲指着舜音,“……你!”
舜音看着河面上还没有平息的水花,慢条斯理的道了一句,“不小心把你的皮鞭扔了,赶明赔你一个。”
周围这么多人盯着,萧绿嫣气得脸色发青,“谁用你赔!你买的下贱东西我才不要!”
“那正好。”舜音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想买东西给下贱人用。”
萧绿嫣怒的咬牙切齿,“你说谁是下贱人!”
舜音神情未见波澜,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这个词我是跟你学的,原来你听了这个词也会生气,看来你也知道‘下贱’二字十分不礼貌。”
“我说你下贱可以,你说我不行!”萧绿嫣蛮不讲理起来。
“听闻北漠重武轻文,萧姑娘可能有所不知,咱们老祖宗给咱们留下过一个词,叫以牙还牙。”舜音站在桥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绿嫣,瑰丽的眸中漫着寒霜,“我跟你非亲非故,凭什么忍你?这里不是你的北漠,容不得你放肆,你如何对我,我自然就如何对你。”
花明疏已经看呆了,她忽然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她发挥的余地,舜音一个人就能把这刁蛮小姐怼的哑口无言。
萧绿嫣气得全身发抖,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不留情面的说她!
墨醉白听说有人对舜音不敬,匆匆赶过来,见此场景,不由轻笑出声,他身体放松的靠到树上,遥遥看着舜音。
苍穹像被水洗过一般蔚蓝,虹霓只剩下淡淡一抹,映在舜音身后的天边,舜音站在高高的石桥上,风吹拂着她的裙裾,勾勒出婀娜的身姿,她凌厉的眉眼带着令人心惊的冰冷艳色,眼尾勾着一抹红,明亮耀眼。
令人移不开目光。
萧绿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失去理智,说不过舜音,冲上去就要扯舜音的头发,却被众多贵女挡住了去路。
丘玉格冷道:“萧姑娘,此处不是你放肆的地方,陛下马上就要来了,我劝你不要扫了陛下的兴致。”
沈春禾和颜悦色的唱白脸,说出口的话却是同样丝毫不留情面,“萧姑娘,在场的姐妹们虽说不是身份多尊贵,但也不是能让旁人轻易欺负的,我劝你别硬闯,你若不小心伤了谁,小心最后吃亏的人是你自己。”
萧绿嫣望着眼前阻碍她去路的贵女们,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忽然明白,这里的确不是北漠,她在这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王爷之女,无法凌驾于他人之上,没有人会容忍她的坏脾气。
她脸上的高傲之色一点点溃散,最后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贵女们目送着她走远,畅快的笑了起来,她们早就看萧绿嫣那副仗势欺人的样子不顺眼了,如今正好可以灭一灭她的威风,她们都十分高兴。
花明疏侧头看舜音,轻轻挑了下眉梢,“你现在这样,倒是挺对我的脾气。”
舜音转头继续看向远处的河面,“你夸我的时候,也挺对我脾气。”
花明疏摇头轻笑,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舜音这么有趣。
墨醉白默默看了一会儿,确定舜音无恙后,像没来过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一刻钟后,庆陵帝驾临,众人聚集到河岸旁,一齐向庆陵帝行礼。
参与比赛的男人们把木舟划了过来,停靠在岸边,纷纷站在木舟上躬身行礼,大家这才发现,此次斗船比赛一共分为六支队伍,有二十四名参赛选手,每艘木舟上除了四名参赛的男人外,竟然还有一位跳舞的舞姬。
花明疏不解,“这是为何?”
舜音笑了一下,给她解释,“这就代表着这次比赛的难度又加大了,船手不但要用最快的速度将木舟划到终点,还要在湍急的河流中保持木舟的稳定性,好让舞姬能在上面跳舞,这很不容易。”
花明疏露出恍然的神色,连连感叹,“有趣,真是有趣。”
大家明白过来这些舞姬的作用,不由来了兴致,更加期待起等会的比赛。
萧绿嫣心里本就窝着火,看到舜音浅笑盈盈的站在人群中,好像刚才的事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就更加火冒三丈了,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生气?
她咬了咬牙,突然站出来,指着其中一名舞姬,厉声呵斥:“你!下来!”
舞姬战战兢兢的看了庆陵帝一眼,见萧绿嫣眉眼都是戾色,不敢违命,老老实实从木舟上走了下来。
舜音莫名有一股萧绿嫣要搞事情的预感,不知道她和萧绿嫣是不是天生八字不合,上辈子处不到一块,这辈子也莫名其妙对上了。
萧绿嫣大跨步走到那艘木舟上,对庆陵帝拱手道:“陛下,臣女愿意代替这名舞姬跳舞,给此次斗船赛助兴。”
庆陵帝没作他想,大笑一声允了。
萧绿嫣看向舜音,不阴不阳道:“墨夫人,不如你也一起上来跳一只舞,我们比比看谁的队伍能赢如何?”
墨醉白和萧从恕同时抬头看向萧绿嫣,眉心渐渐拧起。
舜音面色不变,语气平淡道:“我就不参加了,祝萧姑娘玩的尽兴。”
她是来观赛的,不想多生事端,对于跟萧绿嫣的争斗,她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只要萧绿嫣不来招惹她,她才懒得理会萧绿嫣。
萧绿嫣却不肯放过她,阴沉着一双眸子,继续言语相激,“助兴而已,你身为大将军的孙女,不会不敢吧?我这个北漠王爷的女儿都敢,你一个武将家的儿女却不敢,说出去可够丢人的。”
舜音面色沉了沉,若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不理会萧绿嫣的挑衅,可是萧绿嫣提及了她外公,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可能给她外公丢脸。
她抿了下唇,沉着脸登上了琉铮那艘木舟,将上面的舞姬换了下来。
琉铮担心地看着她,她轻轻摇了摇头。
花明疏看了萧绿嫣一眼,陪着舜音上了另一艘木舟,沈春禾和丘玉格觉得有趣,也来了兴致,各自上了一艘木舟,沈秋璇是不甘落后的人,立刻上了最后一艘木舟,世家贵女们一般都是自幼学跳舞,这自然难不倒她们,如此六艘木舟上的美人便集齐了。
庆陵帝朗声笑道:“好!不愧是我大邺的女儿,胆识过人,不比男儿差!”
六人站在船头,一起屈膝福了福。
此次比赛有贵女们曾彩,众人更加兴致勃勃,气氛热闹到了顶点。
琉铮目光担忧,小声道:“阿姊,你要不要再想想,我担心我不行……”
若只有他一个人,他只管尽情往前划,若是木舟翻了,他大可以泅水上岸,可如果阿姊在船上,他心里就没有底了,今日河水很急,他对这片河域根本不了解,比赛时什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保护好阿姊,担心会有危险。
舜音安慰他,“你该怎么做,照常做就好,我相信你。”
琉铮心中稍微安定了一点,点了点头。
墨醉白走到舜音身旁,低声问:“你可会泅水?”
舜音摇头,边关多以黄沙为主,没有大江大河,因此她小时候并未学过泅水,回到京城后,她已经是豆蔻之龄的少女,若是泅水不小心被外男看到,会引起祸患,所以也不曾学过。
墨醉白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面色凝重几分,他直接换下舜音这艘木舟后面划船的一名男子,自己站到了木舟上,那名男子正是昨日那群纨绔里的一员,乐得不用比赛,开心的退了下去。
萧从恕今日本来不想参赛,可他看了看墨醉白和舜音,眉心紧皱,最终还是走了出来,抱拳对庆陵帝道:“陛下,家妹顽皮,臣不放心她,还请您允准臣也参赛。”
庆陵帝自然欣然应允。
如此,参赛的人便大换血,萧从恕上了萧绿嫣那艘木舟,成了最终的阵容。
众人看着六艘木舟上的绝色佳人,又看了看划船的男人们,不由俞发期待起这场斗船赛来。
大家站在岸边围观,不拘身份,男女各站一边,只有庆陵帝坐在凉亭当中,那里能看到整个河面的全貌。
六艘木舟全部就位,蓄势待发。
墨醉白坐在木舟后面,手里握着船桨,抬头看着舜音,嗓音很轻,“怕么?”
舜音含笑摇头,“我不怕。”
她的夫君在后面守着她,她的弟弟在前面开路,她还有何畏惧?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们相视一笑,各自做好准备。
萧绿嫣穿着云纹彩绘的红色褙子,一身红衣似火,头上戴着鎏金的孔雀钗,她还嫌不够,又命婢女拿来几支夺目的珠花,全都戴到发髻上,在阳光下极为耀眼。
她站到木舟中央,摆出起舞的姿势,挑衅地对舜音抬着下巴。
她这副张扬跋扈又不把人看在眼里的神色,舜音上辈子曾经看过无数次,那个时候萧从恕总对她说,萧绿嫣是妹妹,让她要让着她,哪怕萧绿嫣一次次在背后挑拨离间,说她坏话,还帮着瑶芸陷害她,萧从恕都只会让她忍。
可如今她不会再忍了。
舜音今天头上只戴了一根发簪,简单地将墨发绾于脑后,面对萧绿嫣挑衅的目光,她轻轻一笑,倏然抽掉头上的发簪,如墨青丝倾泻而下,引得大家惊呼阵阵。
萧绿嫣眼睛瞪大,错愕地看她。
庆陵帝登上高台,亲自敲响铜锣,比赛正式开始。
六艘木舟像箭一般一同驶出,顺着水流往前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