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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素又病了,这次昏昏沉沉了小半个月,整日身缠卧榻,却迟迟不见好转的迹象。她身为县主,自然能递牌子进宫求医,索性宫里还未阻止,便由张妈妈同太医整天伺候这。
当她这天醒来之时,已是**老去,夏暑来临的五月中旬。院子里的百花都齐齐绽放,芬香扑鼻,远在**榻的琉素,翻个身便能嗅到清雅芬冽的花香味。张妈妈在廊下摆了炉子,打着蒲扇,正在煎药,琉素起身抬眼便能从窗户里瞧着。
因她不喜人多,怡风阁中便只余了张妈妈一人,索性她素来事事少,也累不着张妈妈。这便下**走去案几倒了杯清水,病魔缠得她嘴角也开始皲裂,饮了水,便觉生疼,跟嗓子一样火辣辣的烧着,她觉得自己一定活不长了。这样生起病来,没个头不说,折磨的心力憔悴,凡事更是提不起兴趣。
张妈妈听见寝室的动静便搁下蒲扇,推门说道:“小姐,怎的起来了?”见楚琉素立在塌子边儿,又是语重心长:“您这样不添衣裳起身容易闪着,到时候更是磨得头脑难受。”琉素噗嗤一笑,便说:“哪里会磨得头脑难受。”张妈妈不依便操起撇在一侧的披风给琉素披在肩上,说:“您等着,药好了。”说罢,走出门去。
琉素便顺势坐在塌子上,见案几上摆放着个精致的小匣子,随手拿起来,摆弄两下,便听“啪”的一声,匣子自己弹开,匣子边框刻着繁复冗杂的暗纹,颇有些古朴的味道。琉素不禁一看,但见是一把精致鎏金的钥匙,她才回想起来,原是南宋国师曾给她的东西。
可她仍然不知这东西有何用处,便原封不动的搁回远处。此刻暖风扑面,裹杂着淡淡的苦草味,甘冽的就像是发了乌的黄梅子,苦涩难咽。更觉嗓子疼的厉害,火辣辣的烧着,就像被烈火烤着似得。更兼空气闷腻,生了昏厥之感,琉素按着额头,压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张妈妈递来汤药的时候,她已经歪在软塌上,阖起了眼。
“小姐,喝药吧,喝了会觉得好些。”张妈妈说道:“侯爷被赐砍头,在集市口公众。”琉素不由问:“什么时候?”张妈妈拿药勺搅拌着酽酽浓黑的汤药,说:“就是今天中午。”琉素睁开眼,望去窗外,却映出繁花飘浮,像雪片子似得簌簌落着,最终荡下窗棂后,消失不见。她说:“还有两个时辰了。”
伸手接过药碗,皱着鼻子,大口大口饮下,却烧的嗓子苦涩已极,身上无端生了汗,虚虚的往外冒,浑身没了力气,却压着心口的悸动,说:“备车,去看。”张妈妈本能反口:“小姐,您身子不行,不宜出门。”琉素抬眼瞟了她一眼,不容反驳。张妈妈素来知晓她的性子,叹了口气,端着碗便退了出去。
琉素这幅身子,早前便受过伤,更兼伤在心口,差点断送性命,后又小产失了性命,早就是日薄西山,全靠药物强撑,方得以存活。她自从那日从玫贞宫回府之后,素来少话,更兼心中压着事,折磨的自己难受得不行。
天色逐渐热起来,烈日打头,倾洒万丈光芒,掩映于世间万物,余着满空光芒,衬的白云都恍惚的瞧不真切。分明是初夏晴好,温热扑扑的热意荡在空气中,琉素却披着春寒料峭才用的披风,裹着厚重的衣裳方才走出院子。张妈妈搀扶着她,琉素走的是极慢,只觉恍若还在梦中,脚下虚虚乏乏的,踩到的地面也不真切,仿佛是下台阶一步子踩空,顿时惊骇发慌,生出一身冷汗。
张妈妈见她在阳光下的面容更是白的吓人,心中一阵酸苦,虽不知琉素都与摄政王发生过什么,不过看这样子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更兼太医来之时说她小产后早就落了病根,如果不是每次用极为难寻的药物吊着,性命堪忧。那珍贵草药……她们自然找寻不到……
上了车马,不过这一段极短的路途,琉素便又开始冒冷汗,方饮了杯热茶,才觉得心口暖了些。马车辘辘而行,琉素经不住外头杂沓喧闹的声音,便挑开帷幔,觑着外头。繁华依旧,人流如织,这场面就像永远不会被打破似得,她不禁放眼过去,似巧非巧的便望去朱雀门。那是华灯初上尽显璀璨的一个夜晚,那也许是第一次亦或最后一次展露心迹的夜晚,如今往事重现,浮出脑海,只觉里面掺杂了一缕苍凉,不愿多想。
街道上极是繁闹,更多的是因为宁国侯被处斩。人们倒还算冷静,不像是往昔某个大臣犯下大错,有人拿菜叶子臭鸡蛋扔他,没有是没有,却更显悲凉。这样手握权力,风光半生的侯爷,最终便落个低等下场,鲜血洒地。
琉素不便下车,便寻了旮旯,将车马伫立在侧,打起帷幔远远瞧着。从此处望去,也见不着楚凌昊正面,只能看见他满头发丝却像是杂草似得铺散在一身肮脏的囚衣后面,看样子是消瘦了不少,原大腹便便的肚子也瘦了几圈,再不见往昔的半点风光。
自有京兆尹在台上坐着,一副庄重严谨的样子,往日的谄媚也被他收回,很是悲恸的看着垂头的宁国侯,只见他嘴唇动了动,却因人声鼎沸听不明白。太阳越来越大,阳光越发的暖和起来,琉素端坐马车内,心中无悲无喜,只是静静看着,仿佛那不是自己两世的父亲。
因这辆马车是府邸中最不起眼的一辆,也没有人认出来,所以有些人说起话儿来也就毫无顾忌。不外是些活该或是可怜之类的,琉素只是看着,亦是不喜不悲。终于到了时辰,但见京兆尹一撂牌子,跟平常砍杀犯人并无差别,琉素忽然提起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她筹谋这些时日,在宋肖身边儿呆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着手政务,顺藤摸着挖出楚凌昊这些年所犯的腌臜事儿,为的不过是今日。好在宋肖纵容她,任她处置楚凌昊,不然如果宋肖按兵不动,迟迟不发,她真的束手无策。
烈阳倾斜,琉素眼神微微一晃,原以为是夕阳落下,却不是,而是鲜血喷溅而出灼伤了她的眼。她终于松了口气。手中原来生了汗,可能是激动地,也可能是紧张的,好在未出差错。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冷不丁的一声,委实把琉素一吓。
“你可满意了?我倒是极为满意。”原来是楚琉诺。琉素倾首,斜睨她一眼,惨白一笑,缓缓颔首。楚琉诺粲然一笑:“原来我还在想宁国侯的福气怎的如此好,如今儿才明白,不是不能报,而是时候未到。”楚琉诺一笑,晃着发髻间斜插的翠宝玉簪,惨然间炫然夺目。琉素轻声道:“四姐。”
楚琉诺心中一酸,却笑着问:“你瞧瞧你这样子,莫不是为情所困?真叫人难以捉摸。”琉素缓缓一笑,病态之中生出三分莹动,似有白玉光华流转其间,晃了人的眼,她说:“有何难以捉摸的,不过是生了病,过两日便好了。”楚琉诺旋身,立在琉素坐态前,方道:“我还以为你跟了摄政王只知风月,不知旁物了呢。你确实让我出乎意料。”她一顿,淡淡笑了:“其实,你才是那最无情之人。”
琉素只装不懂,淡笑道:“我不明白四姐在说什么。”楚琉诺见到此,反而一笑,倾首过去,说:“其实我一直在想,那下棋之人到底是谁,原来,原来是你。”间琉素依旧在笑,只不过眼底冰凉似霜,就听楚琉诺说:“我住在玫贞宫多日,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九皇子同你,并不是亲近的关系,而是盟友。你且一边儿拽着宋肖让他无暇掌权,一边儿借着宗政铎对宋烨下手,让两方都不得利,而那个渔翁得利的人竟然是你。你分明知道宋烨乃是南宋皇室遗子,所以你借助宗政铎欲取皇位之心,让他对宋烨动手。而宋肖……沉迷在你之中,在无心兼顾左右。”
琉素只是摇头。楚琉诺自顾自道:“其实你没去幽州对不对?你分明是太了解宋肖,明知道他会娶王如是,所以你利用他对你的愧疚,得到你想要的权势,借此处置侯府。”楚琉诺也不笑了,只道:“至于宋烨,我不知你为了什么,你却总是设法不让他践祚。”
琉素仿佛笑了一下,却是恍惚的,她说:“他不是周太妃之子,流的血也不是北宋皇室之脉,自然不能登基。”楚琉诺赞同点头,又说:“你终于达到你的目的,把京都搅成浑水,谁也做不得如何,你可满意?”琉素忽然话锋一转:“四姐,从第一次见你,那日里正巧碰见宋清,我知道你喜欢他。这也是为何宋清进了天牢这些日子,为何没有处决的原因。”
楚琉诺一怔,下意识问:“难不成你喜欢宋清?”琉素噗嗤一笑:“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她却不再解释,缓缓阖起眼,楚琉诺虽然有心问,却也不急于一时。又说:“那安王呢?”琉素并不知道她此话何意,只道:“他虽然掌了兵权,并不一定能反抗过宋肖。再说了,宋肖那样爱护权利之人,会让他登上皇位?”
楚琉诺只觉心中一寒,她从未小瞧过眼前这病中之人,却也未料到她的心思如此重。最后,终于笑问:“你是不是一直在你府邸中住着?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避过宋肖眼线的。”
张妈妈忽尔瞧了眼楚琉诺,却在她未发觉之时,快速垂下头。琉素却不答,话语一转:“四姐,你是不是很想救出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