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她噩梦般的过去

我是你的真善美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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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梦中,朝露皱紧了眉头。

    不,不要,她不要再回到那个时候。

    她那么用力、那么拼命才告别的黑暗过去,不要回来找她。

    然而回忆却似海啸一般,冲破她辛辛苦苦才建立起来的堤坝,淹没了她在废墟上盖起来的高楼华厦。那看似美丽的都市根本经不起这猛烈的冲击,不到片刻便轰然坍塌,只剩下残桓断壁。

    原来内心深处,她始终生活在这片废墟之上,从来没有移动过。

    朝露像是又回到了她幼时的身体,小小的一双手,毫无力量,什么都抓不住。

    那一下下的鞭打,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为什么还这么疼痛难忍?

    那一声声的咆哮,明明已经用棉花堵住了耳朵,却为什么还那么令人胆寒?

    那一句句的辱骂,明明已经被她无数次反驳回去,却为什么还继续诅咒着她?

    新伤叠加旧伤,身上像火烧一样,然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里大声的数数,期盼一切快点过去。

    “不要打了,求你不要打了!孩子受不住了!”那是妈妈的哭喊,她扑在朝露身上护住她小小的身体,“打我就好,不要打孩子!”

    “老子就要一起打,这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居然敢嫌弃她老子!你给我让开!”

    好疼、她真的好疼啊!朝露昏昏沉沉的想。

    就这样结束也好,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逃避了。

    “露露、露露,”妈妈滚烫的泪滴落在她半开半合的眼皮上,又一次唤醒了她,“你快跟爸爸求饶,说你错了!快啊!”

    “我没有错!”她想要怒吼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声音细如蚊蚋,“他凭什么打你?凭什么打我?他没有这个权利!”

    好累、她真的好累啊!朝露起身想要护住妈妈自己却率先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朝露已经身在医院病房里。她的头上缠了纱布,据医生说她被打出了轻微脑震荡,额头上缝了五针。

    那个人也来医院看了她,看到朝露小小的人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旳坐在病床上,他似面有愧色,“露露,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你,对不起。”

    又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的套路。朝露漠然的别过脸去,每次打完他都会最真挚的道歉,赌咒发誓下次再也不犯,给妈妈的保证书都写了一打,然而过不了多久平静的好日子便会故态复萌、周而复始。

    朝露那时年纪小,还不懂家暴只有零次或是无数次,她只是根据自己耳闻目睹的亲身经验判断,知道他的话一点也不可信。

    不过这次挨打以后,倔强如她也学会了审时度势、能伸能屈。她不再一味坚持自己的原则,上学放学都尽量避着他,也再没有明着顶撞他。有时赶上他发作,心知无论如何逃不过一顿恶揍,那就二话不说放松全身肌肉让他打。

    既然她没有逃离他的能力,那么她就尽量把伤害减到最低。

    朝露的妈妈是个善良懦弱的女人,她有心保护朝露,却不敢反抗丈夫,更别提离婚了。她就像是一只鸵鸟,明明再不逃跑捕食者就会追上杀死它,它却还是掩耳盗铃般把头埋进土里假装这一切都不存在。

    她知道妈妈靠不住,便也从不曾对她多言,一直静待机会。等到十三岁过年那年,她和妈妈一同南下探望外婆的时候,她才把一切告诉外婆和她的两个姨妈,寻求她们的帮助。朝露的外婆是民国时期的将门小姐,父亲追随孙中山参加过辛亥革命、哥哥毕业于黄埔军校,两个姐姐都嫁给国民党高官。她经历过战乱和动荡,人生几经沉浮,却始终坚韧不拔,性格与朝露的妈妈完全是两个极端。

    外婆获悉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态度坚决地把她们留在深圳,严禁朝露妈妈跟丈夫联络,并随后安排他们前往香港,让那男人再也找不到母女俩人。如果不是外婆如此当机立断,朝露现在还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

    所幸近百岁的外婆现在身体还康健得很,能吃能睡,就是记忆力不行,忘了很多事情。朝露想到外婆,内心渐渐安宁,眉头也不再紧锁。

    梦魇蓦地退去,就像它来得那般突然。

    朝露转个身,上下蹭了蹭枕头找到最舒适的位置,便沉沉睡去。

    ***

    阳翰笙送完朝露后回到家里,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打开慢慢喝掉。

    这些年,每当他遇到一些烦心事,就会这样静静坐上一段时间,让思绪自我消化。

    这次遇到谢朝露,实属意外。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这个人了,毕竟从前她只是众多围绕着他转的小女生之一,对他予取予求。要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特别可怜。

    长得瘦瘦小小,衣裳永远皱皱巴巴,说话的样子唯唯诺诺,一看就没什么底气。

    脸上还长着皮癣,总是习惯性的低着头躲避大人的视线,夹在一群白白嫩嫩的小孩子之间,谢朝露像极了一只上不得台面的丑小鸭。

    他自是绝对不屑与这样天生阴郁自卑的孩子一起为伍的,所以两人同窗数年,话都没说过两句,直到四年级那次调换座位。他坐到了她前面,搬过去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她脸上露出窃喜且不可置信的表情。

    切,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只丑小鸭,心中暗暗嘲弄道,即便座位相邻也不代表你是我的朋友。

    然而就有那么一天,他前天晚上打游戏睡得太晚,忘了带铅笔盒,不得已只好回头向她借文具。他借了之后便忘了还,毕竟谁也不会把一支圆珠笔或涂改液当回事。那时全班同学都以能跟他说话为荣,甚至还经常主动送他礼物、跟他分享零食。他就像是古代中原的皇帝,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来自番邦小国的供奉。

    谁知她却与众不同,每天都会问他那支涂改液在哪里,可不可以还给她?

    他根本没有贪图她文具的意思,只是男孩子忘性大,每天答应的好好的回家却又忘了,直到第二天再次被她提醒。

    这样没有营养的对话大概重复持续了一周,他被问得恼羞成怒,便不耐烦地大声斥道,“每天问每天问,烦不烦?好像谁要抹下你那支涂改液似的。”

    她在他的呵斥下脸色通红,神情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只有这一支涂改液……可不可以请你尽快还给我?”

    姿态低得有些可怜,阳翰笙这才猛然察觉自己好像校园恶霸一样,欺负弱小的同学。他拉不下脸开口道歉,却回身在记事本上写下“还谢朝露涂改液”几个字。

    那以后,他想跟她说话却又觉得这么做很掉价儿,所以就故意每天丢三落四,然后顺理成章的向她借文具。毕竟只是借文具而已哦,可不是他这位中原皇帝主动接近边陲小镇的乞儿姑娘!

    这样每天说话之后,他才发现她身上经常有莫名其妙的伤痕出现,有的时候是脖子,有的时候是手臂,有的时候甚至是在脸上。他觉得奇怪,没看到她经常摔跤啊,怎么身上老是有淤青?

    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会有那么狠心的家长。

    时光流逝,直到六年级他们还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关系,他对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一无所知。在奥数竞赛上获得一等奖的他早已内定好全市最有名的初中重点班,对于即将到来的小升初考试毫无压力,每天放学后不是踢球就是打游戏,开心快活的不得了。

    某天他在踢球时被敌队后卫一个拦截,直接后脑勺着地摔倒在地上,当下便人事不知,被一帮同学和老师手忙脚乱的送去了医院。

    醒来时,发现爸妈都在他身前愁眉苦脸,自己的脑袋则隐隐作痛。爸妈说他的后脑勺缝了好几针,需要在医院静养几天。他对此也无所谓的很,只要求他们必须把自己的电脑带来医院。

    哪知快出院的前一天,他却在医生查房时听到他熟悉的名字。

    “现在怎么这么多小孩子头破血流?这边儿的后脑勺缝针、隔壁那边儿的额头缝针。”

    “有的孩子是自己摔的,有的孩子则……咳,造孽啊!”

    “怎么了?”

    “我跟你说,那个叫谢朝露的孩子是被她爸爸打成那样的,据说送进来的时候都小便失禁了呢。”

    “不会吧?那爸爸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啊……”

    阳翰笙听到这里便连忙下床跑到隔壁病房,果然看见谢朝露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额上缠了层层纱布,却还隐隐有血迹渗出。

    那对他来说,是极其震撼的一幕,直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他仿佛是偷偷出宫的释迦摩尼,第一次见证了生老病死。

    一瞬间,关于她的一切都有了解释。她的畏畏缩缩,她的唯唯诺诺,还有她的战战兢兢。

    原来这些都不是天生的。

    她并不比他天生阴郁自卑,她只是被恶劣的生长环境影响了。

    他自小聪慧,早已学过南橘北枳的典故,说的是南方之甘橘一旦移植淮河之北就会变成苦枳,但在那一日之前他的理解始终只是停留在字面上而已。

    大概男孩子都是具有英雄情结的,他固然知道自己无法拯救她于水火之间,却在那一刻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小学毕业的时候,全班同学纷纷交换纪念册。在别的纪念册里都只是写了“祝好,勿念”这一句话的他却特意在她的纪念册上留下了自己家的地址,并叮嘱她上初中之后也一定要写信给他。即便再后来随父母移民加州,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这个小可怜,时常担心她是否还在遭受虐待。

    谁知一晃眼,他们都已长大成人,而她也不再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