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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退出去,老太太的视线再次落在赫舍里的身上。当然就看见了她眉心打结。心里轻哼了一声。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现在知道紧张了?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现在才来马后炮,刚刚都敢瞪我,敢反问我,我要你把玄烨当什么才合适?你会不知道?你们还没结婚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你要好好爱护他保护他,要以他的心意为先。
你完全没听进去,新婚第一天就给玄烨难堪,让他看着一条鱼发呆。那时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心里的固执,比任何大人都强大,你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索尼也许早就教好你了,不能把皇上对你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要时刻记着你是他后,宫里的掌权人,到了这个层次,个人感情必须先服从大环境。
我不知道索尼是怎么形容的,但就看他临退休前那些年的表现,他对朝堂上呈现出来的那些现状,是百分之五十的无奈加百分之三十的厌倦和百分之二十的身不由己。
所以,他给你描述的大环境,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我想不到的是,十几年了,你竟然一直都维持着最初的判断。难道玄烨这十几年对你的百般忍让和偏爱,都没能当你改变看法吗?
我不知道,你的心理价位怎么会那么高,高到漠视了现状,只坚持索尼给你框定的那个骨架。你的坚持,没血没肉,没心还没眼睛。
我不明白,像你这样的女人,玄烨看上你哪一点?你根本就不爱他,而且看情形以后都不会爱上他。我算是看明白了,把你和他绑在一起。索尼无奈,你无奈,我无奈,原本唯一高兴的那一个,玄烨,现在也无奈了。
要不然,他病了,必定会想见你,想你陪在他的身边。就像他小的时候,遇到的那些伤痛和失落。会希望你留下来,陪着他。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叹气了。第一次就这桩合则两利的事情产生了迟疑。早知道会这样两厢不情愿。还不如按照自己原先的思路,从科尔沁接一个姑娘入主坤宁宫享福呢!
这样还能让自己少操点儿心,玄烨不喜欢,就当神一样供起来就完了,还和他父亲一样。不爱也好。少点儿摩擦,少点儿纠结。像顺治和仁宪皇后那样,井水不犯河水,干干净净的。她也不用在这个时候恨铁不成钢了。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再看到赫舍里那般纠结的摸样,太皇太后只觉得从心底升上来一股子火气。你这丫头太不识好歹了,好说歹说,变着法儿和你说。结果你完全无动于衷,一国之君的心意,就让你这般轻贱了!
老太太越想越上火,脸一板:“格格,一会儿你去一趟乾清宫。替我看看他去,看看他是不是好点儿了。皇后。你琢磨了一夜,也累了,回去躺下歇着吧!”
赫舍里这个时候当然听出了老太太心中极度的不满,心想这事儿自己还真没法说,回去就回去吧,大不了一会儿过去一趟,弥补一下?可我去弥补他了,谁来弥补我啊?我也需要安慰,我也受伤了。现在玄烨病了,你就把一盆子脏水全泼我头上。
果然,做皇家的媳妇儿还不如嫁个普通人家,至少不会只顾着自己,把别人都当路边的草。赫舍里心里摇头,无奈起身告罪,退了出去。
坐上步辇,边上陪着出来的连璧见她垂头丧气,以为她是昨天的劲儿没缓过来,低声劝道:“娘娘,一会儿奴婢伺候您歇一会儿吧。您的气色……”
赫舍里扶额:“歇不下来啊!昨儿晚上,你们可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连璧茫然:“没有啊?昨晚一切如常,不知道娘娘说的,是什么动静?”
“没有吗?”赫舍里低声一叹:“大约是本宫做了个梦吧!”步辇回到坤宁宫。宫人们上来接驾。簇拥着她到里面洗脸换衣服。赫舍里这会儿实际上已经很疲倦了,加上心情沉重,整个人都是灰蒙蒙的。
就在她换衣服的档口,玲儿进来,说是大夫人递牌子求见。赫舍里心里咯噔一下,额娘求见,不用说,一定是为了哥哥和小叔叔的事情。
索家大宅院,从来都没有分家,小婶儿突然成了寡妇,这震动可想而知。只是没想到,昨天自己这儿才得的消息,家里隔了一天就知道了。她还没想到怎么去面对伤心的母亲呢!
再加上这会儿自己头上也是一脑门子官司,玄烨病了,太皇太后那愤恨的表情都能把自己吃了。她哪儿有什么余力再想其他的事情。
这会儿如果她不是皇后,兴许家人出事儿,她这个出嫁的女儿还能回家,掉几滴眼泪,烧几张纸钱。
但是,在这紫禁城里,她却只能把眼泪咽回肚子里,把表情藏进心底。用最官方的姿态,最苍白的慰问,来敷衍家中最伤痛的亲人。
所谓皇后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皇上的态度,等同于国家的态度。在这个满汉矛盾极其尖锐的敏感时刻,任何一个过激的举动,都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就是赫舍里痛苦的原因,如果她是在只是在这个年纪上一个普通的女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大可以痛哭一场,把母亲找到身边,在母亲的怀里嚎啕一阵。把自己的委屈不甘,痛苦纠结全都哭出来。
可惜,她不是。她的脑中有太多的事情。她会想这样那样的困境,会想如果自己表现得放肆了,导致外界舆论有什么偏移,江南汉人的造反风会不会越吹越大?
这个时候,朝廷的态度至关重要。皇亲国戚死在绿营兵的手里。这让现在身在江南的安亲王如何能视而不见?安亲王是爱新觉罗家宗室,当然是根正苗红的满人,赫舍里已经可以想见,现在绿营兵正在遭受怎样的灭顶之灾。
哎,同胞们,你们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奋起反抗。是不是觉悟得太迟了?农民起义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那么坚决,把造反的胜利果实巩固好呢?
江山都易手了,才想起来后悔,满人苛待你们了,才想起来不服,是不是太愚蠢了?三藩的三位汉王,当初引狼入室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满人怎么可能真的和汉人共享天下?
不管什么时候,本民族的家务事。一定要自己内部解决,一定不能借助外援,不然绝对没有好下场。前面已经有一个元朝的例子,汉人居然会糊涂第二次,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当年元朝的时候,南方的汉人被认为是最下等的人群,比奴仆还不如。这样水深火热了一百多年。才逮着机会农民起义,结束为奴为婢的日子。
这好日子没过多久,有人骨头又痒了,又重蹈覆辙了。鲁迅先生所谓的民族劣根性可真是美说错,还真是骨子里就有这种贱的血统在。
而且,到了满人手里。汉人连做奴才的资格都没有了,做奴才还得先入了八旗,换一张满人的身份证。才能认满人老爷为主子。要不然称奴才就是僭越,是不合规矩。
就这样泯灭人性的日子,广大老百姓还觉得挺好的,康乾盛世的时候,大家乐呵得不得了。认为皇上多英明。实际上,清朝的盛世。和汉唐的盛世相比,算个毛线盛世啊!
赫舍里一边哀其不幸,一边却还要顾及民族感情。时刻牢记自己是个汉人。即便死的是本尊的叔叔,也不能露出太过哀伤的神色。
还要想办法不让这件事的余波影响到朝廷对江南绿营兵的看法。这个时候,一点乱子也不能出。这摇摇欲坠的国家,经不起一点折腾。
因此,赫舍里只是轻叹了一声:“既然额娘想进宫来探望本宫,让她后天午膳过后来吧。”连璧以为自己听错了,站着没动。
娘娘说什么?后天午膳过后来见?按照道理说这会儿你明明没什么事情,完全可以马上召见。即便你现在累了想睡一会儿,也该是明天召见。你说后天,这完全不像您的风格啊!
哪次大夫人要来您不是激动得恨不能马上就能见到她?这次怎么会……见连璧站着不动,赫舍里不疑有他,轻声道:“本宫这里没什么事了,你速去敬事房把话回了。”
“额,娘娘……您是要大夫人后日进宫?”连璧不死心地重复了一遍。赫舍里点头:“是,你速去速回。”
连璧这才吃准了命令,出去回话了。走得快的她没听见赫舍里在她背后的叹息:但愿额娘不要太伤心,也不要怨恨我。实在我也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四个字在脑中出现的时候,赫舍里再次苦笑,起身来到榻边坐定,闭目养神。宫人们都不解:“娘娘,您若是累了,不如躺下歇会儿,若是小主子来请安,奴婢们自会通报。”
“不,你们去乾清宫外看看,看看苏嬷嬷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若是她出了乾清宫。立刻请她来见。”赫舍里吩咐道。
边上的宫人摸不着头脑,但眼看赫舍里心情不好,她们也不敢再多说话,照着吩咐去做了。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要见苏嘛拉姑,更不知道苏嘛拉姑怎么会去的乾清宫。
赫舍里当然不会和他们解释什么,玄烨重病,早间依然高烧未退,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就像宫人们至今未知索家出了人命。有的时候,上位者的压力没有人能帮忙分担,因为许多事,都是不足与外人道。
宫人们不明所以,领命去乾清宫打听消息。赫舍里等了许久,才把苏嘛拉姑盼来。这时候,她当然问的是玄烨的病情究竟如何。
摈退了左右,苏嘛拉姑说出了事情。玄烨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高烧几乎是没有预兆的,一下子就拔高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高度。
太医们用了多种物理降温和药物降温的法子,但由于中药的疗效实在缓慢,因此至今尚未明显见效。玄烨的神智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让人看着揪心。
不过,让赫舍里气不打一处来的是,即便是神智不太清楚,他还是咬死了两点,不要告诉太皇太后,也不要告诉皇后。
苏嘛拉姑一边叹气一边说:“皇上这会儿说的一定是反话,心里其实很想见见皇后娘娘,若是皇后娘娘能去陪着,兴许皇上的烧能够很快退去。”
赫舍里无语:“苏嬷嬷,这也是您为什么欣然前来的原因吧?”苏嘛拉姑很自然地点点头:“娘娘心系皇上,不然也不会巴巴地盼着奴婢能带来皇上的消息。太皇太后面前,您有所顾忌,现在到了奴婢面前,自然是没有必要的了。”
赫舍里僵硬的脸松动了一些,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虽然对他不恰当的做法颇有微词,但此事不同彼事,玄烨重病,对朝堂也好,对赫舍里本人也好,都是凶信。
他若安好,他们还有机会在心平气和之后好好谈谈,怎么解决目前意识形态上的裂痕,协调处理索家的丧葬赔偿问题。
可现在他病了,这些原本当务之急的事情,变得次要了。怎么能让玄烨快速痊愈到成了要紧事了。他高烧三五天,朝廷可就乱了套了,这个时候万一南边局势恶化,或者北边情势有变,大臣们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
军机处虽然有一部分处理事务的职权,但最终决策权在皇帝手里,朱批才是最终的批复,他要是神志清醒,在宫里养个三五十天的都不是问题。可问题是他现在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这个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赫舍里听了苏麻拉姑的话,心里更加忐忑,这孩子,若真的提问四十度以上维持三五天,会有什么后果?会虚弱成什么样子?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可不能说倒就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