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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那敌将,倒是有些手段,且再吃某一枪!”
史建瑭深知自己卷旗过营,关键便在神速,切忌恋战,一旦被面前这使大铁枪的黑脸汴将拖住,刀锋一般的攻势无法达到“破竹”一般的效果,这卷旗过营就算失败。因此,他也顾不得思索汴军之中怎的又忽然多了这么一员悍将,竟然比之前交手数合的李思安还要难缠,只得再不留手,大喝一声:“流星乱坠!”
只见得他单手持枪,以瞬间抖出十一朵枪花,当真如流星乱坠一般直罩那敌将身前。
那汴营敌将大喝一声:“来得好!”猛力挥舞铁枪,那铁枪恍如木质一般轻便,“当当当当”连响,竟然将史建瑭这一手绝招全部招架。他正要反击,却见史建瑭拔马便走,一愣之下,立刻大笑:“白袍将史敬思之子,不过尔尔,你要走,且先问问我王彦章的铁枪!”
王彦章挡下史建瑭绝技,正要拔马追赶,却不料那胯下骏马忽然双膝一曲,直接将他甩了下来!王彦章何等手段,虽然这一下太过意外,却也不至于叫他难堪,只见他铁枪往地上斜斜一刺一挑,便将自己顶了起来,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站定。
不过他下意识朝那战马一看,心中便是一惊,原来那马的马头竟然出现了碗口大一个血洞,其中鲜血、脑浆泊泊流出,这马……竟然早已死了。
王彦章心中一寒,这时才知,方才史建瑭那一手流星乱坠并非要置自己于死地,而是卖了个乖,假意取人,实则杀马!如今失了朝夕相伴的战马,纵然换乘一匹追上,也决计不会是史建瑭的对手了——这般级数的武将,人马心思合一,才能最大程度发挥战斗力,若是换了一匹不熟悉主人心思的战马来,其配合必然大打折扣,倘若王彦章换马去战普通晋将,倒也无妨,可换匹新马去对战史建瑭,那必然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此人不愧是沙场骁将,果决异常,知道再去纠缠史建瑭已无意义,便再不迟疑,换乘了身边牙兵的一匹骏马,回身去战。他看了一眼正和史俨交战的李思安,知道李思安正处上风,便立刻转头朝咄尔与克失毕杀去。
咄尔与克失毕都是沙陀五院出身,也是马上悍将,刚才他二人跟随史建瑭与史俨杀入汴营,所遇汴将哪里是这四人的对手?特别是有史建瑭这样一个神将级数的领军人物存在,在遇到王彦章和李思安之前,根本没遇到一合之敌,而当李思安和王彦章杀出,也分别被史俨和史建瑭接过战去,咄尔和克失毕则负责领兵扩大战果,争取杀出一条血路。
此时他二人刚看见史建瑭纵马奔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听见史建瑭大吼:“破阵!破阵!”他二人本就是开山军高级将领,自然也曾听李曜说过卷旗过营这一战术的要点,知道此时必须一举杀穿敌阵,展开战旗才算胜利,要不然就是直接杀死或者俘虏敌军主将,若是做不到这两点,其余的一切战果都只是昙花一现,自己这支精锐的孤军,立刻就会被敌军淹没。因此,他们一听便知道史建瑭这话其实是叫他们别管其他,立刻破阵!
但克失毕却犹豫了一下,一枪捅死一名汴军,喊道:“只怕走了偷锅贼!”
原来刚才他们砍倒朱温王旗大纛之后,看见中军帅帐窜出几人,其中一人王袍金甲,不是朱温还能是谁?那人在一众汴将的护卫下,已然匆匆溜走,不过距他逃走还不算太久,如果去追,也未必追不上。卷旗过营要胜利,透阵扬旗是一种,斩杀敌军主帅也是一种,但相比之下,如今的敌人乃是朱温,这可是大王的宿敌,如果将他斩杀或者俘虏,那该是多大的功劳?因此克失毕才会犹豫,才会有此一问。
但史建瑭毕竟是杰出将才,比克失毕更沉着果决,他知道朱温身边牙兵环绕,还有众将拱卫,绝不是那般轻易便能得手的。更何况,如果先前能够势如破竹直接杀进朱温的中军帅帐,或许还有机会将之斩杀当场,但天不遂人愿,他们正巧被巡营的李思安和王彦章撞上,一番龙争虎斗之下,已然失去了奇袭的突然性,此时还妄图斩杀、俘获朱温,不过是幻想而已。存这种侥幸心理作战,可不是军使所提倡的,也为他史建瑭所不取。在他看来,如今当务之急是迅速破阵,然后张光远和刘河安顺势杀入,将渡河北上的这支汴军所残存的主力杀败,然后再会同军使赶来追击的河东大军拉网式搜索,或许还有点希望将朱温抓获。
因此,他毫不犹豫再吼一声:“破阵!”说罢也不迟疑,带着亲兵就往汴军后军冲杀。
咄尔虽是猛将,却不大动脑,见状不禁朝克失毕望去,瞪大眼睛问道:“直娘贼,你们到底要朝哪边杀?”
克失毕虽然对朱温的人头很感兴趣,但开山军军法严厉,史建瑭本身便是都虞候,平日掌管斥候与军纪,此时又是军使安排的主将,若是临阵抗命,只怕就算真拿了朱温的人头,得了大王的奖赏,也要被军使斩首示众,已正军法。他对于挑战军使的威严实在半点兴趣也无,只好收起了去立这邀天大功的心思,道:“破阵吧!”
咄尔见意见统一,大是满意,拔过马头就要跟着史建瑭杀去,却不料身后一声怒吼:“东平王麾下,铁枪王彦章在此,兀那敌将,还不献上狗头!”
咄尔转头望去,便见王彦章黑着一张脸,挺起一杆枪,纵马杀来。咄尔一看这话居然是冲他说的,当即大怒,回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你这破枪要有朱憨儿的铁棒使得好,再他娘的冲你耶耶我叫唤不迟!”
咄尔的武器却不是制式长枪,而是一把长把直柄大刀,有些类似陌刀模样,不过却被改成方便马战的样式。
咄尔是个莽撞汉,听得王彦章骂战,哪里还记得破阵之事,拍马拖刀就去迎战。王彦章刚才被史建瑭略胜半筹,窝了一肚子火,正要找个人来发泄,当下迎头便是一枪,直刺咄尔咽喉要害。
咄尔冷哼一声,长刀一竖,横过去硬生生格挡。只听得“铛”地一声巨响,两人战马同时往后退了一步,咄尔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麻,心中就是一惊,暗中警醒:“直娘贼,这厮好强的膂力,这他娘的得换了朱憨儿来,才能跟他硬拼!”
那边王彦章却似没事人一样,冷笑一声:“还算不错,有几分力气。”
咄尔这种人,宁可吃亏不能丢脸,当时就反讽道:“就这点能耐,便开始吹了?说得跟他娘的天下无敌似的,我呸!就你这点能耐,莫说碰上存孝将军,便是俺们军使的牙将朱八戒,也能打得你筋骨寸断!”
王彦章冷笑一声:“久闻李存孝大名,只是无缘领教,至于朱八戒,可是那号称擎天一柱的?哼,跳梁小丑,不值一哂!”
咄尔在军中经常被憨娃儿拉去“陪练”,对憨娃儿的武力那是有着直观认识的,平日里一直当做自己的目标,乃是榜样一般的存在,这时听王彦章这般说辞,顿时大怒,他娘的,朱憨儿都不值一提,那俺咄尔算什么了?
当下一提长刀,挺身便上。旁边的克失毕久经沙场,已然看出咄尔并非王彦章对手,怕他有所闪失,顾不得讲什么单打独斗,立刻挺枪上前助战。
史建瑭冲杀一阵,眼看要进汴军后军营盘,忽然发现咄尔和克失毕未曾跟来,转头一看,却见他二人正与王彦章斗得难解难分,一边是铁枪纵横、叱咤中原的豪雄,一边是同袍多年、配合默契的好汉。王彦章虽勇,胯下战马却难与他心意相通;咄尔和克失毕虽然配合默契,此前已经很是冲杀了一阵,精力未免不甚太足,这一战真真是打得难解难分。
史建瑭又怒又急,却也无法可想,只能心中叫苦:“他们三人都被缠住,只剩我一人冲进,此番再欲破阵,难也!”
他正被蜂拥而上的汴军围住,忽然听得一个中气雄厚的声音吼道:“河东李嗣昭在此,当者领死!”
史建瑭精神一振,抬头一看,果见李嗣昭全身披甲,领着一支约莫千人的骑兵斜刺里冲杀出来,一下就将汴军的重围冲破,眼见得就要杀进来与史建瑭会合。
要说史建瑭刚才也不过是心中叫苦,而且也只是觉得破阵恐怕无望,却并非力不能支,这时一见李嗣昭,顿时便知李曜到了,当即便问:“嗣昭将军,我家军使何在?”
李嗣昭还未曾答复,斜刺里又杀出一支奇兵,领头之人魁梧异常,恍如一尊铁塔,手中提着一条碗口粗细的漆黑铁棒,哈哈笑道:“史国宝,俺老朱来也!军使说了,他在山上观战,看你能不能戴罪立功!”
史建瑭心中一松又一紧,一松是既然李曜到了,这场胜利必然是无疑的。在他心中,没有军使打不胜的仗!一紧是,憨娃儿不善言辞,但也绝不会胡说,他既然说军使等他戴罪立功,那说明在军使眼中,他不听安排,自作主张将堵截朱温的地点从解州之东换到解州之南,乃是违抗军令……
虽然,平时他史建瑭就是都虞候,执掌军中纲纪,但他深深的知道,军中的纲纪问题,是军使最为关心的“纪律、待遇、训练”三个问题之首,甚至曾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如今自己身为都虞候却犯了这个错,只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了,事是自己做的,怎么处置,只能看军使如何想了。他心中安慰自己:“好歹军使说了,看我如何戴罪立功,我史建瑭虽不畏死,却不能死在这种事上,玷污大人(特指其父亲史敬思)令誉!”
就在史建瑭精神微微恍惚一下之时,忽听得身后咄尔扯起嗓子大呼:“朱憨儿!这贼将说三合便能败你!啊……他还说军使坏话!”
憨娃儿本要冲进后军帮史建瑭彻底击溃汴军后军,忽听这一句,勃然大怒:“贼将作死!”
这厮比咄尔还冲动,一听对面汴将敢诽谤李曜,当下再不答话,猛然一夹马腹就冲了过去,大吼一声:“咄尔、克失毕,你们闪开!俺来看看,谁能三合败我!”
咄尔和克失毕心有灵犀,见憨娃儿挟盛怒而来,根本不用他喊,早就各自虚晃一枪,拔马掉头就走,连背后空门都不管了。
王彦章大怒:“你这沙陀贼厮鸟,某何曾诽谤你家军使!”话音刚落,忽听得前方马蹄急促,抬头一看,只见一面色稍显稚嫩的魁梧将领挥棒杀到,此人全身煞气,仿佛是佛门护法金刚之忿怒像,一种武将独有的直觉,让他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警惕。但他毕竟是沙场豪雄,此时不退反进,猛然一夹马腹,反而纵马向前,手中铁枪一抬,喝道:“王某枪下不收无名之鬼,来者可是朱八戒!”
憨娃儿见王彦章不退反进,冷笑一声:“撑过三招,才配问俺姓名!”话说间二人距离已然拉近,他忽然大喝一声:“第一招!金乌天降!”当头一棒,猛然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