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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老和尚的话,李曜忍不住问:“禅师为何要说将这《十六应真像》赠与某之后,便凑足了十八罗汉之数?”
老和尚笑道:“檀越若有机缘,今后自当知晓。”
李曜微微蹙眉,他不喜欢被人用故弄玄虚之词忽悠,不过想想,收下这些画,也无甚打紧,这年头总不会有卫星定位跟踪设备,怕他何来?
当下便道:“如此,多谢禅师厚赠,不知禅师可还有甚教诲?”
老和尚摇摇头:“教诲却不敢说,只有一句,望檀越日后决策大事之时能够记起。”
李曜点头道:“请禅师明言。”
老和尚合十道:“一念般若,无违本心。”
李曜听了,有些迟疑。他知道般若[注:读作‘波惹’。]本是梵语音译词,汉语的意思大多翻译成智慧,但他也听说,般若这个词所表达的“智慧”,似乎区别于普通的智慧,但具体的意思他却又不甚了了,这也是他对佛家教义所知甚少的原因。
其实般若这个智慧包含六种,就是所谓的六般若,第一种是实相般若,第二种是境界般若,第三种是文字般若,第四种是方便般若,第五种是眷属般若,第六种是观照般若。六种的内涵就是金刚般若。
简单的说,般若在某种程度上,就几乎类似于老子所说的“道”。
正因李曜不解,听了老和尚这句话,他便有些犹疑,迟迟不语。
老和尚见了,知他难悟,笑了笑,忽然偏头问憨娃儿道:“这位檀越,老衲这句话,也送给你,你可明白老衲之意?”
憨娃儿一愣:“哪句话?”
老和尚哑然失笑,却不生气,反而微笑道:“一念般若,无违本心。”
憨娃儿却是毫不迟疑,道:“俺自然是懂的,就是俺本来想怎么着,那就怎么着,别胡思乱想,越想越复杂,越复杂越不知道咋办……哎呀我说,老和尚你这话俺喜欢听,俺这个人,就是懒得多想。”
李曜哭笑不得,刚想轻斥一句“胡说八道”,哪知那老和尚竟然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檀越所言,虽然浅直,却是直指本心,这……便是般若。”
李曜愕然呆住,又想了想,仍是不明白,干脆苦笑道:“禅师若是叫我等随心所欲,只怕我等听了做了,便要坏事了。”
老和尚笑道:“那是为何?”
李曜摇头叹道:“那黄巢当年,何其随心所欲?结果如何?他自己黄粱一梦、身首异处不说,天下多少无辜百姓因他丧命?如今天下凋敝,十之**是因其乱波及……禅师,这般随心所欲,实非我所欲。”
老和尚依旧慈眉善目地笑着:“此等随心所欲既非檀越之所欲,然则檀越所欲者何也?”
李曜张张嘴,又苦笑起来:“说来只怕无人相信,不如不说罢了。”
老和尚摇头道:“黄巢称‘天补平均’之时亦有人信,檀越之话如何便不会有人相信了?檀越便请说罢。”
李曜苦笑道:“禅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我所欲者,愿天下再无饥饿、再无寒冷、再无人欺人之恶念、再无人杀人之惨像;我愿天下万民安居乐业,幼有所教、壮有所为、老有所依;我愿……我愿让那即将到来的悲剧,不再重现。”
李曜这番话说出来,老和尚也不禁愣了一愣,继而合十笑道:“此圣贤之所欲也,为何便无人愿信?老衲便信。”
不待李曜答复,老和尚又道:“既是如此,老衲别无他话,只愿将来檀越临机决断之时,莫要忘了今日之本心,如此,老衲便不憾今日之会。”
李曜正要说话,老和尚却下了逐客令,道:“今日天色将晚,檀越若要出城,只怕便再拖延不得了。”
李曜心中一凛,下意识否认:“某来汴州游历,何必立刻便走?”
老和尚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瞒李檀越,大相国寺昨日有苦行僧自齐鲁来,朱汴帅作战已毕,不日即将返汴,檀越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险,老衲料檀越行事看似大胆乖张,实则变化万端,截取天机一线欲破而出之,故趁今夜敬尚书等尚有犹疑之时,必然潜出城外遁走……檀越莫非担心老衲泄露,故而不肯将实情相告?”
李曜心中震惊,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微笑道:“禅师似是对某了如指掌,这倒叫人好生奇怪,某自问并不与禅师相熟,不知禅师何以得知某之身份?莫非禅师已然修得他心通之大般若、大神通,能知某心中所想不成?”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何有如此神通?檀越毋庸多疑,檀越之身份,乃老衲一位故人告之。那位故人与檀越颇有渊源,知檀越此来所图甚大,又偏偏行了一步险棋,欲意一窥宣武内庭,故托老衲转达一语。”
李曜心中冒出一个人的形象,面上依旧平静如水,淡然笑道:“不知这位前辈欲请禅师提点晚辈何语?”
老和尚道:“老衲那位故人说:善泳者溺。”
李曜沉默片刻,点头道:“多谢。”又问道:“未请教禅师法号?”
老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法号贯休。”
李曜颌首,也合十一礼:“多蒙禅师提点教诲,既如此,晚辈这就去了。”
贯休道:“檀越且慢。老衲虽不知檀越如此泰然自若,似对出城甚有把握,究竟是有何等成竹在胸,但这汴州城被汴帅经营十余年,早已固若金汤,城中守备严密……”
李曜轻笑道:“禅师以为某欲如何出城?”
贯休摇了摇头道:“老衲思来想去,汴州城防唯一的弱点,便是汴河水道,这汴州交通天下,东南西北客商往返,多走水路,是以路上城防再严,水路也总能想出一些办法,绕过严审。只是老衲听闻,水路之上,也有汴帅所设关卡,白日里进出汴州,须持通关文书,入夜之后,更是封锁出城关卡,不许商船进出……只是,依檀越之智必然知晓此中关节,莫非便要反其道而行之,不走水路,而走陆路?”
李曜哈哈一笑,看了憨娃儿一眼,给他个眼色。
憨娃儿摇头道:“周围没人。”
李曜这才笑道:“反其道而行之,这一点某料敬翔亦能料到。”
贯休见他不说,倒也不再多问,只是微笑道:“人称檀越一步三计,老衲今夜便在这大相国寺之中,坐观檀越龙戏群虾。”
李曜拱拱手:“告辞!”
贯休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檀越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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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万户灯光。此时的汴州虽远不能比宋时清明上河图中所绘之繁荣,但它毕竟是东西南北交通要道,近十年来因为朱温的苦心经营,也算颇见富庶,纵然到了夜间,城中也是灯光点点,不比别处城池那般一片漆黑。
勾栏瓦肆不必去说,就连后世城市里著名的宵夜摊,这汴州城中也有不少。这与长安城习惯的宵禁不同,或许是因为汴州是个商业大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具备宵禁的“群众基础”吧。
尚书敬府。
敬翔一边坐在胡床之上享受着侍女摇扇的清凉,一边在闭目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缓缓问道:“你是说,王照下午去了大相国寺,挂单寺中,正巧今日开坛讲经说法的江南名僧贯休禅师深喜他之所答,赠了他《十六应真像》,而后他便回盈香妙坊召集仆从,一同去了胡姬酒肆,畅饮至酉时……然后,他便打发仆从们各自散去游玩,自己带着书童去看汴河夜景?”
堂下单膝跪着的汴军小校点头应道:“喏。”
敬翔皱眉想了想,问:“细作如何安排的?”
那小校道:“尚书不是说了,关键不在别人,只在王照一人,由于已经入夜,末将担心人手太少看不周全,便将全部人手集中起来,只监看王照一人。他的那些仆从,一见郎君首肯,准他们各自去玩耍,早就星散了,有些去了勾栏瓦肆,有些去了茶楼、酒肆,还有些去了夜市之中,似乎是去买些小玩意儿做个留念吧……这些人都分散去监视,末将也以为无甚必要。”
敬翔点点头:“些许仆佣,有甚用处,只须看住王照,便是功劳。嘿,他王家家大业大,区区十几个仆从,死了散了,只怕他连问都懒得问一句。你做的不错,就该把人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那小校忙道:“谢尚书夸奖,尚书可还有什么吩咐?”
敬翔道:“没了,下去吧。”
此时此刻,李曜却正在汴河边上,看着比晋阳更有活力的汴州夜色,忽然对身边的憨娃儿道:“憨娃儿,今夜恐怕你又要失望了。”
憨娃儿这次知道李曜的意思,却摇了摇头,道:“俺只要郎君平安,打不打架有甚要紧?”
李曜微微惊奇,看了看他,忽然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的小兄弟,如今……长大了。”
憨娃儿用力挺了挺胸,看得李曜哈哈一笑。
然后两人沉默了片刻,李曜看着夜景,忽然道:“这些年来,纵横中原的,有三股流民势力,黄巢、秦宗权、朱温。你说,为什么黄巢和秦宗权张狂许久,最终走向覆灭,而朱温却聚少成多,逐渐做大,甚至最终……要成就一番霸业?”
憨娃儿道:“想是朱温更厉害一点。”
这话其实说了等于没说,但李曜却点了点头:“朱温的确比他们厉害。”
憨娃儿微微有些惊讶:“朱温很能打么?下次碰上,俺倒想领教领教。”
李曜摇头笑道:“你若跟他交手,最多三合,必取其首级,但他的厉害并非是这武艺上的。”
憨娃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要是他有郎君一般聪明,俺便服了。”
李曜哑然失笑,不过他知道自己在憨娃儿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光辉形象,倒也不算惊奇,只是笑道:“朱温的成功,军事上只算次要,排在首位的,应当是他此前的政治策略获得成功。”
李曜这话不是无的放矢,黄巢与秦宗权皆不善于处理与唐廷、藩镇间的关系。黄巢在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便自称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设置官署,明确了与唐廷的敌对关系。黄巢军还不断攻州掠县,所到之处,“所在群藩,望风瓦解”。秦宗权于中和三年(公元883年)黄巢攻蔡州时投降黄巢军,黄巢军败后秦宗权势力壮大,在光启元年(公元885年)称帝,其军队四处掠地,“关东郡邑,多被攻陷”。这种与唐廷及周边藩镇为敌的政治策略,是不利于这两支军事集团在唐末复杂的政治局势下发展势力的。
按照李曜的看法,自中唐以来藩镇势力较为强大,唐廷对于一些跋扈藩镇一一如河朔三镇一一也无有效地遏制手段,但是唐廷拥有调动藩镇军队的权利,遇有反唐叛乱者,唐廷即调动诸镇兵力讨伐,尽管由于唐廷与藩镇之间的矛盾,这种调动也未必均能收到良好的效果,但一旦唐廷与藩镇间的矛盾缓和,唐廷诏令下达,诸藩联合逃逆,反唐者便会陷入不利的境地。此外,如从道德伦理的角度来看,在封建正统观念深入人心的时代,“忠君”、“礼分”等观念影响极大。故黄巢、秦宗权这两支军事集团不忠于君主,便得不到社会的普遍认可,因此在政治声望、人心向背等方面这两支军事集团都难以获得社会绝大多数人的认可与支持。
唐末藩镇与藩镇之间存在矛盾,而这些矛盾可以使僭号称帝、吞噬临道以自肥者存在、壮大于一时,但却不能有长久的发展。因为对于藩镇来说,若尊奉僭号称帝者便会受到唐廷所组织的诸道军队联合讨伐,未免会使自身实力受到损害,而如追随唐廷讨逆,则会受到嘉奖,因此藩镇一般会追随唐廷讨逆。此外对于藩镇来说,领土的稳固是第一要务,若有吞噬临道者,藩镇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也会出兵讨伐。黄巢、秦宗权这两支军事集团既与唐廷为敌又侵扰藩镇,唐廷为了维护其统治权必然会组织藩镇将其剿灭,而藩镇为了维护领土安全或获得嘉奖也会响应唐廷的号召。因此,在唐廷、藩镇调整好内部、外部矛盾后,唐廷一纸诏令,诸藩联兵进讨,黄巢、秦宗权势力便会陷入被动局面,最终败亡。
朱温的政治策略与这两支军事集团不同。朱温的策略,在李曜看来有两部分,对唐廷的策略、对藩镇的策略。
从朱温对唐廷的策略来看,朱温并非绝对忠顺于唐廷,但至少自中和三年(公元883年)至天裕元年(公元904年)朱温表请唐昭宗迁都洛阳(欲取唐而代之),这段时间里朱温在表面上是忠顺于唐廷的。而“忠顺”于唐廷则使朱温获得了极大的政治声望。在平定黄巢、秦宗权势力的过程中,朱温率领的宣武军始终与唐廷各路兵马合作讨敌,并且表现出色,不断得到唐廷的嘉奖。从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九月起,朱温先后被封为沛郡侯、沛郡王、吴兴郡王、兼领淮南节度使及东南面招讨使、任蔡州四面行营都统、检校侍中赠食邑三千户、至龙纪元年(公元899年)平定秦宗权,被封为东平郡王加检校太尉兼中书令,为其势力的发展、壮大积攒了政治声望,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开始参与唐廷内部权力斗争,支持宰相崔胤,诛杀刘季述,第一次解救昭宗复辟,被封为东平王,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朱温率军围凤翔,解救昭宗,护驾返回长安,被任命为宣武等军节度使、诸道兵马副元帅,进爵为梁王,并加赐号“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至此朱温的政治声望己达到顶点。政治声望的不断提升,保障了朱温的顺利发展。朱温率领宣武军在协助唐廷讨伐叛逆的过程中屡获嘉奖,以功臣、良将的面目示人,即可借此声望使其势力不断扩张,避免了唐廷一纸诏令被诸藩围剿的情况。
此外,这种政治声望方面的优势,便于朱温吸纳人才。如刘康乂本以农桑为业,郭言少以力稿养亲,二人皆被黄巢军所执后又追随朱温。这两人均是普通本分的农民,因被黄巢军虏获被动加入“起义”的队伍。此后二人入宣武反映了其对朱温尊奉唐廷这一政治态度的认可。因在乱世中被反唐廷的起义军裹挟为“盗”的农民,转而投奔“忠顺”唐廷的朱温,即可获得名正言顺的肯定,而不被称为“贼”、“匪”。此外,一些投奔朱温的士人,对于参加农民起义并不感兴趣,而对于朱温则心向往之。
譬如正在与自己斗智的这位敬翔敬尚书,《旧五代史》记:“翔好读书,尤长刀笔,应用敏捷。乾符中,举进士不第。及黄巢陷长安,乃东出关。时太祖初镇大梁,有观察支使王发者,翔里人也,翔往依焉,发以故人遇之,然无由荐达。翔久之计窘,乃与人为笺刺,往往有警句,传于军中。太祖比不知书,章檄喜浅近语,闻翔所作,爱之,谓发曰:‘知公乡人有才,可与俱来。’及见,应对称旨,即补右职,每令从军。”当时黄巢军攻陷长安,正是威望最盛之时,然而敬翔却并未投奔黄巢军,而是凭借王发的举荐成为朱温靡下的幕僚。这种选择反映了敬翔更愿意投奔尊奉唐廷的地方势力,而不愿在与唐廷为敌的乱军中任职。
总之,朱温“忠顺”于唐廷积累了政治声望,保障了他的顺利发展,避免了在唐廷诏令下被诸藩围剿的情况。而这种政治声望的积累也便于朱温吸纳人才,一些不愿被斥为叛逆者的有才之士愿意加入朱温,即是朱温“忠顺”于唐廷所获得的政治优势所在。
而从朱温对藩镇的策略来看,朱温善于处理与周边藩镇之间的关系,朱温麾下的黄巢旧部张归弁、郭言在处理外交事务中表现出色,即表明朱温的某些将领在处理与藩镇之间的关系方面有一定的经验。而朱温对周边藩镇的策略即为:利用藩镇之间的矛盾,联合、拉拢一方打击另一方,削弱对手实力,增强自身实力。这不是李曜空口说白话,是有几个典型事例的。
所以说朱温所采取的政治策略与黄巢、秦宗权势力不同。黄、秦与唐廷、藩镇为敌,使自身陷入不利局面。朱温一方面“忠顺”于唐廷,避免了在唐廷诏令下被诸藩围剿的局面,又便于吸纳人才。另一方面朱温善于处理藩镇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通过拉拢一方打击另一方的策略战胜对手,使自身实力渐趋强大。李曜忽然想到,这种潜龙在渊时的忍耐手段,正是和之前贯休老和尚跟自己所说那番话一个意思,朱温有这等手段,也是黄巢、秦宗权两大势力所不及之处。莫非先前贯休和尚说这番话之时,也包含了什么别的意思?
李曜摇摇头,他不愿意太过神神道道,没准人家只是讲经说法之时,一时谈得兴起,并无他意呢?
看着汴河两岸的繁荣,李曜不得不承认朱温在“根据地”的建设方面,也远胜黄巢、秦宗权。甚至完全可以从对根据地建设的重视程度来说明这三支军事集团之间的成败是有其必然性的。
黄巢、秦宗权这两支军事集团皆不重视根据地的经济建设、人员安抚。所到之处多劫掠、屠戮百姓。如《新唐书·黄巢传》记黄巢入京师后劫掠、屠戮事:“巢乘黄金舆,卫者皆绣袍、华愤,其党乘铜舆以从,骑士凡数十万先后之。陷京师,入自春明门,升太极殿,宫女数千迎拜,称黄王。巢喜曰:‘殆天意耶!’巢舍田令孜第。贼见穷民,抵金帛与之。尚让即妄晓人曰:‘黄王非如唐家不惜而辈,各安毋恐。’甫数口,因大掠,缚捶居人索财,号‘淘物’。富家皆跌而驱,贼酋阅甲第以处,争取人妻女乱之,捕得官吏悉斩之,火庐舍不可货,宗室侯王屠之无类矣。又如《新唐书·秦宗权传》记:“然无霸王计,惟乱是恃,兵出未始转粮,指乡聚曰:‘啖其人,可饱吾众。’官军追蹑,获盐尸数十车。”这种大肆的劫掠、屠杀显然既不利于军队补给,也不得人心。
朱温则较为重视根据地建设。《旧五代史·食货志》记:“梁祖之开国也,属黄巢大乱之后。以夷门一镇,外严烽猴,内辟污莱,厉以耕桑,薄以租赋,士虽苦战,民则乐输,二纪之间,俄成霸业。及末帝与庄宗对垒于河上,河南之民,虽困于辈运,亦未至流亡,其义无他,盖赋敛轻而田园可恋故也。”这就说明了朱温对于宣武镇地区经济、人民安抚方面的政策较有成绩。
此外,其麾下黄巢旧部,也有在这方面有建树者。如张元晏《授庞从武宁平难军节度使改名师古制》:“自委之留事,颁我诏条,惠爱行砖乡间,威望扬砖士伍。克成谣咏,远副忧勤。临戎既耀砖雄棱,抚俗备扬其善政。遗移岁月,足洽宠灵。是宜锡以族幢,进其官秩。奄有徐夷之一境,爱抚大彭之故都。”这表明庞师古在任武宁节度使时在根据地建设方面的成绩。又如张归厚任洺州刺史时也曾在安抚百姓这方面有较为出色的表现:“太祖录其勋,命权知溶州事。是郡尝两为晋人所陷,井邑萧条,归厚抚之,数月之内,民庶翁然。太祖自镇、定还,睹其缉理之政,大喜,赏之。”其余将领如赵克裕担任毫、郑二州刺史时曾招抚流散,安抚居民:“数年之内,继领毫、郑二州刺史。时关东藩镇方为蔡寇所毒,黎元流散,不能相保,克裕妙有农战之备,复善于绥怀,民赖而获安者众。”此外,赵擎、张全义两位归顺宣武的节度使,也曾对其辖区内的经济建设做出贡献。
因此李曜可以断定,朱温是较为重视根据地的经济建设及人员安抚的。这比之黄巢、秦宗权势力的劫掠、屠戮要进步。陶慰炳《五代史略》中曾谈到:“中原五代历时都不久,后梁十六年,算是最长的,后汉仅仅四年,为历代王朝中寿命最短的。而在南方,吴越八十四年,吴四十六年,南唐三十九年,楚五十七年,闽五十五年,南汉、荆南各五十七年,前蜀三十四年,后蜀四十年。历时最短的前蜀也比五代中任何一朝要长。这是由于南方诸国‘保境息民”。唐末五代战乱频繁,而北方诸军阀势力能重视发展经济、安抚百姓者当以朱温最为突出。朱温建立的后梁政权,能够成为五代北中国地区存在时间最长者,与其成员重视经济、人口安抚有关。当然,李曜不是要给朱温洗白,朱温这货在对外作战时残杀百姓,破坏经济的记载也是很多的,但是至少在他自己的辖区之内,其经济有一定的发展、人口也得以相对安定。
内可安邦,外能纵横,兵堪作战,这样的朱温,自然应该有今日之局面。
正想着,忽然听见远处内河码头一片混乱,吵嚷、叫骂、哭喊,人头涌动,如蚂蚁一般四散奔逃,仔细一看,那码头已然浓烟滚滚,竟然起了火。
憨娃儿见了,在一边喜道:“起火了!”
李曜面无表情地道:“有人看着,你应该做出吃惊地样子。”
憨娃儿果然收起笑容,张大嘴巴望着码头,又是那副天然呆的模样。
李曜看了看码头乱象,忽然一叹:“憨娃儿,你说我这么做,算不算违背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