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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3-12-23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这是北上修治黄河的路上,莫降听到次数的最多的一句话。
几乎所有同行的百姓都在念叨这句话,而且每个人在重复这句亡国谶言时,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无比神秘,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同附近的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好似参透了什么天机……
莫降走在行进的队伍中,一路人被人莫名其妙的“笑”了很多次,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伪装露出了破绽,到后来才知道,对方对他笑的原因,只因为那句话: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莫降循声望去,却看到连宋景廉都对他笑了起来……
莫降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他要扮作一个柔弱书生,所以脸上搽了粉脂,每当他皱眉时,眉间就会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痕,随着他皱眉次数的不断增加,眉间的那个“川”字,也越来越明显。
韩菲儿见状,手腕一翻,立刻又在莫降脸上摸了一层粉,随着粉层厚度的不断增加,从莫降的脸上,已经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变化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
“宋大叔,你够了啊。”莫降翻个白眼道,因为宋景廉也需要隐藏身份,所以莫降也就不便于再称呼他“宋先生”。
“贤侄莫非不认同这句话?”宋景廉的笑容,愈发值得玩味。
“这句话怎么了?”莫降“面无表情”的问。
“贤侄不觉得,这句话预示了大乾朝大厦将倾么?预示着黄金一族的末日即将来临么?”大逆不道的话,便从宋景廉的嘴里毫无遮拦的跳了出来,引得身边的人一阵侧目。
单单从字面上,就不难理解这句“浅显”的谶言要传达的意思。但听明白是一回事,有没有胆量敢把话挑明白又是另一回事,是故大家虽然参透了“天机”,但是却都选择了藏着掖着,只肯给别人看一个“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暧昧笑容——然而,大家其实并不想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尤其是当所有人都对这个秘密知之甚详的时候,大家更希望有个胆子大的人站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然的话,大家恐怕就要被这个秘密给憋死。
现在,宋景廉直言不讳的将它讲了出来,自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根“先出头的椽子”,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
事实证明,先出头的椽子,不一定先烂——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宋景廉讲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连跟在队伍侧方护送的士兵,都没有任何表示。
宋景廉则继续说道:“近年来,我华夏神州,连逢水涝之灾,黄河沿岸饿殍遍地,难民的队伍逶迤千里,甚至有人易子相食——种种情况都表明,百姓们已经不堪重负,被逼到了濒临绝望的边缘,而这个时候,朝廷竟然还要下令征发百姓修治黄河,简直是无可救药。”
他的话越来越露骨,越来越大逆不道,吸引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人们或是自发、或是被推搡着,向宋景廉身边聚集,前进的队伍里,生生挤出了一个大疙瘩。
“先贤有言,‘肉食者鄙’,从朝廷这条蠢不可及的征召令来看,古人诚不欺我。”宋景廉也越说越兴奋,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喷着唾沫星子讲道:“朝廷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让大家抛弃妻子,到黄河两岸服苦役,表面上看,是为了修治黄河,为了杜绝水灾,但其实呢,朝廷是要将举国上下的青壮劳力集中在一起,进行监控和管理,避免百姓们被他们逼上造反的道路。”
“宋大叔,差不多就可以了啊。”莫降小声劝道——虽然宋景廉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的言辞却太过偏激,如此过激的言论,会将这些百姓带到一去不归的邪路上去,莫降并不希望这支来自新会的队伍,变成暴民,变成“义军”,因为他曾亲自陪着托克托南下督战,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由百姓组成的“义军”,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朝廷正规军队屠戮的惨象——他打心里不希望,那些惨象在这些人身上重演,不希望这些人变成屠刀下无辜的亡魂……
但是,宋景廉却似是没有听道莫降的劝阻,反而提高了声调说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大家看着吧,等十数万劳夫聚集到黄河两岸,等他们挥动起锄头,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大家就会发现,我们挥动锄头,不是为了修治黄河,而是为黄金一族的统治者挖掘坟墓……”
“啪——!”
伴随着一声鞭响,宋景廉背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他转头望去,便看到胡力骑在马上,满脸愤怒的望着他吼道:“若是再敢妖言惑众,老子便砍了你祭旗!看什么看?!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赶路!!”
宋景廉是个老者,而且是个说出了百姓心声的老者,所以胡力的鞭子表面上是落在了宋景廉的背上,实际上则是抽在了百姓的心头——大家出于畏惧,不敢表示不满,只能愤怒的看了胡力一眼,咬着牙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宋景廉,你究竟要做什么?!”莫降冷声问道。
宋景廉冷笑着低声回答:“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那些鱼肉百姓的人们,会淹没在百姓们愤怒的汪洋大海里!”
他虽然是在冷笑,但那笑容里,却分明透着扭曲的狂热。
“这件事,不值得笑。”莫降冷声说——他之前想的是,宋景廉要求同行,一定会有阴谋,但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恍然意识到,宋景廉这一次要用的,是阳谋!
莫降给韩菲儿打个眼色,示意韩菲儿附耳过来。
“若是他再说些什么鼓动人心的话,你便出手,把他打晕。”莫降用极低的声音说。
韩菲儿沉默着点了点头,扭头看了宋景廉一眼,似是在寻找下手的部位。
宋景廉却是浑然不惧,只是脸上带着那个有几分神秘,几分狂热的扭曲笑容,低声重复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至乾六年元月十七,莫降等人到达韶关。
韶关,乃是连接长江中下游平原和黄金帝国东南沿海的交通要道,有“广州北门”之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正是在这个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从帝国东南北上的民夫队伍,于此集合。
莫降等人刚入韶关,就看到了大片的人群,人连人,人挤人,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际——好似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片黑色的海洋缓缓移动着,涌向韶关的关门——韶关的关门不算窄,但对于这支数万人的民夫大军来说,还是显的狭窄了些,再加上被征召的民夫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并无统属关系,大家各自为政,你争我抢——韶关之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负责护送各地民夫队伍的军队,面对这样混乱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数万人混在一起,他们实在分不清那些人才是自己管辖之下的,于是,他们只好退到一边,布置警戒线,尽最大的努力束缚着这片躁动的海洋,防止踩踏情况的出现。
两相比较之下,军队和百姓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百姓混乱,毫无秩序;官兵整齐,进退有度——要知道,那些军队,同样是来自五湖四海,分属不同的军营,但此时他们却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站在人潮的外围,将彼此布置的警戒线首尾相连,组成一道人形堤坝。
“宋大叔,看到差距了么?”莫降指着人群外围的军队问:“现在,你还想鼓动这些百姓走向战场么?”
“天下大乱已经不可阻挡,大乱之世,无人可以抽身事外——与其被动的被卷入战争,不如主动加入进去!”宋景廉说道。
“你中毒太深了。”莫降摇摇头,决定不再理会宋景廉。
恰巧此时,胡力骑马从莫降身边走过,莫降对他打个眼色,又朝前面那混乱的人海努了努嘴,示意胡力不要趟这趟浑水。
“新会来的壮丁听好了!”胡力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到路边列队!等其他地界的队伍过关之后,我们再过关!”
此令一出,便有士兵走出来,带着新会的百姓们,向道路边缘靠近,一来和其他队伍保持距离,二来给后来的人,让出道路。
而常胜则是骑着马,沿着队伍的边缘,来回巡视,维持着秩序。
按理来说,其他队伍也该如新会的队伍一般,有序的通过韶关——这本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为何他们就不知道呢?
莫降正沉思间,却看到一伙人,悄悄向自己所在的队伍靠了过来。
那伙人的人数在五十左右,靠近新会的队伍后,他们便自行分散,混进了队伍里——有个面容和善的老者,走到莫降身边,悄声说道:“这位书生,老夫看你一脸病容,怕是身子不大舒服吧?”
“是。”莫降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回答十分简单。
“老夫这里有个法子,只要你肯听老夫的,包你药到病除……”
“噢?”
“你知道光明神教么?可想加入我教?沐浴在光明神的圣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