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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装束各不相同,脸上表情也是迥异,三人也不交谈,只是低头赶路,显然各怀心事。
尽管一路之上不断有人观瞧打量,但却没人上前询问——不为别的,只因头前引路之人,乃当朝枢密副使,传闻中即将拜相的皇帝近臣——托克托。
有托克托在前领路,三人出宫之行异常顺利,幽长曲折的出宫之路,完全经不起脚步和沉默的消磨。
三人出西华门,便看到有一队车马在门外等候。
车马队伍前列,是全副武装的武士开路,手中提着灯笼上,分别用汉文和黄金族文写着——“相府”。
车队正中,是一座八抬大轿,轿子被众多卫士围的严严实实,透过人缝,依稀可看到轿顶有一块金牌,上刻“御赐”二字,表明着这轿子的来历。轿帘虽然垂着,但却有喝骂声从轿中传出,莫降用他有限的黄金族语依稀分辨出来,其中有“滚!不坐轿!不保护!不怕张凛!”等字眼——想来,那是一向轻视白狼的马札儿台老爷在发怒。
可是众人哪里肯依他,无论马札儿台怎样骂,众卫士仍是死死的围着轿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轿子旁边,有一骑马之人,脸sè很是难看——细细辨之,不是别人,正是右翼都指挥使,也先。
右翼都指挥使,正是宫中侍卫亲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今夜,也先一干手下,被张凛一人杀的溃不成军、鬼哭狼嚎——幸亏当时也先并不在场,否则的话,他非要阵前斩掉那个无能的百夫长,以消心头之恨!
想到那个百夫长,也先瞪了正汇入队伍的韩菲儿一眼,因为有兄长在旁,他才强忍怒气没有发作——只是心中暗暗发狠,ri后,定让这女人好看。
似是感受到也先愤怒的目光,莫降稍稍移动身体,挡在了也先和韩菲儿之间。
这时,已经上马的托克托回头说道:“阿弟,陛下对侍卫亲军今夜的表现很不满意——要你在停职反省这段时间,做出一份可行的练兵章程来,由我呈送陛下,陛下觉得满意后,你才能官复原职。”
虽然恨兄长在众人面前揭他的伤疤,但也先还是瓮声瓮气的答道:“是!”而后,他将这队伍前后审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号令道:“回府!”
众人闻声开拔,莫降和韩菲儿则混在队伍中间,一言不发……
距离队伍末尾的宫墙拐角,乃是一个视觉死角,死角的yin影中,有两人在轻声交谈。
“张兄,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说话之人,正是文逸——他确实曾回去找过莫降,但听到莫降的暗示后,本打算立刻回到自己家中,配合莫降的谎言演一出戏,不料又被张凛强强拉着一齐出了宫门——出宫之后,看到那个车马队伍,文逸才想起街坊中关于张凛要杀马札儿台的传言……
“真的被你害惨了。”文逸重复道。
张凛没有理他,只是沉声道:“三ri之内,定要马札儿台血溅相府!”张凛声音虽然很轻,但却让人不敢轻视。
“你真的要杀马札儿台?你刚刚大闹皇宫,眼下相府的防卫肯定正要紧,现在刺杀,恐怕不妥吧。”文逸善意的提醒道——其实,他对于刺杀这一套作为一向嗤之以鼻。他心中明白,要推翻黄金族人的统治,收复汉人河山,仅仅杀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他同时也知道,这些道理,对张凛这个草莽英雄,说不明白。
张凛仍是不理文逸,转身便要离去。
文逸叹口气,知道他跟张凛说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然今夜也不会被他拿枪抵着喉咙强逼着进宫,看着张凛那越走越远、孤单萧索的背影,文逸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有一ri能引兵征战,让你做个将军,也是不错的——只是,那一ri,还有机会到来么……”
一国宰相,马札儿台的车马队伍,很顺利回到了相府。
早在车队回来之前,德木图便已差人将相府周围的灾民全部清走,所以,今夜归来,便无人围住马札儿台的轿子呱噪了。
人群中的莫降看的清楚,只是一ri未见,德木图的脸便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感觉德木图望向他的目光怪怪的,似是诧异,又似是恍然,还有几分失望,总之,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复杂的难以言表。
莫降正沉思间,忽听托克托说道:“阿丑,这个你拿去。”
莫降转身,却见有一物事冲自己飞来,入手之后才发现——这是相府的腰牌,而且正是自己之前持有的那一块……接住那腰牌的刹那,莫降心不由得一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块腰牌早以随龙舟沉在太液池底,如今怎么又回到了托克托的手上?!难道说,自己登上龙舟之时,就已经被托克托盯上了?!难道说自己今ri里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莫降心中大惊,恍惚之中,他只感觉有一只无形大手,牢牢的攥住了自己;恍惚之中,他已经分不清,今ri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他个人的作为还是托克托一手cāo纵的迷局了……
正在他意识迷离之际,托克托的声音再次飘来:“有些东西丢了,还能找回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阿丑,这一次你可要小心,不能再丢了……”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莫降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完全丧失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托克托的声音:“莫降今夜累了,就不用去值夜了……”
这一觉,莫降睡的很沉,也很累。
梦中的他,一直在奔跑,他翻过山岭,越过平原,跳过沟堑,一直来在天边,见到了擎天之柱。他尚未来得及休息,高耸的没有尽头的柱子忽然向他压来,在身体被完全压死之前,他看清了,那哪里是什么擎天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原来,他发疯般狂奔了这么久,却还是难以逃出某个人的手掌心……
莫降猛的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熟悉的场景——这是他的卧房,身边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莫降环视四周,只觉得熟悉之中,隐隐透着陌生。
韩菲儿就爬在床沿,此刻正抬起头来。
二人相互一看,目光正好对视。
韩菲儿呆了一呆,把刘海放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后淡淡说道:“你醒了?那我去睡了。”——她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我睡了多久?”莫降问。
“将近二十个时辰。”
莫降跳下床来,却发现自己早以换了衣衫,那身乞丐装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平ri里穿的奴仆短衣。
莫降还未来得及询问是谁替他换的衣服,韩菲儿早已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匕首我先拿走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你手里夺来的——不知为何,即便睡着了,你攥它还是那么紧……”
“喂……”莫降再开口之时,韩菲儿已经出了房间。
莫降摇摇头,向门外走去。
有一人正在院中,不是别人,正是王维道。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王维道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话语之中,满是嘲讽。
说完,王维道也走了,临走之时,还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莫降心中糊涂,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威风了,心说:“难不成,自己在宫中所为,还传到相府了?”
走出小院没几步,又有人迎了上来,这次,换成了管事拉图。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拉图的话同样云山雾绕般难以捉摸,只不过他的语气中,尽是崇拜和谄媚,与王维道全然不同。
“怎么回事?”莫降摸着脑袋问。
“无事,无事。”拉图嘿嘿笑着,一脸贱相,“大管事特命我来看看莫兄弟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用些饭食,再去值夜吧;若是尚未休息够,大可再睡一夜……”
莫降抬手打断了拉图的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拉图也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人们都这般奇怪?难不成我还在做梦?莫降伸手掐掐自己的大腿——疼——这不是梦……
他满心疑惑向伙食房走去,一路之上,只见众奴仆望向他的目光都极为怪异。更让莫降不解的是,原本与他关系尚可的几人,目光里尽是鄙夷,尤其是黑三,还使劲的向他吐了口口水,若不是莫降躲得快,这身刚换的衣衫,又要脏了……
莫降有心凑过去询问,可众人却像躲避瘟疫一般躲开,好似离莫降近了,就会脏了自己。莫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股悲凉袭上心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睡了一觉,这世界就变了?
此时的他,尚未从闯宫失败的打击中挣扎出来,尚未理顺这两ri里发生的一切事件的脉络,尚未想好以后该怎样去做,却突然遭遇这般对待,更是心乱如麻,一时竟呆在了当场。
莫降在院中戳着,晚风吹动他的长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疑云。
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靠过来,却也没有靠的太近,隔在三尺之外,望着莫降。
“管事流氓……”莫降声音苦涩,悲苦之情有感而发。
“不要叫我流……”刘芒并未将二人形成习惯的开场白说完,而是忽然住口,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莫降,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究竟是怎么了?”莫降问着,往自己脸上摸去——除了稍稍肿起的脸颊外,一切如常,自己还是自己啊,可是众人,为何齐齐对自己变了态度?
“你不记得了?”刘芒怯生生的问。
“记得什么?”
“你……”刘芒犹豫着,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莫降。
莫降往前迈了一步,而刘芒则向后退了一步,莫降无奈的摇头,涩声说道:“告诉我。”他声音怪异,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命令,唯有那悲凉之意分外浓重。
刘芒闻言,心不由得一软,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吸进了很多勇气,待那勇气扩散全身,才轻声说道:“大公子那边有人说,你昨ri夜里,为了保护老爷,在皇宫与张凛大战一场,把张凛打成了重伤,后来,张凛狗急……张凛他又要杀皇帝陛下和皇后,你挡在皇帝身前,又将张凛打退,陛下和皇后非但表扬了你,还特赦了你的奴隶身份……”
刘芒话未说完,莫降已经仿佛被惊雷劈中般呆在了当场,刘芒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此刻,他只觉得有百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有千匹野马在意识海中奔腾,有万头公牛在体内冲撞。
那无从宣泄的惶恐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从莫降口中挤出:“托克托,你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