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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明天一早就要走远路,吃过晚饭洗漱一下,就要早早睡觉。为方便孟晨瑶漱洗换衣,叶青明先在外头跟黄树生和那个罗田客人扯闲话。
叶青明这个人,生性机灵、广有见识,天生一副好口才,跟人聊天闲谈,哪怕三天三夜都不说废话,也没哆嗦话;黄树生也是性情中人,一喜欢烟酒,二喜欢喝茶,三喜欢聊天,那个罗田客人,常走江湖做生意,嘴巴上也说得来。
三个人碰到一起,天南海北一通闲扯,从关门戍时说到点灯亥时,直到子时之后,他们还在聊得劲头十足、精神不倦。
孟晨瑶找老板娘要了个木脚盆,弄了些热水洗好了澡,换了衣裳上床安睡。
叶青明估计孟晨瑶睡着了,这才跟黄树生及罗田客人招呼一下,去弄水洗澡上床睡觉。
走了一天的路,身体很是疲乏,孟晨瑶上床没用多长时间就酣然入睡。到了下半夜,突然一阵怪异的嚎叫声,把她从梦中惊醒,听那怪声音是从屋背后大山上传来的。
黄树生家一溜排屋子,都是依山建筑,屋后背靠山岩,隔一条几尺宽的水沟,就是山体了,从屋里向外面看,窗户似乎紧贴岩壁一般。
已是半夜时分,店里熄了灯,月光照进窗里来,山里的房屋建得矮小,看这个窗户,只比床高一点点。
孟晨瑶睡的床,正对着窗户。一觉醒来,她就睡不着了,眼睛一睁开,就望见窗外的后山崖岩。
月光下,后山岩上大树葱笼、杂木丛生,黑糊糊、阴森森;一片片,像巨人、像鬼怪、像龙蟒,崖头枯萎的荆棘乱草,遮住满坡满岩,山边丛林密布,让人觉得充满危险不测!
那怪异的嚎叫声,像从杂木草丛中传出来的,声音很响、很亮,在凛冽呼啸的北风中,似凄号又似哀嚎,听着总觉得那些东西离这儿很近很近!
孟晨瑶感到它们就是站在外面的崖上,对着窗户咆哮着!心想离这里怕不到丈把远吧?而且嚎叫的似有很多个此呼彼应。
这声音好难听,让人惊惶、恐怖,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睡在外面屋里的叶青明,想也是被吵醒了!他听到孟晨瑶在里屋的床上翻来覆去,知道她被吵醒了。
他担心孟晨瑶害怕,小声说:“不要怕,那是豺狗,在山上嚎叫!放心,离得老远呢!这屋隔着砖墙,外面还有檐沟和高高的山崖,它跳不下来!就算跳下来了,也进不到屋来!”
叶青明越是这样说,孟晨瑶越害怕,越睡不着。她正是天真烂漫年纪,小时候听大人讲过山中野兽故事。
对那些民间传说的“野物”、“大货”们,小孩都有一股恐怖感,好像这些东西,力大无穷、无所不能,逢人就咬、见人就吃,能钻墙透壁、穿窗进户!
这些所谓“洪水猛兽”的传说故事,是从上古人类渔猎时代流传至今的,很有些心理暗示作用,既让人害怕,又让人新奇想听。
孟晨瑶听说是豺狗,更害怕起来!再望那窗户,是农村土坯房配套做的那种简易窗,没有安装关闭的窗门,只有几根细细的窗棂,隔挡着墙里墙外。
孟晨瑶感觉那些豺狗,就藏在屋后山坡杂木丛中,担心它们撞断窗棂,跳到屋里来,那就麻烦了!
叶青明好像知道,他越这样说,孟晨瑶越害怕,又忙安慰她说:“放心,这只豺狗,离这儿远得很,在山顶上。”
他解释说一般的野兽,都是在山顶上嚎叫,这样它们声音顺着风,传得老远。既显示威严,也以嚎叫的声音,呼唤远处的伙伴向它靠拢。
豺狗声音洪亮、尖凄,在山岗上传映老远老远,听似离这儿只丈把远,实际上最少有四里多路。
孟晨瑶小声问外面的叶青明:“听这声音,象有好多豺狗,你怎么说一只呢?”
叶青明告诉孟晨瑶,豺狗身上有七处发声,即:一口、两鼻孔、一肚脐、一肛门、两耳朵。只要它吼出声来,就能发出七股声音,传向七个方向。
因此,一只豺狗嚎叫,一般人或动物听到以为七只在嚎叫;两只豺狗嚎叫,就让人感到有一大群了。
别听它叫得响亮,实际上是只孤豺,声音中充满害怕、恐怖、怯懦,它在寻找伙伴,也是为自己壮胆。
豺狗一般情况下,要有两只以上,才敢下得山来,偷偷到人住的村庄寻觅食物。一只孤单的豺狗,绝不敢跑到山脚下来。
而且,下山的豺狗,往往是一前一后,互相照顾、前后接应,静静悄悄、偷偷摸摸,寻找吃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叶青明说这些话,本想给孟晨瑶壮胆的!哪知孟晨瑶听了更害怕,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忙扯被子蒙住头,一动也不敢动。在这寒风冷冻之夜,闷出一身大汗来。
那只豺狗嚎叫了大半夜,渐渐消停了。
豺狗不吼了,后山树林中各种鸟兽,开始叫了起来。估计这些东西,刚才听到豺狗叫,吓得躲在林草蓬中、树枝头上都不敢作声。这会子豺狗消停了,它们就争先恐后一阵阵嚎叫起来。这些声音夹杂在北风里,如同无数怪音渗杂一起的大合唱。
有一种猫头鹰的叫声特别难听,渗得人毛孔都竖起来了;还有恨虎鹰,一声声老气横秋、浑洪沉重,如地狱里的幽灵,又如深潭中的怪物,带点水音凄厉吼叫,孟晨瑶听了,难以安然再睡。
被子蒙头久了,孟晨瑶感到太热太闷了,还有些闭气,没办法只好把头伸出被外。这时听到屋外街上,有好多人说话,还夹杂着“沙沙沙”搓麻将的声音。
孟晨瑶感到奇怪,这大半夜,竟有人在外“闹腾”?难道他们山里人,就不怕豺狗和那些“野物”、“大货”?
所谓“野物”、“大货”,是大别山一带的人,对山里野生大型食肉动物的称谓。这些动物一般都凶狠好斗,经常偷袭人、畜,让人产生心理上的恐惧。
街上有人搓麻将说话还挺热闹,孟晨瑶稍微胆壮一点。这样山里的小镇小村,特点是离山近,林子密树木多,到了晚上,林中各种鸟兽嚎叫,外人听了惊心动,本地人听习惯了,没啥感觉。
下半夜,外面的人还在说闹,麻将也一直没停。
孟晨瑶太困了,上下眼皮子打架,一会儿就睡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外面老板娘喊她起来吃早饭。
孟晨瑶才醒来,穿好衣裳出来漱口洗脸。却见叶青明,还在床上打呼噜。他昨晚喝了酒,下半夜让豺狗吵醒,还跟晨瑶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也搞得疲困了,就睡了个懒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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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晨瑶等叶青明起来,两人一齐吃早饭。
因为人少,大家早饭共一桌,听黄树生老婆说,这两天山上好像不大正常。昨天夜里,豺狗嚎得烦死个人,到了下半夜,有一只豺狗下山了,想是饿极了,竟窜到街上来找吃的。
这只要死的豺狗,胆子也太大了,钻进打麻将的草棚。棚里摆了三桌麻将,十几个人打通宵,旁边还有看热闹的人。豺狗突然冲进去,把那些人吓落了魂,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跑、乱窜、乱嚷、乱喊、乱叫。
那只豺狗也是活腻了,钻进棚里吓得不敢出来。等众人清醒了,它就跑不了!大家拿着椅、凳、棍、棒、火钳、吹火筒,把棚子门堵住,冲进去几下子打死了。
早上,下隔壁的黄四奶家,把这只豺狗买去了,这会子正在剥皮,今天她家有豺狗肉吃。
正在喝粥的罗田客人,吞了一下粥说:“这家人真有口福,豺狗肉鲜美、细腻、脆嫩,比狗肉、猪肉、牛肉和羊肉都要好吃!”
老板娘问罗田客人:“你吃过豺狗肉?”
罗田客人点点头,说前年跟人进山,打了一只豺狗,一只猪貛、一头驴头狼。这些“野货”皮毛值钱肉也好吃,相比较最好吃的还是豺狗肉;驴头狼的肉带一点骚气味儿,非要花椒、辣椒粉、大蒜、生姜调味;猪貛子肉带土腥,也要那些佐料烹煮,都没得豺狗肉鲜美细嫩好吃。
一旁的黄树生说:“这么多年,也只这两年怪事多,这狼也好,豺狗也好,说夜间溜进独家独户的小村,偷点猪羊倒也经常出现;但像昨晚,一只孤豺敢到街上来,向人多的地方钻,还真是少见!这些野兽畜生们,胆子越来越大了,怕是要反了天了?”
听黄树生感慨不已,老板娘瘪瘪嘴说:“么事反了天?我看它是同气相吸,被街上的同伴引来的!”
黄树生有些奇怪,问他老婆:“同伴引来的?我们街上还有豺狗?”
老板娘笑说:“是有只豺狗,一只好大的豺狗,两只脚走路的豺狗!”
黄树生一听,晓得他老婆说的是自卫队副队长金豺狗;连忙阻拦说:“妇道人家,谨开口、慎开言,莫给我们惹麻烦!”
老板娘瘪瘪嘴继续说:“那金豺狗,就是一只恶豺狗投胎转世的,你看他那龇嘴龅牙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东西;那狗东西没事跑到我们这儿来,设卡害人!昨晚那只豺狗,不是他招来的我还不信!”
罗田客人早几天来的,那时自卫队刚来张家嘴设卡。黄树生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意会受影响,没有到哨卡迎客。罗田客人进卡时,受自卫队的一顿恐吓,被敲诈一块大洋。想起自卫队就生出愤懑,也对金豺狗怀恨在心。他接过老板娘的话说:“不晓得什么时候,金豺狗那东西,象这只豺狗一样,让人打死、剥皮才好……”
老板娘话意正浓连忙说:“放心,自古坏人没好报,不是不报,时辰没到。莫看他平时吃瓦碴,到时要他屙青砖!金豺狗这个杂种,做事黑心烂屁儿眼,总有被人打死剥皮抽筯的那天!”
金豺狗设卡,影响黄家生意,老板娘极是恨他,才把他跟打死的那只豺狗作比!碰到什么不好的事,老板娘就想到他、比作他、咒骂他!
43
吃过早饭,叶青明结算了店钱,跟黄树生去栏里,牵出毛驴载着孟晨瑶上路。
他们在街上走着,听到背后好多人说话,两人都扭头朝后望,见黄树生家下隔壁的人家,有人倒挂着一只死狗,正给它剥皮,一群人围观议论。
叶青明说:“豺狗、兔子倒剥皮,那个东西,可能是昨晚窜进街棚,让人打死的豺狗。搞得个血淋淋的,我们不要看了,免得晚上做恶梦,睡不好觉,影响白天走路。”
孟晨瑶在驴上,没再说什么,由叶青明牵着驴往前走。
他们一路行走,越往前去,路越来越难走,走到上辛店时,前面尽是陡坡,没平路可走了。
山上的羊肠小道,延伸到山岭间,蜿转到半山腰上,还通到悬崖峭壁处。一处处弯弯曲曲、折折绕绕、高高低低。
路上怪石嶙峋、泥土沙砾砸地,路旁杂草丛生、乱树纷纭,沿途尽是苞茅、锯齿草、荆棘、狗儿刺等割人手脚、刺人皮肉的植物。
虽然严冬季节,草、棘、刺的叶儿、杆儿都已枯黄,但草死芯活、荆枯杆硬、柔软坚韧,一片乱七八糟、横蔓路上,每向前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力气。
随着山间小路,渐入密林深处,路两边的荆棘、杂草、柞刺、灌木、林条越来越多、越来浓越密、越来越茂盛,有的丈多高、有的几尺高,说走的是路,实际上是钻刺丛,穿杂木蓬。
叶青明此时抽出腰刀来,不停的砍着从两边伸到路上的杂木、草棘和乱树枝桠。
这样艰难行走,越走路越窄,越走越崎岖。小毛驴不停叫唤,不愿朝前走了。
叶青明用蛮力拉着缰绳向前行。远处传来一阵阵嗥叫,像人在抽嚎、泣哭,声音深沉、浊烈、有力;小毛驴吓得后肢瘫软,有气无力地伏在地下,发出一声声哀鸣。
孟晨瑶问叶青明,那是什么东西在叫,怎么这样恶心难听?这驴又是怎么啦?怎么听到叫唤声,趴在地上不走了,是不是吓着了?
叶青明很是紧张,朝孟晨瑶喝一声:“不要说话!”他一喝完,就叫孟晨瑶过来,到前面牵着驴绳,把驴往起拉,他自己砍根荆条,到驴子后面,朝驴屁股上猛抽,边抽边喝骂:“你这业畜,快起来,往前走!只有过了这个岗岭,就安全了。你要是吓得趴窝,赖在这里不走,大家都陷在这里了,那只有死路一条,你想跑都跑不掉!”
孟晨瑶听叶青明这样骂驴有点纳闷,本想说驴是畜生,哪听得懂人话?可看到叶青明面色清冷严峻,加上想起刚才他板着脸喝她!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牵着驴绳用力拉驴起身。
不知是孟晨瑶用力拉驴绳儿,还是叶青明在后面抽打的原故,抑或是听懂了叶青明的骂,那驴终于慢腾腾站了起来,朝山上有气无力地哀鸣两声,像在向那密林中的嗥声哀求似的,然后颤颤抖抖的撒了泡尿,这才在两个人前拉后赶之下,向前行走。
孟晨瑶边拉驴边朝后面看,这驴身子居然颤颤兢兢,后身湿漉漉一片,一路走一路连串放着响屁,淅淅沥沥地滴撒着尿,怕是被刚才岭上那阵嗥叫,吓成这个样子的?
他们就这样过了一山又一山,翻了一岭又一岭,那驴走着走着渐渐地惊魂稍定,走路也有了点力气。
叶青明见孟晨瑶有些走不动了,这才把她扶上毛驴,他走到前面,牵驴继续行路。
走了近两个半时辰,翻过了十几座大岗岭,才走到山脚下。路渐渐的稍宽了一些,也平坦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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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正午时分,到了一个不大不细的村庄,村子夹在四面环山中,中间的山冲里,有一些水田、旱地,因是冬季,田地干裂,只留下庄稼收割后的草蔸,近处的菜地中,有不少霜打的白菜,乱蓬蓬的一片。
叶青明曾到过这里,对孟晨瑶说:“这个小村庄名叫界岭;过了这个村,前边就是土地岗;现在到了中饭时,我们在这儿吃饭休息一下,再往西北上土地岗!”两人边说边走进村里。
叶青明牵驴到一家人门前,孟晨瑶见这家人门檐上,挂个大灯笼,灯笼上写着“老郑客店”。
一般人想不到在这深山老林,小小村庄里居然有客店?这是当年大别山偏远边区的特色;这条道路虽然贯入深山老林,崎岖曲折,难以行走,却又是连通鄂、豫、皖三省唯一的一条陆上通道,在当时也算是重要交运枢纽。
界岭村四面环山,中间一口大水塘,有三条小路出村,往南、西、北三个方向而去。从东边过来的这条山路最窄、最险、最陡,也最危险,又是行人最多的一条路。
这个界岭村叫西界岭,往东去三十里地,跟此地平行处,也有个界岭村叫东界岭。
西界岭毗邻七个县,中心村里有三四十户人家,其他的人家散居荒山野岭,那时候这小山村里,竟然有六家客店,七台肉案子,每天要杀六、七头猪,被称为小南京、大商埠。这个称呼虽然有些夸张谬奖,但这里确是十万大山中,一片小小的热闹之地。
叶青明带孟晨瑶,进了老郑客店。
主人立即出迎,老板牵驴进栏,先上草料和水,老板娘给客人上茶然后点菜。
叶青明口渴厉害,喝了茶然后才点过菜。这时候外面来了一群挑夫,一共有二十四个人,每人挑一担皮油。那些挑夫们想是这里的常客,一进村里就朝老郑客店走来,一路上粗声大气吵吵嚷嚷、说说笑笑的。
店老板安排好了叶青明的驴料,过来跟这群挑夫打招呼,他跟那些人熟悉,一见面就称兄道弟,还随便能叫出那些人的小名来。
大家跟老板进屋,放下担子歇息。
老板娘带个孩子,过来逐人倒茶,一家人热情接待客人,这个家庭客店里,一片火红昌盛气象。
众人找些椅、凳,横七竖八、乱七八糟地坐下来休息。老板走过来,让那些挑夫点菜。
挑夫们都是穷汉子,靠卖苦力谋生,出来只要吃饱喝足,有力气挑担,到于饭菜的好坏,都不大计较,也没有余钱来吃好东西。
见这些人都捡便宜的饭菜点,老板却神秘兮兮的说:“各位兄弟,今天你们有口福,可以吃点肉了!”
众人听老板这么一说,都有了精神,忙问是不是村里人,进山打了什么野味?
老板说不错,昨儿个晚上,村里的猎户,进山下夹子,夹到一头驴头狼,便宜卖给了客店;早晨剥了皮,有五、六十斤肉,上午剁了一些,老板娘用花椒籽,红辣椒壳子,大蒜泥子,先以香油猛火一顿爆炒,淖一遍水后,再加上猪油,细火慢炒,然后盛到泥罐子中大火烹煮。
因山里人说野兽肉腥、臭、骚,还有土味儿,大多不喜欢吃,因此这些东西,除了皮毛值钱外,其骨肉很贱,比白菜价稍贵点,只卖给这些穷挑夫们打打牙祭、补补体力,算是穷人的专利。
其实,这些野物肉味美价廉,只要会烹炒不亚于猪、牛、羊肉。山外来的人,非常喜欢吃。驴头狼肉虽然带点骚气味儿,还有点土腥,但只要把佐料调好,多放生姜、大蒜、花椒,先用香油烧,猛火爆炒,淖水去味后,再用猪油细炒一番,然后拿到土罐里,用武火煮顿,就没有异味,味美好吃了!
挑夫出趟门不容易,挑着重担一走好几天辛苦劳累,挣点血汗钱舍不得花,可光吃粗菜糙饭,身体吃不消,有这价廉物美味道鲜的野味,自然乐不可支。
当下,他们点了三个驴头狼吊锅,再加些青菜、腌菜,大伙儿凑合着吃粗米饭。
叶青明老远闻到驴头狼肉香,也找老板要个吊锅。老板跟他打过交道,晓得他是大戏班班主,也算有钱人,忙说:“哎呀喂!我的爷呀,狗肉上不了正席,这可是挑担子人吃的贱东西,我怕你不喜欢,想这臭肉哪儿入得了您的法眼啊?”
叶青明笑说:“好东西哪分贵贱?只要吃起来香,管他野物、家畜,我都喜欢。反正不少你的饭钱,臭肉你也给我端上来就是了——”
老板一笑说:“我还怕驴头狼肉多了,卖不掉作贱了呢?你要吃,是好事!”就朝屋里喊老婆,给叶青明送上一个吊锅,里面是香喷喷的驴头狼肉。
叶青明先试了一口味儿,美得龇牙裂嘴说:“真是好东西耶!”然后让孟晨瑶尝尝,果然是美味,没想这好的东西,只有大山里有,山里人自己会盘会弄、会炒会煮,却不大爱吃它,把好东西给贱卖了,真是一处一乡风,十处俗不同。
叶青明边吃肉边跟孟晨瑶说驴头狼的事:这驴头狼是大别山里的一种大狼,比普通狼要高大一半,其头和身子长得有些像毛驴,人称驴头狼。
驴头狼生性凶恶残暴,敢直接攻击人。它一般独居一处,单只行动,经常下山袭击人、畜,而且性情残暴、力气很大、劲头十足、爪牙更是坚韧、锋利,最爱偷吃人家养的牛、马、驴、骡、猪、羊等大、中型家畜。
驴头狼非常狡猾行动迅猛,攻击人畜前一般躲在杂草丛、灌木林中;他的皮毛随季节变换,极像树叶杂草,隐藏起来很难发现。
它在暗处发现人或动物,一般都瞄准咽喉,一纵子扑过来,猛地趴到对方身上,一口咬断喉管,只一招就让人、畜毙命;然后一口衔走,甩到背上驮起来,迅速钻进山林……
这种野兽嗥叫,象中年男子暴怒哭吼,声音浑厚、洪亮、凄厉、有力,在山风中传得很远。
他们俩人刚才在那座山岗小路上,听到几阵令人恐怖、恶心的嗥叫,就是驴头狼的声音。
驴头狼一叫,牛、马等大型动物听了,都要吓得战战兢兢、一动都不敢动;驴、羊、猪等中、小型家畜听了,直吓得全身颤栗、满身出汗,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屎尿不禁,连串放屁,象泄了气的球。
所以刚才在岗岭上,叶青明非常紧张,孟晨瑶问他那是什么东西嗥叫?他马喝住她不让说话!
因为,在这大别山区,驴头狼是仅次于老虎的大型食肉野兽,凶猛不亚于山豹。只因虎豹在深山老林,有自己的狩猎领地,很少下山来,人们接触较少。
而这驴头狼纵然劲猛力大,但搏斗打不过虎、豹;平常单只独居,捕猎时争不过豺、狼等群居动物。生活在大山林里,由于激烈的竞争环境,在食肉兽中,竟然处于食物链的底端,它在丛林中,捕捉的食物非常有限,长期食不果腹、饥肠辘辘。只有经常溜下山,暗中侵害人、畜,解决饥饿,成为对人畜危害最大的野兽,是人们最痛恨的野兽!如果人在荒山野岭上,碰上了驴头狼,那是非常麻烦非常危险的。
大家吃过了午饭,挑夫们太累了,横七竖八歪倒在客店大堂、门廊里一大片,一时间哈欠连天,接着是一阵阵呼噜声此起彼伏。叶青明要了两间房子,把孟晨瑶安排在干净房间歇息。
店老板热心快肠,问叶青明:“您这是到哪里去?”
叶青明说:“到燕子窝找人。”
老板说到燕子窝,可以跟这些挑担子的同行几十里路,过了乐儿岭,你们才分岔走。反正这中间,几十里路最是荒凉,不但有“野物”、“大货”,还有土匪强盗出没,不如跟他们一起安全。
叶青明说要得,他跟这些人本是一个县里乡里乡亲的,路上人多安全!说完就带孟晨瑶进屋休息。
孟晨瑶睡得正甜,外面一阵哄闹声把她吵醒了。
原是那些挑夫准备行路了,起来系绳索整理担子,一片混乱!
孟晨瑶连忙起来,叶青明已洗过脸,端盆水进房让她洗过脸,就一起上路。
45
这回,他们不再孤单,跟二十四个挑担子的人一起走路,光脚步声听起来就够热闹的。
这些挑夫每人挑一担皮油,皮油是木梓树籽榨出的,成油后呈白色凝结成固体。一般情况下不能食用,只用于工业方面。
这些年洋人渗透到国内,很多特产都出口国外,这里的皮油生意越做越旺,
大别山一带木梓树多资源充足,皮油成了当地人一项赚钱生意。由于山高岭险,尽是羊肠小道、九曲迂回,窄、险、崎、远,不能用车船运输,也难驱赶骡马驮运,全靠人力肩挑背扛两腿行走,穿山越岭通州过省。
为了方便挑运,各榨油作坊把皮油榨好,凝固弄成长圆滚子形,一砣皮油就象一个小石磙;每砣油一般重四十五斤,两砣皮油凑成一担共九十斤。
从本地挑担到六安州,来回二百四十里路。一路上翻山过岭要防土匪、强盗、野兽,一个健壮汉子一次只能挑两砣。因此挑运皮油,十分辛苦费力,但又有点赚头。所以大部份挑夫,经常挑皮油到六安州,转来把六安州的盐巴带回英邑,两边都能赚点儿,不走冤枉路。他们对沿途道路风土人情了如指掌。
看见众人挑着担子,在山路上艰难而行,自己骑在毛驴上,走得这么艰难!孟晨瑶不禁有些同情挑夫们。想想刚才来时,那一长段险窄崎岖小路,孟晨瑶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人挑这么重的担子,从那些地方走过来,真是太辛苦了!
从西界岭到乐儿岭,有四十来里,一路上登高山过险岭上陡坡。这段路比他们从张家嘴到西界岭的那段路更为荒凉、曲折、险恶,方圆三十多里没有一户人家,全是高坡沟壑、坑坎途径。
众人挑着担子,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强梗着颈朝岭上艰苦步行,一条条扁担都压得弯弯的,众人每走一步,扁担都要发出“唧唧哑哑”声。
他们翻山越岭一路西去,只见前面一道大岭高耸云间,山上树木葱葱,一条小道弯弯扭扭,委蜿如长蛇,缠绕着往山上而去。
这儿是土地岗,大家在山脚下歇口气。叶青明带孟晨瑶,走在众人后面。见大家歇下,就吆喝驴停下一起歇脚。
这些人放下挑子,有人拿起楠竹筒做的盛水器,喝水解渴;有人拿出身上带的干粮吃着充饥。有人趁这点时间,打打瞌睡消解一下疲劳。
休息一会儿,众人准备动身。过土地岗大家都紧张忙碌起来。
大家把皮油砣子,全解了下来用绳索重新绑捆,每一担绑四个皮油砣;让一个人挑四个砣子,也就是先前两个人的担子,由一个人来担。剩下的十二个人,全部拿起扁担如临大敌,把十二个挑担汉子夹在中间保护。
他们六个人走在前边,另有六个人殿后,上山时加快步伐一步不歇,直朝上面奔走,一路高声吆喝:“哟嗬、哟嗬——”好像向山林、草蓬、灌木丛中躲的什么人示威!
叶青明晓得原因,他牵着驴载着孟晨瑶,紧随在大队挑夫身后,一路跟着小跑,那毛驴上山蹄声“得得得”,把孟晨瑶颠得腰酸背痛。
孟晨瑶有些受不了,看到那十二个挑夫,一个人挑两个人的担子四砣皮油,净重一百八十斤,上高山陡坡一步不歇,全力小跑向山上冲,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雨汗淌流,搞得她十分的惭愧。
这一路上,驴不停蹄人不歇担,小跑好长时间,终于到了土地岗顶上。回望山下路远峰回,好生惊心。
顶上叫乐儿岭,别有洞天,上面竟是平坦如一个小小的平原,那些路也宽了,到处是山田山地,还有许多大水塘,塘里水源充足,到处沟壑纵横、水网密布、四通八达。
没想到这峰峦峻岭高山顶上,居然有这样一番风景,让人好生惊喜。
走了一段路,前面渐有人家,挑夫们这才停下歇了一会儿,又把两个人的担子分下来,重新绑定,让一个人挑两砣皮油,继续向前去。
紧张的气氛,到现在才松驰下来。他们一个个挑着担子,说说笑笑、快快活活,很悠闲自得。这种极度紧张之后,那种平缓放松的悦快心情,一般人很难理解。
前面是一个小小集镇、人烟稠密、商铺众多,两边是土砖屋、茅草房,中间是一条不太宽的小街,街道是青石板铺成的。这条石街估计有两百年了,不知经过了多少风吹雨淋日晒夜露,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脚步踩踏,如今露出沧桑岁月的古老痕迹。街上行人不少,因到黄昏,两边人家炊烟袅袅,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来来往往、好是热闹。
他们到了小镇上,走到一家高门大院前,门头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左边灯笼上写着“高升”,右边灯笼上写着“客店”四个绣金大字。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高升客店”。这儿的风俗,客店名字不写在门上,也不写成牌扁,只写在灯笼上,挂在门头上,既可照明又节约资源,让人好看好认又好懂。
众挑夫规规矩矩,都把货物放在门外,排成一字堆好。客店门外沿街搭了一溜排简陋的草棚子,面向小街背靠客店屋墙,三面空荡荡的没有门窗,只加宽了草檐子,下面用几根木柱子支撑着。
草棚里放一大排长条凳,大家都坐在凳上说着闲话,由挑夫头儿进屋跟老板商谈,今晚他们在这个客店歇息。
挑夫们出钱少不进屋里住,也不麻烦主人,晚上就在这草棚里,铺个混搭地铺,简单地半露宿。吃饭由老板提供干粮,渴了有开水,客店对住外面棚檐里的人,不提供热水洗漱;老板只按人数,适当收一些钱物。
此时天快黑了,两个挑夫头儿,带了些干粮、开水出来,给大家平分。钱在屋里已付,大家凑钱还给两个头儿。
叶青明晓得这儿的规矩,让孟晨瑶在外头等着,他进去找老板,商洽住店事宜。
可惜他们来晚了,里面的客房都住满了人。今晚他们俩人,只能跟挑夫们,混在一起在外面打地铺了。
叶青明出的钱多,客店提供伙食开水,吃饭可以进屋里。老板家有马厩,毛驴牵进去,老板提供水、草。
吃过饭后,叶青明、孟晨瑶从屋里出来,跟挑夫合在一起。
叶青明夹在众挑夫中间,单独打了个地铺,他和孟晨瑶就着一个铺。好在冬季里大家没热水洗脚,睡在屋外也不脱衣裳,孟晨瑶的女儿身不会露馅。
自古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今晚只好草草将就一夜,明天就离开这里,跟这些人分开走,赶往燕子窝。
天黑后,老板送了些柴火出来,放在草棚外面烧,北风中的火苗,斜着向一方猛飘,几乎没有什么热气能传导到人身上,只是有了火焰,人们就自然感到有些温度,夜晚在外面宽宽的草棚檐下半露宿,有个火堆子烧着,胆子也壮几分!
老板关门前跟住草棚檐下的人打招呼,说半夜街上有红毛狗赶豹子、赶豺狗,下半夜可能还有马尾狼过街。你们不要害怕,注意安全,只要不乱跑,大家窝在一块儿作伴,野物要是摸拢来了,你们人多吼几声,它们不敢过来,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老板打完招呼后,就关了客店的大门。因天寒地冻,草棚无门掩不住北风,冷得厉害,大家早早窝进地铺,挤偎在一起,共抗严寒。
天黑尽了,小街上各家各户都关了门,因为当时煤油、梓油、桐油都贵,大家夜间早早熄灯,远处街上一片黑暗。好在棚前有一堆柴火,烧得这一片地方,还是通明透亮的。
天气太冷了,挑夫们冻得睡不着,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他们卖苦力常从这儿路过,对这儿的情况很是熟悉。
从众人谈话中,孟晨瑶得知,这条小街处在崇山峻岭之中,四面八方全是深山老林。原先是一片荒蛮之地,几十里没有人家,更无一点人烟。但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是何人开出一条小路,贯通鄂、豫、皖三省几十个州县。
后来,据说是本地的一伙强盗,在这儿安营扎寨,打劫过往客商。搞得此地道路不畅。因这条路贯通三省,又是交通要塞,货运咽喉,一旦阻塞自然影响三省物流运输,朝庭马上派兵剿匪。
土匪跟朝庭大兵交锋杀来杀去、打上打下,双方都吃过亏,又互相消灭不了对方。
朝庭虽然力量强大,在这深山老林里,军队不熟悉地形,又不能长期驻守,发大兵围剿,十分耗费钱粮,较短时间内,不能歼灭土匪,相互熬耗天长日久,打下去极不划算。用小股人马,不一定搞得过土匪。
土匪熟悉地形,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逃,他们穿林入莽,钻山进洞、时出时没,给军队造成不小损失,但毕竟是绿林草寇,力量微弱,能力也有限,基本上处于劣势,碰到大军只有远避逃窜,大兵撤后又来骚拢。这样搞了几十年,最后互相妥协了,只是面上不自言明。
土匪在此安家落户,开垦荒山、荒地,变成农民开垦建设,把这个深山密林之地,建成一个平坦田园,也算半个人间奇迹吧。
毕竟是交通要塞,虽然荒凉偏辟,但过往行人、商贾不少。时间久了,这个荒蛮之地,就变成了一个热热闹闹、还有些繁荣的小集镇了。
但江山易改、本性乱移,这些人世代为匪贪心不变、贼性难消,碰到天下太平时节,他们自然遵纪守法,甘当良民百姓,耕田种地交粮纳税;但到了天下大乱之时,他们就不安份起来,一部份人啸聚山林、安营扎寨、为匪作寇,干起拦路剪径、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
但杀人越货的事搞多了,这条路就没人走了。路断人稀之日,也是土匪没有营生之时。他们也在想办法,不能把事做绝了,觉得任何时候,做什么事都要留些余地,才能稳固这条道路上的“生意”!
后来时间长了,土匪们就跟众多过路行人、客商,形成了一条不大成文的规矩:即土匪只在山林啸聚当暴客,暗地里蒙面抢劫,不露出真面目。
明面里却让自己的家人,在乐儿岭小镇上,开客店迎来送往,做正当的生意。同时,也给啸聚山林的土匪,打探消息提供情况,保证他们的安全。
土匪只抢两边那些到了山脚下、半山腰中、没来得及上到岗顶的行人、客商。
过往行人、四方商贾们,不管是谁,一旦到了岗顶上,就到了土匪的地盘,成了土匪家人开的客店的客人了。
这些土匪虽然野蛮残暴、贪婪恶毒、心狠手黑,但都很讲江湖义气,严守黑道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野鸡也护三根毛。到了他们地盘的客人、商贾,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财货多少,都是客人,他们就不会再碰了!客人们不会有被杀人越货、抢劫夺财之忧了!
而且,客商只要住进土匪家人开的客店,钱多钱少不限,吃喝拉撒睡,均按大行大市、规矩收钱,从不宰客!凡是住进土匪客店的行人、商贾,只要不鬼鬼祟祟、不乱说乱问,不乱打听消息,土匪一概保护安全。
叶青明、孟晨瑶和众挑夫住的这个店,就是土匪开的店,他们只要住进黑店,按规矩交店钱,一切就安全了;后面往六安州方向也好,往其它方向也好,在这方圆五十里内,路上有人暗中保护,不让外来的流氓、地痞、恶棍,敲诈勒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