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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突然一片人声鼎沸里,鞭炮炸得一片乱响,在悠扬的锁呐夹杂的锣鼓声中,一台大红花轿抬到了门前。
孟晨瑶知道这大轿是来抬她的!她感到那些人要把她抬到一个地方去,而且她心里似乎知道,那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从小就听娘说过,她出世时找了算命先生算过命,说她这辈子奔波劳累,不得安宁片刻!先生掐指算到这儿,突然说怪哉,这女娃儿怎么是个男人命?一辈子要走千万里路,带着一大群子人奔苦劳碌,徒劳无获!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说到这儿,那算命先生就不再往下算了,起身调头就走!娘忙拦住先生,先生说这姑娘的命挺奇怪的,天生女儿身,却是男儿命,说苦也苦,说甜也甜,还带一伙人走南闯北,这不应该是个女人应该做的!
先生说完也不收钱,调头就走了。
因此,娘就此认为女儿的命苦似黄莲,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浸泡苦水之外,没有甘甜的蜜水让她来尝!不然,好好的算命先生算了她的命,却不收算命钱,起身就走了呢……
孟晨瑶想到这儿,死命地不愿意出门!她哭着、闹着,不管家人怎么劝,就是不上大轿。那个黑瘦老婆子,看见孟晨瑶哭闹不休,有些不耐烦了,阴沉着脸指挥几个粗手大脚的女人,强行给她梳妆打扮。
在众人给孟晨瑶梳妆的时候,老婆子阴沉的脸子上勉强挣开一点点笑色,拐过来劝她说:“姑娘,你这是从粥锅里跳进饭锅了,菜桌上转到肉桌上了;那老古家是东河第一大户:你的公公当过大官儿,见过大世面,玩过大排场,左手玩枪,右手捞钱;闭眼享清福,瞪眼可杀人,双脚一踮地,地下也要抖三抖。你婆婆是乡长家的千金,出身名门富户,吃过大猪肉,见过大猪走路,真是又体面又能干。你男人二十郞当岁,正当年……咳、咳,不说这个!就说他家的财产吧,一进九重的房子好几栋;东河这一边畔里千把亩肥田,都是他屋里的;家中牛羊成群、骡马结队;每天吃饭的人十好几大桌。你嫁过去横草不让你拈,竖草不让你捻;除了吃香的,就是喝辣的,除了穿金的,就是戴银的!这好的婆家,别人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你还哭哭啼啼的,死也不肯上轿!未必想留在你爹这个穷家小户,吃了上顿愁下顿,冬天冷冻夏天热,房子漏风,屋顶漏雨,这样的日子别人一天都难过,你未必还想在这儿过生世不成?”
孟晨瑶听这声音就觉得好刺耳,下意识地望了一下这老婆子,见她年纪五十过一点,头发半白半黑已掉得稀稀落落的,梳不了整齐的刘海,两只金鱼儿眼眯起来像笑,瞪起来像怒,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两眼看人就像没安好心肠!脸上皱皮疙瘩,鼻子塌塌的,由于面皮较黑,虽然涂了点脂粉,像霜打蔫了的秋苦瓜,更显得不伦不类,口里缺了几颗牙,说起话来关不住风,有些“嘶嘶咿咿”的呼气声,听得人心里怪怪的,像吃了条虫子那样让人不舒服。
从那老婆子的面相看,孟晨瑶就知道不是个好人,按娘当年说的世上有三姑六婆不能沾,不能惹,这个老婆子,是其中之一的媒婆,让人看到就厌恶,望着就心烦。
想到这儿,孟晨瑶不由悲从心中来,苦从肝里出,禁不住又哭了起来。可不管孟晨瑶怎么哭怎么闹;这几个女人,就是不放过她。只待午时一过,她就被这些人强行扶进大轿里。????????????????????????????????????????????????????????????7
八个人抬轿,一路吼叫着,只管向前跑。身后的锁呐悠扬,锣鼓敲响,鞭炮炸响得一塌糊涂!
古家大垸地处东河小镇,左边是从皖地蜿延而来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风水上为千里来龙,古人称为青龙;右边是连接到浠水的丘陵,一座座山头,群峰迭障,实为白虎低头。后面如椅背的山作靠山,前面东河如白练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向远方流去,为门前的水势积蓄成湾。这样的地形,在地理书上讲,为盘龙卧虎之地,既聚钱财,也出人才,堪称风水宝地。居住在这儿的人多为大户人家,历朝以来出了不少的人才、将相、大官、小僚,也出过不少枭雄、土匪、流氓、恶霸。
从县城到古家大垸,有四十多里路程,孟晨瑶好想从半路上跳下轿逃到远方去。可那几个婆子警惕地围在四周,跟着大轿一起走,没有机会让她逃。
那几个轿夫受了老婆子嘱咐,一路故意颠簸、摇晃,把孟晨瑶抖得个半死不活。
孟晨瑶从未坐过轿,这一路颠抖,颠得她头昏脑胀,这一路摇晃,摇得她差一点要吐。沿途被折磨通身透体,人变得半死不活,自然不会出其他意外。
那八人抬的大轿,一路抬到古家门口时,古家大垸很热闹,屋里屋外来了好多的人,嘈杂的鞭炮,噪响的锣鼓,暴吹的锁呐,吵得孟晨瑶耳朵里,像有一窝大黄蜂嗡嗡地闹着。
恍恍惚惚中,被人搀扶着,一路脚不沾地,拖进了屋里。屋子里更是乱糟糟的,各种人的汗气、桌上酒菜味、鞭炮爆后的火药味混杂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来,还恶心得很。???????????????????????????????????????????????????????????8
迷迷糊糊中,孟晨瑶感觉自己被几个人,强扶着跟一个男人拜了堂;接着又让人搀挟着,进了一间屋子。屋里有男人、有女人,耳边一堆人在撒帐,丢了好多五谷杂粮她身上。那些人说了一些顺口溜、吉祥话;对她推推搡搡盘新娘、戏新郎。那些年轻的男人,故意来戏弄新娘子,对她挤挤揉揉、挨挨掐掐的,时不时占她点儿便宜。
折腾了好长时间,孟晨瑶才感觉自己,被人扶坐在一个男人身边。那男人身上发出的一股浓烈的、刺鼻难闻的味道,她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觉得非常难闻,令人恶心难忍!这人一旦身体有了大病,无论从体内到体外,散发出来的气味,都显得恶臭浓烈。身边人年长日久浸染,虽然感到气味难闻,但似乎有些适应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孟晨瑶初到古家少爷身边,自然感到他的气味异常刺鼻、恶心难受!
突然,那男的一阵剧烈的咳咯,像要把自己的五脏都要一齐咳出来!那阵阵的咳声,着实令人忧心。让人感觉似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大肠、小肠和胃都要咳吐出来似的?
这时,有两个女孩子过来,急忙给那男的捶背心、揉胸口轻声轻气地问说:“少爷,你撑得住吗?”
只听那男的咳咳喘喘半天才说:“这,这屋子太吵、太闹了,我,我有些受不了,等熬过了今晚,怕就要好些!”那男人说完又是一阵咳喘,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激烈,时间更长。让旁边的人似乎也跟着喘不过气来,难有一个好的心情!
听这男的说话沙哑的声音又要命地咳喘,孟晨瑶还以为是她爹来了。因为,平日爹在家里,也是这样要命地咳,硬像要撕裂五脏六脏一般。每回听到爹这样咳顺,孟晨瑶的心就拧得紧紧的。虽然恨爹抽大烟败光家财,但她又怕爹突然咳喘死了。毕竟他是她爹,跟娘一样,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她在内心深处,除了对爹有一股深深的恨意外,更有一股更深的感情!因此,每当听到爹半夜咳喘时,她就从心底里替他着急——
这时,那个男人突然被人扶过来,颤颤晃晃地伸手掀开她头上的红缎子盖头时,一股更浓的口臭味儿加烟草味儿,迎面扑了过来,孟晨瑶又是一阵难受。
顺着大红蜡烛的光,她看到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脸上无有一点肉,两只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就像一张皮包裹着的一个骷髅一般。看这个样子,好似从棺材里面,掏出来的一个死人胚子。从他身上看不出半点生机,给人传导的全部是病死之气。
原来,孟晨瑶只觉得爹的模样可怕,没想今天看到古少爷的这张脸,更是令人恐怖,她害怕看了这个人后,晚上非要做恶梦不可……
这个时候,这个男人突然望着她笑了一笑;笑容中充满诡谲怪异,让她感到非常的碜砢惊恐,心里是一股怪怪的感觉,身上像结了层寒冰,在烧有火炉的温暖室内,也感到寒气逼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三个冷颤,心头一片冰凉。
这个男人身边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在搀扶、服侍着他。后来才知这两个女孩子是这男人的丫环,一个叫春华,一个叫秋玉。两个女孩子一直服侍着古少爷,自从进得洞房之后,更是不离左右。
孟晨瑶有点怕看这个人,这个人偏偏就坐在她的身边,而且见这个架式,现在完全可以断定,他就是她今天嫁的那个男人!想到这儿,她的内心一片纷乱,心头既惊慌又痛苦,却没有一点办法,只好闭着眼什么都不望!暂时强按着心绪什么都不想,整个脑子里是一片白茫茫的,似有很多念头在涌现,又似没有什么思维意识在活动。她从开始到现在,就觉得象做梦一般!好像不是真正的现实。其实,这就是一个梦,是她人生众多恶梦中的第一个恶梦。而且,此刻,只是恶梦的开始,接下来这个梦要做到什么时候,何时是个解脱,谁都说不清楚!孟晨瑶更不知道。
那两个女孩子扶着这男人又挨了过来,拿着两杯酒要她跟他喝交杯酒。这是过去的规矩,凡是结婚男女概不能免。
孟晨瑶吓得睁开了眼,这个时候,她才开始细望眼前这个男人,发现他穿一身红缎子做的马褂子,头上戴顶黑色礼帽,正是当时新郎倌的一套打扮。
这个男人叫古时金,老古家的独苗苗少爷,古氏最金贵的传家根本。古时金的爹叫古大疤子,是本地大财主大恶霸,兼任四五个保、甲的联保主任。
古家祖上原来并不富有,因古时金的爷爷当年跟同伴经商,说是途中遇到土匪,抢了他们的货,并将他们俩人一齐抓到山寨中关押。
土匪头天晚上将那个同伴杀了,准备第二天再杀古时金的爷爷时,没想他的爷爷命大,碰到官兵入山剿匪,把他从阎王爷手上拉了回来,救回了一条小命!
因军务紧急,那些剿匪的官兵,竟然没有细搜山寨,只草草打扫战场,把土匪留在明处的东西,作为缴获,都搬着急急下山了。
古时金的爷爷,一个人七拐八弯中无意中发现土匪藏财宝的一个暗洞,里边的金银财宝,多得不可胜数。
他随身带了一些回来,后又暗中带着家人几经周折,把土匪藏的财宝一点点弄回家。
从此,古家在东河一带,就大发特发了,置田买地、添房置产、买牛买马,雇家丁、请护院,收仆人、养长工,使丫头、唤仆妇,成了东河首富。
自古有钱能使鬼推磨,富家日子过得欢。到了古大疤子这辈儿,古家更是不得了!古大疤子从小练武,习就一身硬本事,双刀使得车轮子转似的,开弓射箭百步穿杨,舞起棍棒弄成一团花簇,还能在草枝叶上踏步轻过,人称草上飞。后来现代武器出来,他又练打双枪,枪枪必中!
当时,东河有随、古、薛、窦四大姓,每个姓氏家族里,都有做官的或大户、富人,各有势力、各逞豪强,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互不服气。
那年头乡下最大的问题,莫过于天旱无水插禾苗!那时候生产力低下,人工灌溉体系很弱,大部份农家靠老天爷偿饭吃。雨下多了成涝灾,雨下少了成旱灾,还有蝗虫及其他灾害,都是影响农民收成的大问题。
这英邑有两条大河,一东一西,都是从北边皖中水系流过来的。往东走的叫东河,往西去的叫西河,两水夹山川,流到南边后,两条大河汇集一处形成一条更大的河,流到白莲河然后入长江,两河交汇处称为南河。
因水系山川影响,英邑自古是八山二水一分田,俗称山河一岭,和合着阳光雨露,养育着山河大地的人畜禽鸟虫蛇蚂蚁及千千万万生灵。
每逢大旱季节,三河一岭都缺水插苗,特别是东河尤甚。而东河四大姓,几乎囊括了这一带的人丁。他们以家族为根本,以种田种地为主要生计,为了抢东河水源灌溉本姓田地,他们互不相让。
由于水源有限,而东河两岸的田地,因为季节的到来,同时需要大量的水流灌溉。这样引来矛盾骤起,祸害丛生,中心问题就两个字“争水”,核心问题也只两个字“粮食”!因为有水,才能滋灌禾苗,禾苗得以滋灌才能茁壮生长产粮,而水源不足,季节不等人。一旦缺水,误了季节,这年的田地白种,来年就闹饥荒饿死人了,好多人就要卖儿卖女,逃荒求活命去了!因此,水的问题,是东河两岸最要命的问题根源之一——
而在这一带最厉害的是窦、古两姓,为抢水引起无数次族斗,大到几百人拿刀枪、土炮互轰,小到几十人抡棍棒、持刀叉混战,混战中不少人死于非命,更多的人受伤致残!古大疤子脸上那块大伤疤,就是争水械斗中落下的。
十几岁时,古大疤子在一次古、窦两家族争水大战中,持一根藤条做的棍子,如入无人之境,打翻窦家三十余壮汉,抢到东河水源先灌古家田的权力,从此一战成名,在当地没有人敢惹他!古家族人中几个大户,也依仗其势力勾结牵连,在本地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欺凌祸害平头百姓。
古大疤子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他当年中过前清的武举人,赴河南做过守备小官,后来辛亥革命,清朝被推翻了,他在河南没有官做了,那儿也没他的根基,自然难以安身立命,这才回得乡来。
到了民国年间,地方上很是混乱,遍地兵、匪、痞、霸多如牛毛,扰恼乡民、祸害百姓。各地缙绅、富户凑钱,穷人出人出力,训练民团乡丁,保护乡里邻间。
东河一带有四、五个保甲,组成了一个人数不少的自卫队。因古大疤了家是东河首富,家底殷实,有的是钱财和势力,是本处最大的一棵大树,自然要遮阳荫人,且古大疤子本人读过书、做过官,又有一身的武艺。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想不出山来做事都不行。
因此,当地缙绅大户、市井细民、乡村野夫,都一心一意请古大疤子当这个联保主任,手下管了好几十条枪,掌一方生死,保一地平安。古家有钱有势,手里有了枪杆子,因此权势更盛,钱财更是如东河之流水,滚滚而来不绝。
古大疤子老婆叫明喜香,是三合乡乡长的女儿。虽然过去有不到七品不称官的的说法,但乡长在当地,有钱有枪,能杀人放火、夺命捞财;不是官也是官了,因此这明喜香算得上官家富户的小姐。
因明喜香嫁到古家近四十年,却是一胎未生,古大疤子为了古家香火,仗着身强体壮,就一口气讨了四房姨太太。这四房姨太太,除了三姨太一脉没生外,其余三房接二连三给他生了八个女儿。最后窑姐儿出身的四姨太太,在古大疤子四十五岁那年,给他生了儿子古时金,本来是个传家的香火苗儿,偏这个儿子出世却是个痨病鬼儿。
古大疤子四十多岁,才有了一个儿子,自然当心头肉加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融了,捧在手上怕化了。从小到大百依百顺百事娇惯。
古时金从小不学好,吃、喝、嫖、赌、抽,没有什么毒不沾,在乡村里没有什么坏事他不做。后来兴洋烟(即大烟土),古时金染上了瘾,就一发控制不住!
古大疤子自己也抽大烟,开始还能禁一禁儿子,后来儿子瘾大了,就是打他个半死,他也不会放下的!古大疤子管不了,也下不了狠手痛打儿子,就放任自流由他抽去。只是背后骂骂咧咧,心里不痛快,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古时金虽然是古大疤子的儿子,但身体却没有继承他老子的强健豪横。这小子从小生得单薄、弱不经风。一年四季只要天气有个变化,他都要闹个不舒服;稍微刮个风、下个雨,他不是伤风就是感冒,一年到头咳喘未曾停,大病年年犯,中病月月犯,小病天天犯,简直就是个病秧子。
古家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三天两头请医用药,家里的药堆成山,把古时金弄成个药罐子。他本来身体不好,不停的吃药,是药三分毒,长久下去,这三分毒也要把人搞惨,何况还抽大烟上了瘾,抽出一点儿精神来,就去逛窑子玩窑姐儿,如此一来二往的,身体早被掏空搞垮了,搞得百病缠身,人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眼看儿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古大疤子和明喜香心里着急!看这小子的身子骨儿,一阵风能吹起来,天天咳得咯血丝,估计不是个长命货!
老古家这大一笔家产,只有这一根独苗子,如果苗子中途折了,古家几代人心血就白费了!这段时间,消失了几十年的那个谣言,又传了起来:说古大疤子他爹,当年不是做生意的商人,而是在外面当杀人放火、奸掳打劫的强盗土匪。因为遇到官兵剿匪,眼看大势已去,就出卖同伙保住了自身。把寨中放在明处的财宝交给官兵,自己留了暗处藏的财宝。据说这老货缺德事儿做多了,死时四肢卷曲,像被捆绑着一般,他在病中各种嚎叫、梦呓、胡话、惊喊、求饶,闹腾了好几年,才被病魔慢慢折磨死去。后来,他儿子古大疤子是乡里一霸,做起坏事来,比他爹更狠、更毒!
乡下人都说古家作孽太多,命该断绝香火,才生下古时金这个货色来作现世报!
这些谣言不是空穴来风,乡里大姓乡绅之间明争暗斗,互踩互殴的事儿多,能传出这谣言的人,应是附近家大业大的窦家!他们跟古家唱了几十年对台戏,明里暗里斗得乌眼鸡儿似的,结下很大的冤仇。看见古时金一天不如一天,窦家人幸灾乐祸,都说要看古家笑话——
古大疤子一想到儿子这个样子,一天到晚愁上心头,长吁短叹忧虑不已。
明喜香平时也没闲着,到处求神求鬼请巫问卦,想把儿子病治好,好给古家接香火。
这古时金虽是四姨太生的,但明喜香是古家正牌妻子,儿子名份落在她名下,所以也是她的嫡子。
明喜香找高人算命,又到神庙中抽签,抽出一支上上签,说想要家人疾病好,就得给他办场喜事冲喜,把灾星冲跑迎来吉星就百病全消。
当地民间也有这样的习俗,明喜香拿着签,当作救命方子,一身喜气跑回来,跟古大疤子商量为儿子办婚事。
古大疤子虽然不信,但人急乱方寸,病急乱投医,他也想试这个办法,让儿子的病有点起色。毕竟这冲喜的法子,当地人常用,也曾有过见效的——
因痨病鬼儿子名声在外,哪有好人家把女儿送进这个火坑里。虽然古家在当地,算是有权有势,明喜香找人给古时金物色个媳妇的事,弄了个大半年,没有一点儿成效。古大疤子没办法,就出重金找儿媳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古家悬赏这么多钱财,怎么逃得脱城里那个专做“人肉”生意的孟老五的“法眼”。孟老五一看这么多钱?眼眶子热得发烫,嘴里骂着妈妈的!心里想着该他出马了。
孟老五把他所知道的那些人家,所见过的那些户头,哪家有合适的女儿,那户有女儿合适,细细寻思合计,最后就合计到孟宏臣家来。
虽然小晨瑶今年还不满九岁,但古家要儿媳妇并没限年龄。再说他家儿子那个糟样儿,硬像个活死人一般,真正能有点饭吃的人家,哪家愿意把女儿往那儿送?
孟老五找到孟宏臣,谈了这档子事儿,把古家说得瓜儿甜蒂儿甘的。但孟宏臣对古家还是了解一二的。因此,他开头没有同意这个事儿。毕竟自己的亲生女儿,哪个做老子的做得出这样的事来?何况当年卖老婆的前夜,他也答应过老婆,不让女儿做童养媳,不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想来卖老婆还只一年多点,那话语之音尚在耳边,现在要背弃答应老婆的话,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那孟老五听了孟宏臣的话忙笑着说:“你真是死脑壳子,这哪是童养媳啊?你想想晨瑶不是八、九岁了吗?也有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出嫁,你留她在家里吃闲饭吗?虽然她能挣两个钱儿,但姑娘大了总要嫁出去的,再说到了古家是有吃有喝、穿金戴银,这是去享福的,怎么会害了孩子呢!”
孟宏臣说古家儿子那个鬼样子,大半个县的人都晓得,把晨瑶嫁给他,比给人当童养媳更糟!那结局是明摆着的,就是一个大火坑,我怎么让女儿往下跳?再说,古家霸道得很,自己穷人小户无权无势,万一将来女儿在他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能跟古氏这大家族的人,说得出什么道理来?
虽然孟宏臣的话,也在情在理,但经不住孟老五威逼利诱;特别是最后送上来的烟土,让他没抵御得往!
望着烟土,孟宏臣两眼冒火口里流涎,象饿狗扑进茅厕,把跟老婆许的诺言忘到九霄云外!
9
古家屋里闹新房结束后,按当地风俗开始吵新房。吵新房的规矩是四个锣鼓手,一人打小堂鼓,一人打大锣,一人打中钹,一人打小马锣。
这四个人就着锣鼓点子,边操作边唱边说,这里面有一套说词儿,既有祝福的话,又有开玩笑的话,还有插科打浑、半黄半色的言语,搞得屋里面的人,一阵阵欢声笑语,说得孟晨瑶一阵阵脸红耳热,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避羞。
这样一闹二闹,闹到五更天了,大家都累了,按规矩也该让一对新人歇息了。
打锣鼓说唱的人,抢了香烟,抓了南瓜籽、向日葵、落花生,收了家伙一个个都离开了。两个小丫环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安置新郎和新娘子。
古时金准备入睡,他身体太差,被吵闹了一夜,有些消受不了,另外还喝了点酒,见个漂亮的小新娘子在旁边,有点乱性了,这男人年纪不大,却是个大色鬼,喜爱吃嫩草,心情一时激动起来,突然一阵剧烈咳喘全身颤栗。
这个阵势两个小丫环见得多,没当什么大事儿,一个给他捶背,一个给他揉胸,反正他一向这样,咳得虽然凶,一时半会儿就没事了。
谁知这一回,古时金越咳越厉害,咳得吐出很多血,在地上站都站不住了。
两个小丫环,把他扶到床上,他到了床上,居然也坐不住,一下子瘫倒,又是大口大口的吐血,丫环这才吓坏,忙着喊人进来。
古家大太太和四姨太,连忙赶到房里,见古时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赶紧找医生来看。
好在古家大户人家,家里请的有医生,长年住在这儿。医生姓谢,是有名气的老中医,因古家势大高价请到家来,为古家一家人专职坐诊。
谢医生把着古时金的脉,说少爷今天太劳累了,喝点滋补的药,送他上床休息,歇两天就好了,这两天切莫要让他过度疲劳。
古家对医生很看重,一般大点儿的事儿,都要跟老谢通气。
这次给少爷结婚冲喜,谢医生一直很不赞成,说少爷这病体极为虚弱,经不得吵闹、折腾,莫怪我说话不晓得绕弯子,如果这样闹腾下去,弄不好把你家独苗儿弄折了。无奈大太太一心信神签,想借着冲喜治病,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
大太太觉得就这样让他睡了,有些不合适,毕竟今天洞房花烛,如果不跟新媳妇儿圆房,这喜冲得不圆满,没得什么意义了!她想让谢医生弄点药,让少爷来点精气神,履行一下新郎的职责!
四姨太心痛儿子说:“这个样子,让他吃药圆房,怕是要他的命!”
谢医生也说:“少爷身子骨儿太弱,本不该受这段子操劳;看他的脉象,保命要紧,千万碰不得女人,更见不得红,不然的话……”
谢医生话说得明了,大太太不好再说什么了。还是安排少爷、新媳妇在一个房里,让两个丫环服侍。
10
本来在家里吃不好睡不好,让人折腾了好几天,到这里又被折腾到五更里,孟晨瑶着实困乏撑不住了,两只眼睛一眯就地睡过去了。
睡得沉沉的时候,突然感到身子像被人压着似,还有一双冰凉鬼爪子伸过来扒衣裳。
孟晨瑶从睡梦中惊醒,这时大红蜡烛还在亮着,蜡油烧得嗞嗞响。她下意识地用力挣扎,睁眼一看古家少爷趴到她身上了,一双鬼爪子在她身上乱扒乱摸,瘠瘦如柴的身子象硬梆梆的木头,梗得她生疼生疼。
孟晨瑶想叫喊又不敢出声,看那两个丫环睡得象死人一样。
古少爷大嘴张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息,满嘴乱七八糟的大黄牙像锯齿一般,暴露出来吓死人,口中喷出来的那股子腐烂的恶臭味儿,令人恶心不止,几欲呕吐。
看见孟晨瑶惊恐万状,古少爷想缓和一下气氛,轻轻地向她微笑一下,那是一种蜡黄带惨白的笑,就像活死人。
看着古少爷就要扒掉自己的上衣,晨瑶猛地一推把他推开。古少爷往外一滚把秋玉压着了,秋玉半睡半醒间,下意识地用胳膊一肘,把少爷挤到床边,古少爷落到地下,“叭嗵”一声,摔得一声怪吼,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咯。
孟晨瑶忙看自己还好上衣还没脱下,赶紧把衣服穿好。
古少爷的吼叫和咳喘,惊醒两个小丫环,两人连忙下地,看见少爷死狗一样,趴在烛光下猛咳,地上一滩血迹。
两丫环吓得尖叫,把隔壁屋的人喊了过来,几个人动手好容易才把少爷搀起来。
少爷全身颤抖抽搐,一声接一声地咳着,一口接一口地吐着血。
四姨太急吼吼叫人去请谢医生,赶快过来救急!
谢医生还没睡醒,被人从热被窝里喊了起来,一股子烦燥样儿清楚地写在他脸上。
他睡眼惺忪,见古老爷、大太太、四姨太,还有一大堆人,齐在少爷的新房里,就明白出了事儿!
谢医生年纪大见识多,逢事慢理斯条不慌不忙,四姨太急如风火地哭吼,谢医生一脸镇定说:“姨太太莫急,你这风急火急的,乱嚷乱叫,会乱我的方寸!再说少爷,这个光景,不能过于嘈杂的——”
谢医生几句话,把快急疯了的四姨太镇住了,大太太朝她撇撇嘴说:“谢医生说得有理,四妹也太急了点!”
古大疤子一旁抱拳施礼,轻言细语说:“请先生给小儿把脉,救他一救——”
谢医生说:“这个自然,老爷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说完就喊下人,快把手垫拿来,将古少爷的手放在手垫上,自己坐到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把脉诊病。
整个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出大气——
看到谢医生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了,古大疤子有些担心,他憋不住问:“先生,小儿这是……如何了?”
谢医生未理睬古老爷,一脸的凝重去问少爷要他说实话:“刚才睡觉时,究竟吃了什么药,后来干了些什么?”
因少爷这脉象是虚脱之症!谢医生知道必是病人见女色起意,心中荡起了最强烈的邪念,私自吃了春药欲如火烧,想要做那事却因身体太弱,致使没有能力行得,才引起虚脱急症,这是最要人命的!
谢医生说着让丫环撸起少爷的下衣,叫四姨太和古大疤子过来看,少爷裤裆里是一片湿糊糊的。然来这小子身子虚脱透顶,看见孟晨瑶起了邪念,他身上带了春药逛窑子时常用,今晚偷偷吃下,但因吵闹折腾一夜,身体吃不消了,那药如虎狼雪上加霜,还没做什么事来,下身就直接湿透。
古大疤子听了谢医生的话,一时只得皱眉,他平时也爱吃这个东西,不好怪儿子胡来。
古少爷此时除了死命的咯血外,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游丝气儿,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问他再多也没用。谢医生只好转而问两个丫环。
两个丫环说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知道少爷在床上,突然翻了个几滚,然后压了秋玉,小丫环无意识地用胳膊肘了一下,一不小心就把少爷顶到床下来……
谢医生听到这里,就不再问了,转向古老爷耳语。
古老爷脸色突变,有些结巴说:“这、这,怎,怎么办哩,怎么办哩?”
谢医生摇头叹息说:“古老爷,准备后事吧!我一开始就说过不该冲什么喜,那鬼神之事都是些没影儿的,你们偏不信我。现在,现在,唉——老朽是一点法子,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谢医生的话说完,大家开始怔住了。
四姨太一下子像疯了一样,尖叫地冲上去急抱少爷,象要把他从死神手里,抢过来一般!无奈少爷只有进气,没有出气,她越哭,少爷似乎感觉越痛苦,全身抽搐得更厉害。倒是大太太理智一些,把四姨太拉过来,说你不要这样闹,让孩子更难受,知道吗?
古大疤子在一旁直搓手,急得直流眼泪。四姨太放下少爷,扑上去撕那个小丫环,在她身上又掐、又打、又扯、又咬,边打边哭,说她不该推少爷滚到地下,是她杀了少爷,要她赔少爷的命!
小丫环一个劲地哀求,四姨太不依不饶,恨不得把她撕成八大块、熬油点灯,把她打成粉尘做成肉粑粑。
在四姨太的闹腾中,古少爷慢慢的断了气!
孟晨瑶亲眼望见,这个恐怖的男人,脸色从惨白变成腥白,两只深陷进的眼窝,一下子紧闭上去,但又合不拢的怪状,那张嘴张得老大、老大,象在喊什么似的!
吓得她赶紧闭上眼,不敢再往下看。
整个屋子里,立即传出一阵阵悲哭,吼叫、嚷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