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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来世不相逢
说出了这句话,毫无留念地跳入运河时,我想,我与君然之间的一切便到此为止了,这样也好。
可,当冰凉的水贯进了心肺,窒息的刺痛逼得我用力挣扎时,我竟开始后悔,后悔不应该这样的冲动,后悔为那样的人轻易舍去性命。
身体渐渐无力,将要死去,在那一刻,我的心却又突然平静了。
闭着眼儿却看到了往事一幕幕地闪过。
多可笑,我拼命地想要逃离娘亲那样的命运,却最终沿着她的老路走到了尽头。
娘的爱给了那个负心的男人,我的则给了这个薄情的女人。
娘总说,男人的话信不得,所以,我听信了女人的誓言。
娘的命最终被男人断送,而我的轻生为的是一个女人。
也罢,爱也好,恨也好,人死灯灭。
都说世事难道,谁也说不准,我从没想到,最能够了解这句话的人竟会是自己。
所有的事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一觉醒来后,不但没有死,时光还回到了过去。
而我,竟成为了另一个人。
商子兮,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陌生人
不可思议却是事实。
在确认了如今的我就是那个用尽手段将我夺走的人时,所有的秘密全都被解开。
难怪,在身份公开的同时,这个人狂妄地送来了她的发家手记。
难怪,与君然全无交集的她,敢提出那样的要求,且吃定君然会答应。
难怪,连天狗食日这样的异像,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是神机妙算,不是天赋异禀,只不过是重回到了过去,知晓了先机,而那个人竟然为此,轻易地将我给卖了。
哭了一夜,笑了一夜。
佛家都说事事皆有因果,如我这般,何又为因,何又为果?
而我与君然,是不是也会为着这说不清的因果纠缠不清。
从商子兮的重生到流枫的自尽,我只有五年的预知,预知那些流枫所知道的事。
时间不长不短,我回忆着手记上的内容,想要靠着它的提示去布局,谁知道,按着上头所写去做时,才发现这上头记载的事不过是一个引子,许多不曾被记录的事,都因它而发生。
萧成是出现就是其中之一。
死后重生,我时常会想,我对君然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常有人说,假话说了千回,听者就会信以为真,那个人,成日把‘你是我的’挂在嘴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说得那样的自信,而她说过的次数又何止数千。
也许,我对她未必是真有了生死不离的感情,只不过,听信了她的谎话,当真了。
不过,细想来,我从不曾完全信任过她,所以我也从不曾想过要告诉她我的身事。
那些妇婆们说的没错,我娘确实死了,那该死的男人明知道那畜生有特别的嗜好,为了钱,硬是把娘生生送上了死路。
该死,那些薄情负心的人都该死。
白驹过隙,多年织成的网,到了收线的时候。
那一天,君然如约而至,再见她时,我带着那么一丝恍惚。
八岁入宫,跟了她之后,我们俩人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彼此陪伴,看着对方成长改变。
人还是这个人,脸也还是这张脸,偏偏四年后落在我眼中,透出了一份陌生。
我是怨她,恨她的,可当相对而坐,看着她时,那份怨,那份恨,竟远不如我想象中来得那么的深。
“我只要流枫。”开出了条件,不意外地看到了她眼中闪过诧异。
“为什么?”她问。
“我要流枫做我的女人。”
眼儿微微眯起,左嘴角无意识的向上,君然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必是怒火中烧的,多年相处,我对她的细微表情了如指掌。
可是意料中的质问与责难并没有出现。
沉默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君然说出了她想要的。
而我却在那一刻怔住了。
明明记得,当年,她回到宫中,带着那样的愤怒,那样的不甘,那样的仇恨,她破口大骂着商子兮的恶毒,她同我说,她原是不肯答应的,甚至当场就撕破了脸,可是,商子兮奸诈拿捏住了她的痛处,用两位王子,用她的婚事,逼得她不得不让步,不得不低头。
骗子,满口假话的骗子,可笑,我竟被骗了那么多年。
“我还要五十万两,还有以后商家收入的三成干股。”
脑袋嗡嗡作响,这多出的两个条件,是我从不知道的,君然,你真行,竟然把我卖得这么高的一个价,“好,但枫流要由你亲自送来。”我听着自己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出这一句。
那一天,我独自坐在尚善渊的花丛中,等着那难得一见的异像。
边喝酒边回忆着五年前的往事。
与君然在船舷最后的谈话,看到黑影吞噬去光亮后的绝望,纵身后,坠入河里的挣扎,带着后悔与不甘死去。
天渐渐暗去直到全黑,我闭上了眼,张开了双臂。
这一刻,等了太久,死去的流枫终于成为了商子兮,而我终于得到了完整。
君然,你看到我的尸体时,你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伤心?
没想到,结果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流枫失足,受伤失忆,暂停养病,约定依旧。’
短短十六个字,字字如刀,刺入心肺。
娘,您说的果然没错,能卖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君然,我要让你后悔,后悔一世。
按着约定的日子,君然把人送了过来。
我终于见到了她,流枫,不,应该是占据着我的身体与我有同样经历的陌生人。
粗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尽管这人占用了我的身子,可眼神气韵是那么的不同,可笑君然,竟然没有发现。
抚上她的脸,她没有抗拒,这本是故意做给君然看的动作,不知为何,却让我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
我想,大概是因为那具身体原本属于我,所以才有这样的异样感觉。
君然一定想不到,我会带着流枫去见证我和她之间的契约。
看到了流枫脸上的怒气,看到了君然眼中的闪烁,想来,这个花言巧语的女人又说了假话。
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的虚伪,撕去了她的脸皮,让我生出了那么一丝快意。
“子兮不强求,”我反复说着这样的话,我知道君然不会反口,仍拿话一次又一次的去激她,为的不是让她后悔,为的是将自己心里最后的犹豫斩断。
君然,这还远远不够呢。
“今日子兮大喜,还请公主主持。”我要让你在众人面前品尝那份屈辱。
“枫,你可愿与我一生相守,不离不弃,偕手同老?”我要你亲眼看着她点头。
还有更多更多的,我要让你一件一件的亲眼见证。
穿上红衣,对着镜子,看了五年,这张脸看了五年,再没有了初见时候的陌生与古怪,仿佛我本就是这个模样,看着我又不禁去想,那个拥有着我原本身躯的人,此刻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变化。
门被打开,我看到了同是一身红妆的流枫,不知为何,她竟在看到我的瞬间,落下了泪,伸出手,小心为她拭去,温湿的触觉从指腹透进了心里,或许,对那数年前,坐在镜前,幻想着有朝一日,穿上女人最为重要的一件衣裳,成为君然新娘的女孩,记忆太过于深刻,我对眼前这人,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等待千年的感觉。
妆被泪水化去,我亲手用湿巾子,擦去了掩去她真颜的胭脂,一点一点地将她的真容寻回,捧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仔细打量,这眉,这眼,这鼻,这唇,重不曾如此的清晰。
那时候,我终于明白,流枫是真的不在了。
洞房花烛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娘亲因我偷碰了琴而打我板子,梦见小丫头跑来带走了娘,走出院门时她回过头,对着我笑。梦见大妇带着牙婆子进来,她说:“把这小贱货卖到最下等的私娼官,我让她娘和她那当婊-子的娘一样,被千人骑万人压。梦到初入宫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女总爱故意拿捏小小的错处,一次又一次带着戏谑的笑做出惩罚,梦到了夜弥为我擦去泪后,绝然转身不再回头,梦到君然一边说着‘你是我的’一边签下卖身契纸,梦见一身黄袍,看不清面容的上位者,宣布着定下的婚事。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我拼命地叫着喊着,那些人在我身边围成了圈,不停地转着,没有人理会我,一个个冷冷地说笑着。
脚下的土突然变成了水,身子猛地向下坠去,那冰凉的刺痛吞去了我求救的哭喊。
我以为,我又会生生地在黑暗中淹没,可最后,人却被一团温暖的红裹住,那里面还有听不清,却能让我平静的声音。
醒来后,眼睛有些干涩,脸颊上带着留泪后的紧绷,自重生后,总是日夜冰凉的手脚带着暖,身下微微的起伏,才让我意识到了,我正蜷在另一个人的怀中。
这人熟睡着,没有察觉到我的转醒,阳光透过了纱帐,在她身上映出了火红,我想到了梦中让我得到安宁的地方。
没有立即起身,我重又窝进了她的怀中。
耳朵贴在她胸前,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传了过来。
静静地听着,那咕咚咕咚的声音漫漫地融进了身体里,带动着我的心,一同跳跃。
它们仿佛在同我说:“你并不孤单,在这世上,你还有一个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不更,晋江各种抽风,大家懂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