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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查看路况的骑士从车队中策马而出,很快便到了赵青曼跟前。骑士居高临下的看向赵青曼,当眼神落到她那泛黑的肤色时,眼里没有意外的闪过一丝不屑。也是像这种能给贵人当骑士的剑客,谁也不缺爱慕他的女子,这时代大家还崇尚生殖崇拜,世人对两、性的态度相当的宽容,贞洁这些观念不管是在百姓还是贵族之间都不太重视,男女只要看对眼便可欢爱一宿。
“你这姑子因何挡道?”骑士皱眉询问。
赵青曼此时早已收回展开的双臂,双手向前对着骑士一揖,嗓子微哑道:“妾,黎城人氏也,因家人被盗贼所杀,孤身逃于此处。正惶恐忐忑时见到贵人车队,望贵人能捎带我进城。”
骑士盯着赵青曼打量了一会,又抬头四处环顾了下,一脸狐疑道:“你既没了家人,看到我主之驾车,不说收留却只说捎带?”
赵青曼惊讶于这骑士的敏锐忙再次叉手回道:“不瞒壮士,妾在石城里还有一熟人是公子奕门下的食客,此次随家人进城便是投奔于他。”
这时候车队已经缓缓逼近,骑士再次看了看赵青曼,掉头策马靠近其中一辆马车轻语了几句。
赵青曼在马蹄声中抬头,红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脸上不免有些着急。她非常希望这个车队的主人能同意捎带,若错过,只怕近期都不会遇到这样大型的车队。这世道武力值越高,行走才有安全感。
就在赵青曼暗自琢磨的时候,骑士重新策马到了他跟前,傲慢的扬了扬下巴:“姑子,我主唤你车前问话”
“然。”赵青曼自动忽略骑士这傲慢的态度,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能近前就说明自己的怀疑被排除,加入队伍的可行性就大大的增加。
骑士在前面策马,赵青曼在后面跟着,只是人的双腿又怎么比得上马的四个蹄子,速度不免有些缓慢。骑士见状皱了皱眉头粗声道:“快跑。”
“然。”赵青曼忙应声,不顾身体的疲惫,跟在马匹后面小跑了起来。
好在她向马车跑,车队往她这边行驶,没过多久赵青曼便到了马车前。骑士先行一步来到车旁,头一低对着车内主人道:“主子,拦路姑子已带到。”
“善。”一阵低沉带着淡淡慵懒味道的声音从车内响起。
赵青曼诧异这贵人声音的动听,抬头隐约能见一青年男子盘坐于竹帘后面,虽容貌看不清,但那透出来的气质却华贵异常。赵青曼眉心微微轻蹙,这种华贵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或许赵青曼的眼神太过直接,竹帘后的男子有些不满的开口:“在公子奕门下做食客的熟人,是何姓名?”
赵青曼回过神,低下头双手一揖道:“回贵人话,妾那熟人姓李名吕,是家父一友人。家父听闻公子奕重贤才,故也想投于公子奕门下,无奈家父福源薄,不能蒙主恩宠死于半路。”说完还抬手举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你父识字?”男子微诧异出声。
赵青曼道:“然。”这个身份在赵青曼重生那一刻便想好了,上一世既然吃了个身份不明的亏,那么这世她就给自己一个门第书香的家世。经过上一世八年的乱世生活,这一次不论是从言行举止,还是文化熏陶,她绝对能做到一个标准贵族所具备的。这一世定不会如上世那般愚蠢,认为于世格格不入的言行是她的魅力。
车内男子继续问道:“可在哪位门下辅助过?”
赵青曼低头,一手举袖放于眼角做擦泪状,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开口:“家父一直在家苦读二十余年,这次投奔公子奕便是第一次,却不想……”
马车内一阵沉默,接着竹帘微微晃动,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伸了出来。这是一只只有贵族才能拥有的手,白净无暇仿如雕刻。
男子盯着恭敬垂首的赵青曼,轻启双唇:“你可知我是谁?”
清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让赵青曼本能的抬起头看过去。这是一张极俊极俏的脸,在紫色袍服的映衬下显得尤为尊贵。他那双如墨般沉黑,如星空般深邃的眼,正沉沉的盯着她,注视之下一种逼人的贵气扑面而来。
赵青曼兀的瞪大双眼,紧跟着急急的低下头,心却不停的蹦蹦跳着,不是心动而是震惊。她没有想到这车内人竟然就是自己要去投奔的公子奕,也正是她编造的家父友人的主子公子奕。一时间,赵青曼都不清楚这偶遇是福还是祸?
公子奕静静的看了看赵青曼,似不经意般的问道:“为何低头,可是心虚?”
百转千回间,赵青曼心中有了计较,稳了稳心神道:“只因郎君容貌太过俊秀,心中突突,故不敢直视。”
“哼。”公子奕轻哼一声放回布帘,似乎对赵青曼的这种奉承很不待见,接着他重新盘坐于车内,声音清冷:“我正是你口中的公子奕。”
赵青曼放于身前的双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神情忙作惊讶的抬头又急急的低回去,双膝一弯对着满是石头的黄土地,噗的跪了下去。疼非常疼,膝盖磕在石子上,这样的下跪不奈乎一种酷刑。
“妾赵氏青曼见过公子,不知公子真身,直呼公子之名实乃大不敬,忘公子宽恕。”黄土路上,赵青曼虔诚的双手垫于额头磕下去。这时期除了祭祀,君王登基、大婚这些需要跪拜,其余皆是行作揖礼。作揖有大礼小礼之分,区别就在于人行礼时腰弯的高低。而赵青曼之所以在这时候下跪有这几方面的考虑,一,她是女子,女子下跪实属平常,可以说就和吃饭走路一般正常。因这时代习惯盘坐,所以女子在日常伺候时皆是在双膝跪地中进行的;二,她现在有求于人,姿态不放的低一点怎么能引起别人的同情;三,在公子奕亮出身份时,她不是大喜的顺着杆子套近乎而是先认罪,表明她是一个谨守本分懂规矩的人。
果然在赵青曼心里算着各种小九九的时候,公子奕开了尊口:“我素来不喜被人欺骗,你一姑子忽然拦路本是可疑,因你口中父之友人是我门下食客,我故召你问话。若回了城你所言是假,我定不会轻饶于你,你可听明白了?”
平平静静的一段话,却包含了多种信息。其中最重要一点便是,他同意捎带就是因为赵青曼所说的熟人是他的门中食客。这时代贤明的上位者,对贤士都是非常尊敬,并且以礼相待的,宁可白养一些沽名钓誉之徒,也不愿背上轻视文人雅士之名。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让更多贤达之士来投奔自己,人才多了所图的东西才会更快的实现。
赵青曼暗暗的深呼吸了下,安静道:“妾所言均是家父所说,断不敢有任何欺瞒。”这话是赵青曼三思而后才张口的,她不敢直言说不敢欺瞒,因为公子奕回到城里召来门客一问便知有没有叫李吕名字的。然她这样回答,却可以把这责任推给那死去的父亲,作为一个女子信奉父亲所言是理所当然。至于父亲所言是不是假,那便不是她这女儿所能分辨的。
也不知道公子奕是不是听出了这话里的奥秘,只见他嘴角掀了掀,眼神微微带了些冷意道:“起吧,虎,把她安排到红姬她们那里。”
“诺。”骑士虎应了声,对着已经慢慢站起来的赵青曼喊了一声:“站到一边等着。”
“妾谢过公子捎带之恩。”赵青曼忍着发疼的膝盖,弯身作揖后跟着骑士退开一些,这时车队慢慢的恢复前行。
车队的马车一辆一辆从赵青曼眼前过去,这时期能坐马车的不是贵人就是得了重用的贤士,当然还有一种特殊人群便是主子的姬妾。这时代的姬妾类似后世的歌姬舞姬这些,虽然是主人的女人,但是能随意赠送,府里有宴会什么的,也会让这些姬妾出来招待。简单言之,就是一个既能暖床,又能娱乐,还能随时作为礼物笼络他人的玩物。
当然除了这种玩物的姬妾,还有一种高级的姬妾,那便是成为主人的夫人。这个夫人可不是后世宅院里的夫人,这时期的夫人只是高级的妾,不能随意赠送买卖,能成为夫人一般家底也不会太差。而主母那就是能和男主人一同并肩站的女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妻子。
上一世赵青曼就是毁在这个夫人上面,她陪着公子推在齐国寄居的时候,府里就她一个人,身份又是夫人,以为对方是把自己当妻子的,却不想在他心中始终是个妾,身份低下不配和他并肩一块站的妾。
很快的一辆散发着浓郁香味的马车到了赵青曼的眼前,骑士虎忙唤她走过去。车上坐着三个少女。年岁都不大,十七八、九的样子,样貌中上算不得绝色,并且都有一个共同点,肤色显黄,看得出并不是一直锦衣玉食。
三人听到骑士虎的话一脸惊讶,可见她们对浑身脏兮兮赵青曼很是排斥,这时一个年岁稍长的女子开口:“怎带如此肮脏之人过来?”
骑士虎讨好的看着车内风姿妖娆的三位姬妾,语气谄媚道:“回红姬的话,这姑子因家人被盗贼所杀,刚才拦路请求公子捎带。公子同意并吩咐属下带这姑子来和几位美姬同坐。”
车内一穿着粉色纱衣女子,闻言立马甩了甩帕巾很是嫌弃的开口:“不行,此人相貌丑陋还如此肮脏,我不与她同坐,你既带她去后面驴车。”
骑士虎一脸为难:“这是公子吩咐,且驴车都装着物品无空位可坐。”
粉衣女子双眼一瞪,嘴唇一嘟带着一股娇嗔道:“那便是你的事,我每天沐浴熏香,怎么能和这般肮脏之人同车同坐。若她身上的污秽之气熏臭了我以致公子不喜,我岂不要哭死。”
骑士虎闻言忍不住心道‘你没熏臭也没见公子多看重你,从买来到现在还不是一直没侍寝’。
这时,车里另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看了看赵青曼,伸手指了指车夫的另一边位置:“公子只说同坐,又没吩咐车内还是车外,依我说便让这姑子坐于这外面,两位觉得如何?”
骑士虎一听不等另两位回答,忙笑着点头:“王姬所言极对,公子只吩咐同车,没吩咐一定同车厢坐,坐外边即可,即可。”说完转头对着赵青曼眼一瞪嘴一张厉声道:“还不快上去,没见车队越走越远了吗?”
赵青曼脸色平静,仿佛之前那些羞辱的话说的不是她般。只见她轻点了个头,一声不吭用手撑着木板坐了上去。
大概是赵青曼的表现太过平静,平静的让车内女人不约而同的心生怪异之感,其中粉色女子更是不爽的开口讥讽:“呸,低贱货,也在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让公子同意捎带,真真是晦气之极。”
话音刚落,赵青曼就猛地转身,撩起布帘一个巴掌甩过去。
“啪”的一声,车内车外的人完全被这一巴掌给弄呆了,尤其那个挨了巴掌的粉衣女子,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被自己嫌弃的低贱女人给打了。一时间滔天的怒火涌了上来,正待她抬手还击的时候,赵青曼抬眼静静的看着她,那眼神极深极静,没有一丝怒意没有一点指责。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眼神下,粉色女子的身体明显的瑟缩了一下,那抬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这时赵青曼声音清冽的开口:“我父乃一饱读诗书的贤士,因投奔公子途中遭遇不测,幸得亡父庇佑我逃出升天,又在筋疲力尽时遇上公子车队。你若胆敢再对我口出一句侮辱之言,我立马回禀公子,问他是重色还是重贤,他的姬妾对贤士之后如此侮辱是否该当诛。”
一个诛字下来,粉衣女子的脸立马的白了白,她虽然只是一个因舞技不错而被买下的舞姬,但是对贵人重才的事迹确是略有所闻的,杀一个姬妾而稳天下贤士的心,对上位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尤其眼前这个女人直接点出公子是重色还是轻才?若真问到公子面前,她只有死路一条。
同样脸色微变的还有一边的骑士虎,他作为公子奕的亲卫队,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女人没见过。但是如此刻明明一庶民孤女,身上却涌现出清华贵气确是平生第一次见。言词灼灼,从容进退,就是一般贵女也没有她这气度。
赵青曼说完这些话后,便收回视线,抬手对着一边的骑士一揖:“多谢壮士领路。”
“不谢。”骑士虎略带探究的盯了她一眼,然后才策马回了前面。
等到骑士离开后,车夫就赶着马车回到了车队中,这时候车帘重新撩开,本坐在车内侧的王姬换到了门边的位置。只见她手轻轻拍了一下赵青曼的肩膀,笑语嫣嫣道:“姑子莫生气,我代刘姬与姑子道歉,望姑子大量不予她计较,她这人就是嘴巴坏点,实无坏心。”说完还拿手把帘子撂的更大一些,示意赵青曼能看的更清车内刘姬的悔过之神。
赵青曼嘴角闻不可见的掀了掀,心道若真悔过为何不自己出来道歉,只不过面上却不显,毕竟自己只是个被捎带的人,得理不饶人反而会变成过错在她了。
赵青曼转过头看了看王姬淡道:“王姬客气了,我一个举目无亲的过路姑子,只求平平安安,哪有心思再去计较别的。”
“多谢姑子。”王姬听了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冲着赵青曼福了一下重新放回了布帘。
赵青曼转回身,还未感叹这王姬的好心计,旁边车夫咧着嘴笑呵呵道:“以前听说识字能让人尊贵,小的甚是不信,总觉得只有那华裳锻袍的才会让人尊贵。刚才见着姑子一举一动,小的信了。”
车夫的话让赵青曼呆楞了好一会,尊贵?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歹在那富贵圈子里混了八年,其中后几年更是为了雪那被嘲笑的耻,她不停地学认字,学音律、更是把这时期的礼仪研究了透彻,现在身上该是带了一些熏陶下来的金马贵气了。
赵青曼有些哑然的笑了笑,谁能想到那八年除了带给自己伤害,还能留下了这么一抹富贵之气。只是嘴角的笑刚绽开,便又收敛,因为她忽然想起自己做门客的打算似乎要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