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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微微颠着。
两人的车厢,素珍不愿看李兆廷,一声不响看着地上的毯子。
马车宽大,装饰布局异常奢美,里厢案子茶具吃食书籍一应俱有,毯子纯白如雪,上好名贵的没有一丝杂毛。
这一切都似在侧面提醒着素珍,这对面是什么人。
李兆廷目光幽幽一直在她头顶,内敛而沉静,她手上全是汗,余光紧张而谨慎地暗暗观察着,果然,李兆廷目光愈发暗沉下去,终于,他眼中深不见底渐渐龟裂,素珍那声音还在咽喉,他已闪电般跨过桌案,整个笼到了她跟前醢。
她只来得及看见那拂动的明亮耀眼的衣摆。
“别逼我更恨你一些。”
在他手指碰上她下颚一刹,她缓缓说道缇。
他的手指冰凉而多汗,竟也好似她一样,明明,这场对峙中,他才是猎者。
“我以为,你已恨我透顶,原来,还可以更恨一些,那就恨吧。”
他俯身捏紧她下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呼吸透着嘲弄、一下一下用力打在她鼻翼上。
他眼中苍翳凌厉得好似欲来的雨潮,排山倒海。
这时,他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猜测,也是难以猜测的。
素珍明明额尖渗着汗,却没有惊惶失措,只是扬起下巴望着他,唇抿得死紧死紧。
她眼中冷漠到极点的东西,李兆廷耳边嗡然一声,然后竟什么也做不了,手脚好似都僵住了一般。明明他想……吻一吻她。
他知道她恨他,但他何尝不恨她。
她给了他此生最大的奇耻大辱。
她给别人生了个女儿,而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可是,哪怕他那么恨她,他又还那般深深爱着她,眷恋着她,仍想二人还能在一起。也许,从头再来,也许,就这样互相恨着纠缠着也好。
其实,扪心自问一句,他何尝不想放过她,如此纠缠下去有意思吗?她是断不可能再爱他了,一句成全,也许是各自海角天涯后她所有痛恨后的一丝感激,他们这二十年的情谊中,终于有一次,她能因他为她做了件什么事而高兴,终于能因他而高兴,可是,他办不到,他无法撤手。
青梅竹马的感情,一旦发酵,是真真可怕,你不仅爱着这个人,你还习惯着她。
她哪只是你的爱情,她还是你的友情,亲情。
他一语不发,往她身上连拂数下。
素珍浑身瘫软,身子歪了下来。他紧挨着她坐下,把她拥进怀中。
“我不会怎么你,不会再让你讨厌,就让我抱一抱。”
他封住了她几处行动大穴、还有哑穴。
她再也出不了声,唯独眼中那抹嘲意益发浓重。李兆廷也看似无所谓的勾唇笑着,死死忍下那翻腾的灼心痛楚,修长的手指***她的头发之中,轻轻抚摸,梳理。
素珍心中?一时?恨他,?一时?叹息。
恍惚之中,好似回到那些年,但凡他有一丝真心,她都会站在原地坚守,等他,至死不渝。
他们之间,原本并没有连玉什么事儿。青梅竹马,原是世上一切爱情的开始。
*
马车畅通无阻驶入皇宫,直至大殿之外。
“主子,到了。”
车外传来司岚风试探的低沉的声音。
李兆廷缓缓把人放开,素珍一脸漠然,他禁不住冷笑一声,手往她膝下伸去——末了,改在她身上拍了一下,“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对我的了解?”素珍哑穴被解得脱,终于可以说话,语气却也冰冷到极点。
李兆廷只是重复:“你想说什么?”
“我自己会走,请别碰我。”素珍道。
李兆廷默了一下,终伸手解开她其他穴道,她不愿在人前接受他任何的爱宠。
也罢。
素珍活动了下微麻的全身,跃下马车。
“皇上可算是回来了,臣妾已等你许——”
一道声音含娇带嗔钻进耳里,她一怔看去,一张丽人的脸庞也迅速撞进眼帘,对方明显大吃一惊,脸色煞白,猛抽一口气:“你……”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来人,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擒下!”魏无泪厉声喊道。
她背后几个侍卫迅速冲上来。
素珍眉头轻轻蹙起,倒也不惊慌,平静地把人看着。
“都给朕退下去。”
低沉的声音从后而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几名侍卫一惊,立刻颔首:“是。”
“皇上,她——”
“她是权相送朕的歌姬,燕子巷的。”
魏无泪瞪着她目光变幻,李兆廷却先出言将之打断。
“这姑娘技艺高超,朕很是中意,遂带了回来,魏妃不必惊讶。”
随着一阵清冽微温气息逼近,他站到她身边,微微倾斜在她身前的身躯带着十足的保护性。
魏无泪?一时?怔忡,眼神越发变幻莫测,死死盯过来。也不知是猜度为何这歌舞伎竟和那个死去了的人如此相像,还是怀疑她就是那个人,此时,李兆廷适时地开口:“朕也乏了,先回宫休息,再找魏妃罢。”
他往她腰上一揽,举步便行,素珍只来得及听到魏无泪咬牙切齿抑着声音的一声“是”。
回到内院,她出言提醒:“放手吧。”
李兆廷哼笑一声,放开了。
从殿外一路跟进来的梁松吃惊的看着她,但自不敢多问,只腆着笑脸提议传膳,他身后的内监开始掌灯,捻亮殿内烛火,殿外天色已晚。
李兆廷看来:“你想吃什么?”
“能填饱肚子便行。”素珍身体有些吃不消,找了张凳子坐下。
李兆廷也知无法从她嘴里多问出什么话来,直接传了些菜肴,素珍听着,倒都是她往日爱吃的菜,她倒没想到他会记得,从主食到糕点,一样不差。
布置妥当,梁松赶紧退下,司岚风也识趣的将殿门掩上。
李兆廷隐晦不明地看着她,缓缓坐到她对面。
“我在你心中就是歌舞伎?”
李兆廷似没想到她会先开口,微微一愣下,倒也很快便回,“自然不是。只是你若是那身份,她们背后里必多算计于你,这么着她们摸不透底蕴,不知你只是正主儿还只是一个长得颇像的女人,?一时?反而不好动作。”
“待大局更稳,我就把身份还回给你,让你以原来身份站在我身边。”
“当然,如若你想,我马上便对外宣布,虽不免有风波险情,但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一分!”
“有必要吗?这任何人也包括你吗?”
他话口未完,被她所断。
李兆廷勾唇便笑,不再说话。是啊,没必要,她恼他说她是歌舞伎,却也并不会对他想给她的有半丝欣喜,不过是他一头热,一厢情愿而已。
这句嘲讽过后,她也没多说什么,这有些出乎他意料,他以为,她该对他愤怒不堪,大吵大闹才是,但除去刚一照面的震惊和怒气,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不过,她也该就是这个模样。
他突然想起,那年他在状元客栈见她的情景,那时她已家破人亡,她虽一如既往的讨好他,但她没有多提家里的事。
她从前最爱讨他怜惜,但这样想起来,真正大事面前,她从来不自怜,也不吵闹。
然后那时,他好似也没有多问。
他眼眶突然便微微热了,对于她和连玉之间,还有他们那个小婴孩的恨意怒意好似突然就消融在四肢百骸中,只剩无处可诉的情意。
只是,迟来的一句歉意,他到底也没有说出来。
这人世间有些歉意,既然已经迟到,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她垂眸,视线落在桌上,有点看不真切不知在想什么,是在恨他,还是在思念着连玉,想着怎么离开。
一缕发丝从她额侧滑下。
她发色不复当初,青丝白暮,脸颊也终究留下淡淡的疤痕,但眸光漆黑似宝石,脸庞修润如珠晕,竟出奇的好看。
他为方才她对连玉的情思猜测怒火中烧,却又不禁砰然心动,竟心猿意马起来。
他想把这发丝掬起,捋到她耳后去。
想得心都微微发涨,发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