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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很安静,武侯们露出或颓丧或胆怯或激动的神情。
颓丧没能打过叶娇,胆怯自己被打,激动或许有朝一日,能提拔到禁军里去。
足够的武力碾压加上恩威兼施的手段,让大多数武侯心服口服。
顷刻间,他们纷纷起身,小跑着出去通知各位队长。跟叶娇大打一架的青年自然没有去,他坐在屋檐下,对叶娇不满地伸出手。
“还我刀。”
“是我的了。”叶娇道,“让队里再给你配发一把。”
青年露出讥诮的神情,对叶娇嘲笑。
“真是没有见过世面,”他得意地道,“队里能发这样的刀吗?小爷这把,可是宫里送的。”
他在提醒叶娇,宫里送的,仔细想想我的身份。
“宫里?”叶娇歪头看他,一副不怎么在乎的模样,“圣上送的?”
宫里的人,叶娇只跟皇帝熟悉些。大不了也去讨要。
青年立刻想起叶娇是谁钦命的武侯长,顿时有些气馁,却仍瞪眼道:“我姐姐,昭仪娘娘。”
他一面说,一面扭动脖子。扭得小心翼翼,似乎担心一不小心折了。
昭仪,妃位以下,九嫔之一。听说生了皇帝最小的儿子,颇得宠爱。
“你姓白啊?”叶娇问。
她恍惚记得,宫里那位昭仪姓白,是武将世家。怎么他们家的儿子不去军中效力,在这里混起武侯了。
“白羡鱼!”青年颇为得意道。
叶娇伸出手:“白羡鱼,把你的刀鞘递过来。”
刚刚在打斗中只看到了刀鞘的精美,因为绑在他腰上,叶娇未能解下来。
白羡鱼向后躲闪,叶娇立刻恐吓道:“我会去圣上那里告状。”
白羡鱼吓得飞快把刀鞘丢过来,动作慌乱间松开腰带,缺胯袍散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中衣。
他羞得去系衣服,叶娇撇嘴看看,不以为意。慌什么?你又不是露肚子的舞姬,我还不稀罕看你呢。
“算你狠!”白羡鱼道,“小爷我最恨女人告状。”
叶娇走到梅花桩前,划开捆绑小武侯的绳子,问他:“你真的是贼?”
“是,”小武侯绷着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我娘等着治病,没有钱,就偷了白队长的银子。”
“当真?”叶娇转头看向白羡鱼。
“应该是真的病了,”白羡鱼揉着脖子道,“但那又不是我娘,凭什么偷我的钱?”
叶娇拿出一袋银子,丢给小武侯:“这几天你不用来了,把你娘治好,再回来做事。”
小武侯怔怔地站着,不相信天上能掉下来馅饼。
看他瘦弱的样子,叶娇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安抚几句,外面已涌进来不少人。
是白羡鱼的部下,带着其余九名队长到了。
这些人有高有低,有胖有瘦,年长的不过三十五六,最年轻的便是白羡鱼。
白羡鱼要给叶娇下马威,他们都知道,并且支持。哪想到如今昭仪娘娘的弟弟成了笑话,于是他们只好收起对叶娇的轻视,郑重地施礼。
施礼后起身,又瞧见白羡鱼脖子上的勒痕,队长们相互看看,便觉得自己的脖子也有些不舒服。
他们静默不语,听叶娇示下。
叶娇的意思很明确,希望他们用心做事,而她也将赏罚分明。
一位队长适时进言道:“巡街缉匪那样的事儿,武侯长就不用去了。外面风吹日晒雨淋的,小心伤了您的身子。您就在武侯铺坐着,等咱们汇报。”
虽然这话有些过于逢迎,但其余队长连忙跟着应声。
“就是,就是。”
“武侯长就不用出去了。”
叶娇对他们笑笑,扬声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本人既领君命,便不敢懈怠。把白队长的马牵过来,走吧,咱们去巡一趟街。”
巡街倒不算苦差事。一瞬间,队长们呼呼啦啦起身。
他们各自都带着两三个随从,再加上白羡鱼之前设伏的几十人,叶娇翻身上马,身后便有百十人跟着,刹那间浩浩荡荡气势汹汹,足足占去半条坊街。
为了骑马方便,叶娇衣裙内穿着一条裈裤。
白羡鱼看着自己的马被抢走,颇有些不满。
“你这什么人啊?凭什么只逮着我一个人欺负?”
没人敢帮白羡鱼出头,随从给他牵来一匹马。
“赶紧跟上吧队长,”随从劝说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一天,原本等着看叶娇笑话的京都各衙门,都听说了叶娇带十个武侯队长巡街的事。
所到之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这是言官的诬告。
事实上因为人多,又有些爱看热闹的百姓来瞧女武侯长的风采,有些推挤而已。
走到东市时,有商户照例往武侯们手中塞吃的。
商户常常跟武侯打交道。平时打点好关系,出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白羡鱼拿着两只活鸡,被叶娇逮了个正着。
“还给人家,”叶娇道,“你是官,不是匪,怎么能敲诈勒索呢?”
“谁稀罕啊。”
白羡鱼红着脸把两只鸡扔上天,所谓“鸡飞”,就来自此处。
走到西市时,有人大喊“抢劫”,叶娇带人纵马去追,把一条野狗吓得掉进煎饼锅里,这便是所谓“狗跳”。
那个劫匪总算逮着了。
他拿着抢来的首饰,面对百十个正气凛然的武侯,吓得瑟瑟发抖又疑惑不解。
“现在抢个东西,这么多人逮了?”
叶娇不由分说把他拿下,再往前走,就到了赵王府门外。
赵王府啊……
叶娇抬起头,瞧一眼正门上的红漆牌匾,想起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她曾在这里同李策说话,他们坐在走廊上,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她曾照顾病重的他,给他买豆腐脑吃;她还买过好多人参,送萝卜一样送进来。
开心时,想的都是他的好。
难过时,想的都是自己的付出,他的负心。
真是心肝被狗吃了!
陪同的武侯不明所以,见叶娇看牌匾,便跟着齐刷刷看牌匾。
赵王府的门房见这么多武侯盯着自家牌匾看,还以为主子犯事儿了,连忙哆嗦着回去禀告。
好在叶娇看一会儿,便继续往前走。
赵王府的围墙很长,走着走着,便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
围墙的某个位置,墙头草缺了一块。
是那次翻墙出来时,李策蹭掉的。
一墙之隔,里面就是他的宅院。
坊街里有两个身穿短衣手拿扫帚布袋的老汉,见叶娇过来,连忙施礼。
这是京兆府派到各处坊街的杂役。他们平时负责清扫街道,以免繁华的长安城内到处都是马屎牛粪。
刘砚那个人管武侯有些力不从心,杂役却管得很好。
“不用扫了。”叶娇对他道,“以后这条街,都不准打扫。”
杂役还以为赵王府嫌他们嘈杂,连忙应声。
“你这布袋里,都有什么?”叶娇又问。
杂役连忙退开一步,唯恐熏到叶娇。
“是牛马的粪便,还有一些落叶果皮之类的。等小人忙完,会倒进粪池。”
“不用了,”叶娇指一指院墙,“扔进去吧。”
杂役瞠目结舌。
“小人……这……里面是赵王府……这……”
叶娇见他不敢,就要自己下手。武侯们连忙拦住她,顺手抓住粪袋,丢进院墙。
里面“嗵”地一声,分外响亮。
赵王李璟先是听说武侯聚集在门外,跟要抄家似的。他慌忙自己去看,武侯们已经离开。
于是李璟骂骂咧咧回到李策住的宅院,正看到那袋粪便从天而降。
李策正坐在屋子里,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但他没有出去看,只认真盯着棋盘,苍白的脸颊上没有半点血色。
随从青峰刚刚回来,正在同李策说话。
“卑职藏在武侯铺房梁上,见叶小姐武艺高强、安然无恙。卑职没有机会出手,这会儿他们去巡街了,便回来禀告。”
李策浅浅地点了点头,捏着手中的黑色棋子,淡淡道:“知道了。”
她当然会安然无恙,是自己多虑了。
好在武侯铺里都是功夫不好,不能入选禁军的。只那个白羡鱼有些麻烦,如今既然打败了白羡鱼,其他人就算不服气,也不敢造次了。
李策转头看向门外,日光正落在走廊里,在地板上形成清晰的界限,温暖炙热,却不屑于照进屋子。
此时一个结实的身影进来,遮挡住日光。
“你知道那个女魔头在干嘛吗?”李璟已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气喘吁吁,气到跳脚。
“不是在巡街吗?”李策知道李璟说的是谁。
女魔头,李璟喜欢这么称呼叶娇。
“不是,”李璟认真地摇头,眼中冒火,手指向外面,“她在往咱们家——扔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