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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间是有陪床的,但这两晚邵砚青都借口怕她冷,厚着脸皮要来蹭床睡。
陶泓开始其实是拒绝的。医院不比别的地方,病床也不是旅馆酒店的双人床,既然来看病那就老老实实地窝着,也不是没地方睡,两个人非躺一起算个什么事?
可小厨子说,我就把被窝煨热一点,煨热了我就爬出来。陶泓心想,这小家伙还算老实听话,就给他上来了。结果被窝是煨热了,人也赶不走了。得到的教训总结起来就是:男人说‘我就暖暖床,暖好就下去’和说‘我就在外面蹭蹭,一定不进去’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全赖着不走啊~
不过这样壮实的人形自发热暖被机真是好看又实用,冷冰冰的手脚往他胳膊下、腿间一放,不到一分钟就给煨得热乎。晚上睡觉的时候被他由后抱住,整个嵌在怀里,睡得很安心。
现在也是这样。他将她拢在臂弯中,在极暗的光线下专注地看着她的侧脸。她的呼吸很浅,却并不均匀。小厨子捺着性子等她装睡不成,恼羞成怒地醒来质问他:你看什么看!
“你看什么看!”
邵砚青忍不桩嘿’地一声笑出来,将胳膊收紧:“看你长得好看。”话刚说完就被她掐了一记,挺疼的,可心里却很欢喜。
蓦地,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小厨子愣了一下。
她再凑过去亲一下。
小厨子以吻报吻,呶着嘴巴凑回去要亲亲,结果被她避开。他不乐意了,“都是你主动,也不给个机会让我主动一下。”又嘟囔着:“好好的亲我干嘛。”不是不喜欢,而是怕自己情动控制不住。
陶泓拍拍他的脸,说道:“这是在奖励你说我长得好看啊。”这时改拍为摸,嘴里啧啧称赞:“滑滑嫩嫩的,手感真好。”
小厨子憋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抻了抻腿,“别闹了。”她收了手,却再一次凑过去吻他,慢慢地、细细地吻着这个男人。他闭上眼,眼睫微颤,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有些颤抖。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温度,身边躺着心爱的女人。倘若这不是在医院,那无论如何也是要做些什么。结束了这个不算长的吻,小厨子晕乎乎地这么想着,颇有些遗憾。
两个人都睡不着。邵砚青捉着她的手,一根根地数着手指,又和她手指交握,拉到唇边轻吻着。
“以后不要见他了。”
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没有再重复强调,只是拿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那个人和我,不是他说的那种关系。”
陶泓抬眼看他,他的脸色很平静,“他和我妈妈确实有过一段感情。”他垂下眼,似乎在搜索着回忆,“我很小的时候,大约两三岁以前是和妈妈在k市生活。后来因为一些缘故妈妈丢了工作,没有了生活来源,那段日子应该很艰难很艰难。以我妈妈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熬不下去了,她是不会回到老家,求老爷子收留。”
“我小的时候很顽皮,经常惹老爷子生气,被罚站被罚写字。妈妈永远只在旁看着,从来不说话。有一次闯了祸,别人找上门来要赔偿,老爷子动了手。我妈妈拦了过来,老爷子跳着脚骂她。我那时才隐约知道一些事,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这么苛待她。是因为太爱自己的孩子,看着她要往火坑走怎么能不拦着。骂也骂了,打也打了,甚至是下跪求她。”邵砚青苦笑着,“你能想象吗?那么个孤僻又清高的老人,跪下求自己的女儿不要头脑发热,不要和那个不可靠的男人来往。可我妈妈那时候理解不了,她只是以为老爷子怕她远嫁,不再回来。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青春年华耗费在那间小小的画室里。热恋到浓处,爱情冲昏了头脑,灌太多的甜言蜜语,她就傻傻地和那人私奔。”
可是现实哪有想象中的浪漫。虽然父亲脾气古怪性情孤僻,但对女儿却是爱护有加。被娇养大的女孩,没有经历过风雨,由温室出来后就面对光怪陆离的花花世界。有不解也有困惑,还有对老父的思念。
可那时她不敢走回头路。她仍相信自己的选择,以为那个男人的行径会与他的诺言和保证那般一致。
然而到了男人的家乡,见过对方的父母她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对方不仅没有盛情款待,反而将她鄙夷得一塌糊涂。女孩这时才知道老父说的‘送上门去的,根本一文不值’,这样的刻薄犀利,却是一语成谶。背井离乡却是这样的下场,女孩没有脸面回去面对老父,只能独自在异乡讨生活。
“……我妈妈很少和我说起那些事,只是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她偶尔提起来。”邵砚青眯着眼睛,回忆着母子间的点滴,“她说或许当时是老爷子遗传给她的脾性醒了,当机立断地做了决定,和那人一刀两断。我妈妈……其实很像老爷子,倔,认死理。所以当时她回来,老爷子心里不是不高兴。但是看到我,却再高兴不起来。他讨厌我,恨我成为他女儿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永远也擦不去,消灭不掉的污点。”
陶泓沉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妈妈去世后,我以为老爷子要赶我走。可他只是搬了房间,让我把妈妈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好。我们虽然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但就像两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糟。他仇视我。后来,后来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打听来了,他原本以为我妈妈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却没想到老爷子有这样的背景。可我妈妈已经去世了,他捞不到什么好处,只好来找我。他说我是他的儿子,老爷子也认定是。可我知道不是这样,我妈妈告诉我,我父亲是个很善良的人。她在最艰难的时候遇见他,可是他们没办法在一起。”
她忍不住问:“那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是谁?”
他静默了片刻后,说:“我不会去找他。”这是母亲的遗愿,他应该要做到。缺席了几十年的父亲以及父爱,他早已不期待了,“那年,那个人渣私底下来学校找我,向我要钱。我看他那模样有些可怜,就攒了几天的早餐钱给他。现在想想确实有些蠢。那点点钱怎么能满足一个赌鬼加毒虫,他想要更多。他跟踪我到家里,半夜翻墙进来想去书画室偷些古董字画。没想到老爷子还没睡,被撞个正着。后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那人死了,我被关了几个月,留下案底。”
那时对于他而言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像是一列循规蹈矩的小火车忽地被脑残的铁道员扳错了轨道,驶进了一段黑暗的隧道。没有光亮,也看不到未来。
他目光有些空洞,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老爷子也不是完全不关心我。否则我不会这么快就出来。”
然而他不会忘记,也根本不会和她提起。当他到家之后老爷子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到现在也就做了这么件好事。算对得起你妈了。”
他杀了人,刚由少管所放出来。到家后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没有泪水、没有安慰,甚至没有一个拥抱和一个关怀的眼神。
老爷子到死都笃定那个男人是他的生父。而这一生中他唯一一次得到外公的夸奖,是因为他亲手杀了那个男人。
这是一种怎样刻骨的恨。
陶泓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令她心疼。可是没等她开口,邵砚青就低头用额顶了顶她的,说道:“睡前故事太沉重,我恐怕你睡不好。说些有意思的,你要不要听?”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说说。”
邵砚青的生活枯躁而单调,人际关系圈小得可怜,能拎出来点的笑料都和两个损友有关。而这其中查小星又贡献了大部分,陶泓觉得听完前者跑去果园偷摘果子结果被狗撵得跑掉裤子事后,以后真是没办法好好看人了。
说说笑笑,也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都睡着了。
回到浮城后陶泓便递辞呈,人事部知道她有些来路,轻易不敢接。陶泓只说车祸受了伤,需要停工静养。
私企不比国企有停薪留职这一说,所有的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离不了人的。况且理由充分正当,没道理不批。
等贺维竞知道的时候,陶泓已经在家休养了几天。贺大少也没含糊,拎起电话就骂她:“装什么啊,和我玩车祸梗是吧,再接下来玩绝症梗?我告诉你你的用工合同还没到期,得赔违约金。”
“手续都办好了你现在和我说要违约金?”陶泓问他:“你今天吃药了没?”
“刚吃完,所以特别精神。”贺维竞扯掉领带,一脸不耐烦地走到窗边,面色阴郁,“心情好得想杀人。”
陶泓拿汤匙舀了些鸡汤调进土豆泥里,轻轻地搅拌起来。那头贺维竞听不到她的声音,知道她又心不在焉了,便提高声音:“你在干嘛呢?接电话也不专心。”
“在吃点心。”
“真有闲情逸志啊。在吃什么?”
“我家砚青做的土豆泥。熟土豆切块,现擂出来的才有黏性。加了炒过的培根豌豆萝卜丁,一点点炸洋葱末,重点是切得很细的酸菜。再调一点鸡汤进去,带点颗粒又糯糯的口感,好吃得很。”
妈的,生生地被她说饿了。
贺大少挂了电话,开始翻找抽屉看有没有东西吃。可他从没有在办公室囤零食的习惯,倒是在桌底看到两只蟑螂的尸体。
蟑螂也给饿死了,这里怎么可能有吃的?
贺维竞走到茶水间。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原本在茶水间里闲侃的人立刻作鸟兽散。贺大少两手上下翻飞地找吃的,饼干薯片浪味仙,蛋糕仙贝牛□□,一样样堆在中岛台上,拆得七零八落后一把抓起扔进嘴里。
这时再打电话过去,“继续说,我听着呢。”
那头的人简直莫名奇妙:“你打来的电话,却问我要说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的。”
“朱家的航运公司已经落到季修白手里了,比我想象的要快。”贺维竞撕开一条牛□□,狠狠地咬着,“但他这次干的确实漂亮,杀得我措手不及。我看接下来,很快他就要将离婚提上议程了。我现在是不是得先恭喜你们破镜重圆啊。”
“不会有这种事。”陶泓吃完最后一口土豆泥,拿纸巾抹嘴巴,“以后你不要再打电话来,也不要来看我。我恐怕是没有时间应付你的。”
贺维竞慢慢放下咬了一半的仙贝,过了半晌才问道:“你什么意思?”
“生病了,得静养。”
“只是这样?”
“难不成得一心求死?”陶泓看着不远处正在努力擂土豆泥的小厨子,不自觉地微微笑着,“我还舍不得这口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