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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一点四十,下课铃如约响起。
最后一节是数学课,宋静原不急不慢地将几道做错的几何题整理到笔记本上,其他同学都已经离开了,她才从椅背上拿起校服外套,慢慢吞吞往学校外面走。
崎源一中没有食堂,午饭她只能选择回家吃。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柏油路被炙烤出淡淡的味道,宋静原把外套披在身上挡住阳光,从教学楼里出来。
学校东北角是个篮球场,从建校开始就一直在那了,学校一直没找人翻新过,老旧得不行,球网都坏了好几个,地面的油漆掉了好几块,但仍然不耽误男生们下课就往这个方向冲,顶着大太阳挥洒汗水,甚至午饭都不吃。
追逐打闹声不绝于耳,宋静原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人影太多,也看不清什么,最后匆匆收回了目光。
一中和家只隔了两条街道,十多分钟就能走到。
宋静原上了楼,钥匙转动两圈,推门进去,奶奶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了,房间里飘着食物的香气。
“热不热呀?”奶奶接过她手中的外套,转身打开了客厅里的风扇。
“还好。”宋静原将耳边的碎发拨到一边,“不是很热。”
“先在沙发上歇一会,然后再吃饭。”
宋静原揪了个抱枕在怀里,从口袋里拿了本词书出来,找到自己上次背到的地方继续,虽然初二开学才刚刚没几天,但是她已经给自己制定好了这学期的学习计划。
额头上的汗消得差不多了,宋静原帮奶奶收拾好桌子,坐下来专心吃饭。
她胃口向来很小,没多久就吃完了,昨天晚上整理错题到深夜,早上起得又太早,这会不自觉生发出一点困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奶奶在她额头上摸了下:“困了吗?”
宋静原点头:“是有一点。”
“那回屋睡会吧,不然下午上课没精神。”
宋静原又打了个哈欠:“好。”
她躺在床上,盖了条薄被在身上,卧室比外面凉快许多,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静原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皱了下眉头,撑着床坐起来。
她刚睡醒,整个人还有点懵,分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宋泓明回来了。
他每次喝了酒都要回来闹上一番,今天应该也是,在客厅嚷嚷的声音很大,吵着说让她出来,但是被奶奶拦住了。
宋静原没由得开始心烦起来。
宋泓明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和奶奶低低的恳求声混合在一起。
“静原还在休息呢,别去打扰她了。”
“孩子读书很不容易的。”
……
宋静原整理好衣服,过去打开卧室的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打在了她脸上。
“和你那个妈一样没良心,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拖油瓶,要是没有你,老子现在指不定活得多自在!”
“要我说你也别上学了,早点出去打工赚钱,只赔不赚的玩意儿。”
每次都是这样,宋泓明打她根本不需要理由。
心情不好会打她,心情好了同样会打她。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宋静原下意识抿了下嘴唇,眼眶不自觉有点酸。
“好端端你打孩子干什么?”奶奶把宋泓明往一旁拉,让宋静原回屋休息。
宋静原没动,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爸爸,找我出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要说的多了!你赶快滚出这个家,看见你我就能想到你那个妈,最好你永远在我眼前消失。”
“你瞎说什么呢!”奶奶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关到另一个卧室里面,低声骂道,“以后耍酒疯在外面耍。”
房间再次恢复安静,奶奶过来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的脸颊:“静原,没事吧?奶奶给你涂点药?”
“没事奶奶。”宋静原垂着头,眼帘压得很低,“不用担心我。”
“上学的时间快到了,我先去学校了。”
“真的没事吗?要是很疼的话,奶奶带你去医院看看。”
“真的。”宋静原不想让奶奶替自己操心,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牵起嘴角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奶奶往她口袋里装了个苹果,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放心。
宋静原从家里出来,外面的阳光依然很暖和,但是她却觉得好冷。
冷得几乎站不住,浑身发颤。
被打的地方还残留着痛意,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应该是红肿起来了。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到学校的了。
其实距离上课还有很长时间,她刚刚就是想赶快逃离那个有宋泓明的地方,才撒谎出来。
宋静原没回班级,坐在楼梯间的走廊里,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委屈和难过一起漫上心头。
她胳膊环抱在膝盖上,脑袋低低地埋进去,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细细小小的抽噎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有些明显。
……
五班上午最后一节是英语课,陈砚直接翘了,跟着班上几个男生到球场上打球。
在太阳下晒了一个多小时,汗珠顺着下颌线流进脖颈里,陈砚随手撩起T恤下摆擦了下,露出一截劲瘦结实的腹肌,引得周围男生阵阵起哄,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陈砚扫了众人一眼,表情有点嫌弃。
又过了半小时,陈砚觉得有些累了,和身边几个人说了声,拎着球筐旁冰水往教学楼走,准备提前回教室补觉。
走廊里空无一人,大少爷步调懒散,不急不慢地向上走。
五班在教学楼三楼最西侧,他刚走到二楼的拐角,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
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太在意,又往上走了十几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女生穿着干净的棉质白T,黑发被盘成了圆润的丸子头,肩膀小幅度地抖动着,确实是在哭。
对方估计是没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零零碎碎的哭声钻进他的耳朵里,像是有蚂蚁在心脏上爬,没由得发痒。
陈砚愣了几秒,不自觉停住脚,有些不知所措。
宋静原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中,眼睛哭得酸酸胀胀的,心头也好像被人压了块石头,喘不上气来。
她想了好久,还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呢?
当初他和吴雅芳离婚,错也不在她身上。
她还在不停地钻牛角尖,突然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男声,像是被浸了冰雾,带着些凉意:“给。”
宋静原有一瞬间的慌乱,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索性继续低着头,没有动作。
空气安静了几秒,对面似乎有些不耐烦:“纸,要不要?”
宋静原用指腹胡乱摸了摸眼泪,始终没有看他,说话还带着点鼻音:“不用了,谢谢你。”
陈砚第一次主动帮别人,吃了个闭门羹。
他舌尖在侧腮上顶了下,有些不爽地收回手,轻嗤一声,转身走了。
宋静原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缓缓抬起头,发现脚边多了一包纸巾。
是刚才那个人给的吗?
可惜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不然应该和他认真道个谢的。
预备铃声响起,宋静原迅速整理好情绪,带着东西回到自己班级。
下午课间的时候,陈砚趴在桌子上补觉,迷迷糊糊地眼前又浮现出楼梯间的那个身影。
心头莫名窝了股火儿,他直起身子往身后的墙上重重一靠。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走出班级,回到之前遇见她那个地方。
但早就没人了。
他靠在栏杆上站了会儿,在心里腹诽说女生可真是个麻烦的物种。
尤其是哭起来的女生。
以后还是离远点儿比较好。
……
转过来周一,早上学校组织大家进行升旗仪式。
这周刚好轮到宋静原他们班做国旗下演讲,上周周五的时候,班主任把她叫到办公室去,给了她演讲的题目,让她回去准备一下。
宋静原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老师说除了她之外没有合适的人选,让她帮帮忙,宋静原这才勉强同意,用周末的时间写了演讲稿,然后背诵下来。
早自习刚结束,各班下楼到操场集合,宋静原提前到主席台旁边候着。
主持人宣布升旗仪式开始,按照以往的流程念稿子,台下乌泱泱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宋静原有点紧张,在一旁不停深呼吸着。
前两个环节很快结束,主持人将话筒递给她,宋静原掐了掐掌心,深吸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朝台下鞠躬后,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今天他们初二年级的领导都到外地考察学习去了,没什么人在下面看管秩序,大家一向对这种仪式没什么感觉,好不容易没人管,纷纷七嘴八舌地开始和周围人闲聊,根本没有人关心台上的她在讲些什么。
宋静原不太明显地皱了下眉毛,虽然她只是上来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但看见现在的场景,还是有一点难过。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无论在哪里,她的存在感都很低,根本没什么人注意。
陈砚早上上学的时候迟到了半小时,是直接从后门翻进来的,等他不紧不慢地晃悠到操场的时候,升旗仪式已经进行了大半。
他身上没穿校服,只有一件黑色T恤,放在一堆蓝白校服里格外显眼。
大少爷昨晚没怎么睡觉,眼下一圈乌青,给他冷白的肤色上添了点病态。
陈砚抬手捏了捏酸痛的后颈,懒散站在队尾,浑身上下透着股漫不经心的劲儿。
周围几个男生正在讨论着前天晚上通宵打的游戏,声音有点大,吵得他心烦,他出声提醒了下,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不知道再回谁的消息。
一道柔和的声线忽然撞进他耳朵里,陈砚愣了几秒,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在脑海里费力搜索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在走廊里拒绝他好意的那位吗?
陈砚轻哼一声,将手机扔回口袋里,撩起眼皮,眯眼打量着台上的人。
身上还是那件白色校服,头发被扎成了低马尾,皮肤奶白,巴掌大的脸上嵌着一对杏眼。
看着就乖。
身边几个男生又换了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台上那人身上了。
“演讲那小姑娘,你们认识吗?”
“好像是八班的?不就是咱们年级一直拿第一的那个吗?”
“学霸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你可别去祸害人家了,先看看自己什么样成吗?”
“我说我要祸害了吗?过过嘴瘾还不行?”
……
陈砚没接话,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
演讲持续了很久还没有结束,前面几个男生有点待不住了,盘算着溜回班级,走之前回头问陈砚:“砚哥,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不了。”陈砚懒洋洋地。
“在这呆着多没意思啊,回去打游戏呗?”
“谁说没意思啊。”陈砚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角,“这不是挺有意思的么?”
“啊?”几个人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听好学生做演讲啊。”他悠悠道。
“……以前没发现您还有这爱好啊?”
陈砚目光依旧放在远处,眸子漆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那几个人的问题:“万一没人听,一会下来又哭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