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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望之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脑袋疼极了,方才睁开眼睛,便瞧见顾云蔓伏在自己床边,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
“水……”顾望之声音有些沙哑,涩然开口道。
顾云蔓见顾望之醒了,连忙从一旁的桌案上拿了水,小心翼翼地送到顾望之嘴边,一面红着眼眶,一面嘱咐玉烟道:“快,快去唤郎中来,说人醒了,叫他再来瞧瞧。”
玉烟见顾望之醒了,顿时红了眼眶,连忙便把在堂外候着的郎中连拖带请地拉了进来。
那郎中诊了脉,又将顾望之的伤口检查了一番,这才道,“顾公子已无大碍了,虽伤到了脑袋却因着摔下有手肘支撑缓冲,故而这伤并不十分严重,将养几日便好了。只是胳膊的扭伤严重些,要好生照料才是。”
顾云蔓听了,刚要松下一口气,便又听得顾望之淡淡开口道,“郎中似乎没有瞧仔细,我这伤,应是十分严重才是,尤其这脑袋,是见了血的,怕是会留下什么遗留之症也说不定,先生说,是吗?”
一旁的锦瑟得了眼色,连忙将一袋银子塞进了那郎中的怀里,那郎中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道:“是了,郎君这一摔,气闭昏阙,神智受损,又着实伤了筋骨,是极严重的,日后若有什么遗留之症,也未可知。”
“若是外头问起来……”锦瑟顿了顿道。
“郎君这病确凿无疑,外头问起来,也是如此,”那郎中垂首道,伤是却是都伤着了,至于究竟几分厉害,那便是个人有个人的说法了。
顾望之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锦瑟,送送郎中。”
顾云蔓一开始未曾反应过来,而后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下也明白几分,皱着眉看向顾望之,“你这是……”
“我朝律例,殴打伤害五品以上官员者,杖六十,流两千里,重伤者,绞。”顾望之抬眼看着顾云蔓,淡淡道,“阿姊,郎中说了,我这伤得,极重。”
顾云蔓猛然惊醒,顿时明白一切都是顾望之的谋划算计,为的就是要娄宁的命,她又惊又怒直直抬起手来可这一巴掌却怎么也扇不下去。
顾云蔓只觉得心如刀绞,不由泣道,“你……你忘了二姐姐临终前嘱咐过你什么吗?你忘了你答应……”
“就是因为我记得!”顾望之猛然提高了声音,紧紧咬着牙关道,“就是因为我记得她受了何等的苦楚,就是因为我记得伤她害她者仍逍遥法外不能以命偿命。所以我才要讨回来,他们欠她的公道,我都要一一讨回来。”
“武安侯娄家,刑部向家,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京都。”
“顾望之!”顾云蔓顿时起了身,厉声喝道,“我说过了,阿姊的仇我们要报,可绝不是以伤害你自己为筹码,你究竟懂不懂!”
“我有我的分寸,”顾望之侧过身子,淡淡道,“我算计好了的,断不会当真摔伤了自个儿。”
“你不懂,我便是讲一万遍,你也不懂。”顾云蔓闭了闭眼,泪水顺着眼角逐渐滑落,她只觉得此刻如同万蚁噬心,哑声落泪道:“若是阿姊在,她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又当如何?”
“在你当真想明白之前,不要来见我。”顾云蔓抹去了眼泪,淡淡留下一句,便转身离开。
锦瑟刚要出言相劝,留住顾云蔓,便又被顾望之一个眼神制止了回来。
“姑娘是担心哥儿。”锦瑟红了眼眶。
“我知晓,”顾望之垂了垂眼睫,“所以后面的事,我不想叫她参与进来,她不来见我,也好。”
锦瑟伸手替顾望之掩好被角,又喂她喝了药,这才有些担忧地开口道:“武安侯同向遥深私交甚密,两人又有着姻亲,只怕此案刑部判决会有所偏私包庇,娄宁未必就能依着律法判决,届时哥儿您这身伤不是白受了。”
“我只怕刑部不偏私,”顾望之冷笑了一声道,“他偏私,我便有机会拉向遥深一同下水,既是一家子,便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是。”
“偏私这一次不打紧,”顾望之放了药盏,淡淡道,“可若是桩桩件件加起来,向家,还逃得掉吗?”
“郎君,沅芷姑娘来了。”祁竹在外室回禀,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偏门来的,并无人瞧见。”
顾望之点了点头,示意将人请进来。
沅芷一看到顾望之脸色苍白,便立刻疾步上前,满眼关切道:“郎君身子可还有恙?外头传的厉害,奴忧心……”
“只是瞧着厉害,并无大碍,”顾望之勾了勾唇,宽慰道,“多亏你在阁楼的下换了软毯,我又是有意跌下,提前做了准备,不会当真叫自己伤着根本的。”
那血流了一地,看着可怖,实则也不过是她在发间塞几个鸡血做的小血囊,并非是她自个儿的血。
沅芷听后这才放下心来。她当日设计让侍候在娄宁身边的姑娘给他灌酒,又趁其醉意上头教唆他在众目睽睽下对自己挑逗冒犯,从而引出其后种种。
可当真看见顾望之从楼梯上重重摔下之时,明知是作戏,却也叫她也不由惊慌失措了起来。
“此事多亏你方才能成,”顾望之笑了笑,“我却不知该如何谢你才是。”
“郎君言重了,若当真能除去娄宁,是奴要感谢顾郎君才是,”沅芷垂下眼睫,只觉心中伤悲,“前些年宫徽阁中两位妹妹被娄宁强卖作妾,不过两年便香消玉殒。奴等卑贱之身,刑部又怎会当真为了两个风尘女子开罪于侯府,只可怜两位妹妹至死也得不到个公道。”
沅芷拭了拭泪水,又道:“两位妹妹被迫害的罪证沅芷皆已备好,侯府同向家姬妾之中,也有宫徽阁的人作照应,余下的,便看顾郎君的了。”
顾望之点了点头,不免忧心道:“你为我做这些,若是摄政王知晓了,只怕……”
“郎君放心,宫徽阁虽是慕贵妃亲手创立,便于以内帷控制朝臣的暗阁,可王爷同先贵妃的关系并不……”沅芷顿了顿,转而又道,“总而言之,自慕贵妃去后,王爷便甚少过问宫徽阁之事,唤沅芷也只是单纯以琴音疗缓头疾痛楚,故而对宫徽阁的眼线势力,虽知晓一些,却也并不完全掌握。”
也是,顾望之点了点头,以赫连玦脾性,想来不会把那些女婢姬妾放在眼里。
“可你如此帮我,我只觉心中惶恐,无以为报。”顾望之捏了捏衣袖,道。
“顾郎君帮了奴三次,奴次次皆铭记于心,如今能对郎君有所助益,是奴的福气。”沅芷忆起往事种种,不由红了眼眶,“那日虽是作戏,可郎君说‘这世上的高低贵贱,从来只有人格品行之分,并无身份之别’,奴便知,郎君是值得追随之人。”
顾望之连忙摆手道:“我说这些并非是要让你追随于我。你该遵从的,仅本心而已,做你想做的,便是了。”
“那郎君想做的是什么?”沅芷上前半步,定定地看着顾望之道。
“我……我曾对一人立过誓,”顾望之回忆起十年前的苏州,那棵古树上,余晖里,她垂首,嘴角淡淡笑道,“我对她说,终有一日,我要让天下女子,可入霄宸廊庙,可作春咏夏弦,就像世间男儿一般,拥有自己的光辉,而非埋没在男尊女卑之下。
“或许,这便是我想做的罢。”
沅芷闻言,猛然一怔,顿时便忍不住泣泪成声,她抬起头,坚定道:“奴想看见郎君所言实现的那日。”
“我想,成为你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