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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整日钻研这些书本上的死东西,倒不如走出去长长见识。”沈景轩支着头,笑眯眯地瞧着她清秀的面容。
顾望之兀自起了身,面色冷淡,也不想理会他:“上个月你与二表哥哄我去郊野骑马时也用的这套说辞。见识我是没长,跟头却是跌了好大一个,到现在了屁股还疼着。”
沈景轩连忙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急急道:“这次可大有不同。那左散骑常侍许文哲之子许铭卿你可知晓,就是同你方家姐姐定了亲的那个。”
“知晓又如何?”顾望之绕过沈景轩,冷淡道,脚下步伐不停半分。
“过两日,铭卿兄要在城郊的紫竹林中办一场引水流觞的雅会,届时定然文人骚客云集,诸君拈毫弄管、饮酒赋诗,岂不美哉?”沈景轩诱惑道。
顾望之脚步微微一慢,似有心动,转而又淡了面色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喜参与这种出头露面之事的,到时再同去年春宴一般惹了一身麻烦,便是谁也护不了我了。你若想去,便寻了二表哥一同去罢。”
“别别,”沈景轩连忙拽了她的衣袖道:“崇锦那人你还不知,吃喝玩乐也就罢了,这种舞文弄墨的事他是半眼也不会瞧的。何况这次雅会是立了规矩的,叫众人皆戴着帏帽将脸遮了去,谁也瞧不见谁,无了身份地位,人人平等,各抒己见,也是别有趣味。”
人人平等,各抒己见,这倒有点意思。不可否认,顾望之有些心动了。
“算了,我家两位阿姊今日里抓我功课抓得紧,可不许我再同你们厮混玩闹了,你还是自己去吧。”顾望之瘪了瘪嘴,拒绝道。
她可不想再听顾云蕙絮叨上好几日。
“站住!”沈景轩急急喝了一声,追在她面前道:“你就是拿你家两位姐姐做推托。我瞧你分明就是怕了铭卿兄,这才不敢前去的。”
“胡说,”顾望之冷着眸瞧了他一眼:“好端端的我怕他做什么?”
沈景轩挑眉道:“铭卿兄是出了名的笔墨精妙,一手行草素有右军再世的美名,笔法功力或在你之上。你平日里说着自个儿的瘦金体多么天骨遒美、意度天成,真到了跟前,却也不敢比上一比,不是怕了他,是什么?”
顾望之冷笑了一声:“后日巳时,你来顾府后门接我,若晚了半刻你便自己一人去吧!”
“遵命!”沈景轩喜出望外道。
这可不上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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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修竹,日月清辉照斜,深翠幽篁,萧萧俊骨。
倒是个饮酒纵歌,肆意清谈的好去处。
顾望之瞧着紫竹林四周的景色,心中也不免赞叹,想不到繁华喧闹如京都,竟也有个让人如此心旷神怡、乐不思蜀的地方。
她再抬眼望去,只见林中一流水亭傍水而建,亭内设有石渠,有水道引水入亭中,盘旋回转之后,方才排入湖去。
亭内之人,或焚琴煮鹤、或博棋对弈、或执笔蘸墨狂书,或信手勾染山水,想来当年七子纵情于竹林之景,也莫过于此了罢。
“如何?我没说错吧,这里可还是个好去处?”沈景轩携着顾望之捡了个位置入座后,笑着问道。
顾望之愣愣地点了点头,倒是没白害她出门前被阿姊训诫了小半个时辰。
“待会你切莫离我太远,众人皆带着帏帽,仔细我认不清你。”沈景轩往她耳边凑了凑,小声道。
“无碍,”顾望之回道:“我帏帽下摆绣了片睡莲,你记得便是。”
还不等沈景轩回她,便见众人皆停了手中之事,向亭口看去。只见一身姿清瘦挺拔的青衫男子徐徐走来,虽被绣着翠竹的帏帽遮掩了容貌,却挡不住他清冷卓绝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自是傲骨嶙峋,如雪中冷梅,叫人只可远观。
“铭卿兄。”
“铭卿兄来了。”
只见众人一一拱手行礼道。
许铭卿也皆躬身回礼,温润如玉间又在骨子里带着些文人傲气,
沈景轩见状,附身对顾望之道:“这便是铭卿兄,他主持雅会,素来是着一身青衫翠竹,故而诸君才会识得他。铭卿兄为人虽清高,却不倨傲,对于意志相投之人定是竭诚相待,若是趋炎附势、附庸风雅之辈,便是身份再高,他也绝不会多瞧一眼。”
顾望之点了点头,对此人更是多了几分兴趣,不由得打趣道:“倒有几分阮籍阮步兵的做派,就是不知他是否也善作青白之眼?”
沈景轩一乐:“待你方家姐姐嫁了他去,你还怕没有机会知道?”
顾望之瘪了瘪嘴,不再同他多说。
“诸君今日肯受邀到此,乃我之幸,只愿诸君今日皆能醉中山水弄清辉、乘兴闲来兴尽归。”许铭卿说完,便先自饮一杯,敬了众人。
“早闻铭卿兄才望高雅,素有右军再世之美名,不知在这开宴之前,可否请铭卿兄附字一篇,一来是为这集会增添些雅趣,二来也叫我等开开眼界。”一白衣男子起身祝酒道。
许铭卿微微一笑,也并未拒绝,只吩咐身边的小厮取了笔墨来。一张宣纸铺展于檀桌之上,他手腕微动,运笔流畅洒脱,转折无滞,笔墨如清风,徐徐而成。
饶是顾望之这等不爱凑热闹之人,也不禁在人群中挤了又挤,方才站在了许铭卿的身后,再定眼一瞧那字,不禁大为赞叹:果真是自由飘逸、神韵天然。
若说她的一手瘦金体是若高山雪松、清绝冷瘦,如寒塘青莲,纤尘不染,富有傲骨之气;那许铭卿的行草便同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如飞云万转,若流水千行,不似笔墨,反类画卷。
“一怀情绪,满纸烟云。意到笔随,无物却胜有声。”顾望之心中顿时产生惺惺相惜之感,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许铭卿闻之一愣,只觉此人之话句句皆入他心,虽言不多,却将这一纸字点的清楚明白。
“铭卿兄这一手行草果真是冠绝天下。”众人皆是赞叹,奉承赞美之声一时不绝于耳。
只听得一男子道:“我曾听闻,前两年苏州有一顾姓少年解元,那瘦金体最是绝妙,听说还是入过圣眼的,如今拜在魏老先生门下,便是老先生也交口称赞,自叹不如,不知比起铭卿兄又当如何?”
顾望之一听,吓得顿时一愣,这人家写书写得好端端的,提起她的名字作甚?再言,她可什么时候入了圣眼、还叫魏学究自叹不如了?这些人以耳传耳的,将她说得神乎其神,她日后可还怎么再敢提笔写字啊?
许铭卿顿了顿,也不做回答,只扭头对着顾望之问道:“不知这位兄台,以为如何?”这人将他点评的如此精准,他倒是想听听此人的看法。
顾望之这眨了眨眼,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一面是她自个儿的字,一面是许铭卿的字,可叫她如何评价?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饶是顾望之脸皮再厚也不容得她装疯卖傻,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汉代的锦帛朱墨,唐楷的法度,宋人尚意,后亦有碑帖之争,不同的笔墨自有不同的文化气度,于我这等凡庸之辈而言,自然皆是神来之笔。”
言下之意,不是一种字体风格,比那做什么,都好,都好。
许铭卿深深看了她一眼,瞧着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个聪明谨慎的,以往却不曾见过此人?想来是今日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