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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顾茫在学宫多受苦楚,他当年曾因为为一村镇辟邪驱瘴而触犯了戒律,被慕容怜苛责。可如果少年时慕容怜未曾对顾茫多加折辱,如果墨熄晚几年入学宫,第一次试炼是由顾茫陪伴的,那么那一次的除魔之路会是何种光景?
一次全然不同的开始,一个尚且宽容的慕容怜,一个未曾被排挤到泥尘里的顾茫,一场关于学宫时代的少年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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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春末。
这个时节,墨府内槐花已经开至荼蘼,白嫩的花瓣和鹅黄色的嫩蕊慎重地戴了满树,散发着甜腻的芬芳。
少年墨熄立在窗边,当时他还没有后来那么高大的身材,但已经非常颀长英俊,他生着一双凛冽丹凤眼,瞳色幽暗,嘴唇色淡且薄,鼻梁极挺。相较于同龄的贵公子而言,他眉宇间已经没有太多残存的青稚了。听到笃笃叩门的声音,墨熄偏过脸,说了声:“进来。”
“少主,明天您就要去修真学宫修行了,夫人给您备了许多换洗衣裳,还有学宫要用的书籍、星图、绘符用的纸……”
“放在桌上。”
“是。”家仆依照他的吩咐做了,又道,“另外夫人还问您晚上是否有空,她想带您去栖霞阁,和世荣君吃个家宴。”
墨熄道:“我还有许多东西要整理,不必带上我。”
“这……”
“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
家仆讪讪地退下了。
墨熄一挥手,桌上他母亲给他整理的行囊刹那间被烈火裹挟,那熊熊烈火愤怒地燃烧着,映着少年清丽冰冷的脸。不消片刻,桌上就只剩了一堆灰烬……
那家仆嘴里的世荣君,是墨熄的伯父,也是他爹的弟弟,叫做墨闲庭。
墨家血脉单薄,墨熄的父亲并没有亲兄弟,墨闲庭是他父母捡回来的养子,地位和兄长不可同日而语。在墨熄七岁那年,他的父亲战死沙场,墨闲庭便经常来宗家府上帮忙,替义兄的遗孀做些事情。
墨熄原本对这个伯父心存感激,可是有一天,他读书读到很晚,从书房回来的时候,他瞧见母亲的房门微敞着,从里面透出熹微的烛光来。他走过去,想与阿娘打声招呼,可是手才碰上门房,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异样的动静。
那时候墨熄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然他绝不会选择往里面看哪怕一眼。
可是他看到了。
收缩的瞳仁里映出了两个熟悉的人影,却是亲昵交缠着的,那是他的母亲,青丝散了一肩,还有他亡父的义弟,那个被墨熄称作伯父的男人,两人皆是沉醉于其中的模样。
墨熄一时间脑中蜂鸣,耳中嗡嗡作响,这个男人……竟然敢这样侮辱他的阿娘,竟敢做出这样荒淫无道的事情!
一阵强烈的恶心在墨熄胸臆中翻涌,他愤怒地要冲进去杀了这个禽兽不如的男人,又想立刻转身离去,可他骨血冰凉,手脚都像被钉在原处,什么也做不了。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太恨生,心神覆灭间,屋内的墨闲庭竟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来!
少年和男人的视线猝然相撞!
片刻之后,墨闲庭脸上居然露出一种变态的仇恨,他竟丝毫不觉得羞耻,也没有半点害怕,反倒是愈发张狂起来,让不知所以的女人发出阵阵哀鸣。
他盯着墨熄的眼睛,咧开嘴幽森森地笑了。像隔着生死,疯狂地挑衅着自己九泉之下的义兄。
墨熄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离开的,脑中木然,手脚凉冰。
可他是个很早慧的孩子。
所以回去之后,他没有哭,没有闹,哪怕被恶心到大病一场,连续数月卧病不起,他也没有对此多讲过一句话。
然而心事譬如洪流,只堵着是会堵出毛病来的。墨熄身体的病痛渐渐痊愈,心里的扭曲却变本加厉,他原本就清冷的性格愈趋极端,变得寡言,偏执,暴戾,有很严重的洁癖,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去结交任何朋友,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有一回,一个世家公子在年宴上与他逗趣,给他看一本春宫图册,墨熄二话不说掌心聚火,直接就把那本书烧了个干净。
“你干什么?!”那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一下子就跳将起来,怒道,“本少的书你也敢烧?!”
墨熄冷冷抬眼:“我为什么不敢。”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简直放肆!”
“我不管你是谁,只要你再拿这种东西给我。”墨熄道,“我烧的就是你的手。”
他不是假正经,他是真的打心底里地厌恶烟花柳地,淫词艳赋。这恐怕已成了他一生都无法治好的痼疾。
家境如此,墨熄其实早就想离开这个暗流汹涌的府邸,去修真学宫修炼去了。但他那位伯父偏生不让他好过,在君上那边编尽诸多借口不让墨熄离府——
“熄儿是个孝顺孩子,说要替他父亲守丧三年。”
“熄儿身子骨弱,去了修真学宫怕也撑不了太久,还望君上再允准他将养一年。”
诸如此类云云,反正是能拖就拖。
墨熄彼时还是个非常青稚的少年,而墨闲庭曾经是他父亲的左膀右臂,又是朝廷敕封的世荣君,他知道自己哪怕与君上状告,君上也不会听信一个孩童的话,反而可能被墨闲庭借题发挥作茧自缚。
于是在除夕大宴上,老君上关切地问起他:“熄儿,你伯父说你三天两头总病着,不常出府,也暂且去不了学宫,你可有着人好生调养?若是家里请来的医修不管用,你就自己来神农台挑人罢。你是清池唯一的儿子,要是落个病根什么的,孤百年之后,也无颜去面忠良啊。”
墨闲庭在旁边盯着,见状不妙,生怕墨熄忽然发难,忙笑吟吟地想要来抢过话头。
却不料墨熄垂睫道:“多谢君上挂心,已经好多了。”
说罢,看了墨闲庭一眼,唇齿轻扣:“有伯父悉心照料着,我怎会不好。”
墨闲庭一怔,已经酝酿好的谎言措辞衔在嘴边,居然就这样没了用武之地,一时也不知道墨熄是怎么想的。但见那双眼睛平和、镇定、熔金般缓慢而酷烈淌着光,竟端的背后发凉,惊出一层白毛汗来。
嘴上却还强做亲昵慈爱地:“呵呵,都是自家人,熄儿说的这是哪里话……”
回去之后,墨闲庭左想右想,觉得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少年给骇到,实在有些丢人,于是对墨熄便愈发憎恶。
有一次墨夫人不在,墨闲庭闲逛时瞧见了在花园里的墨熄,披着一件绣着腾蛇云纹的寒衣,正在廊庑下读书。
孩子虽小,眉目之间却与处处压他好几头的那个男人极为相似,都是又清冷、又肃穆的模样。墨闲庭心中陡升一股恶气,他朝墨熄走过去,身影倒投在了墨熄的书卷上:“在做什么?”
墨熄手指一顿,却没抬头,过了一会儿,继续管自己看下去。
墨闲庭业火愈盛,颇为讥嘲地说道:“哦,是在自学?自学能学出什么名堂,你能勉强结出灵核就该千恩万谢上天有眼了。还妄想着精进,哈哈哈,你比你那个死了的爹,你比墨清池还要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到墨清池的时候,神情便有些扭曲,像是这个名字烫了他的舌头一样,恨不能猛地啐出来。
“如今你娘是我的,墨家也是我的,我虽杀不了你,但却能恶心死你。你也看到了,只要我阻挠着,你就别想展翅高飞——你若是识相,就跪下来磕头求我,叫我三声干爹,我或许还能大发慈悲,来年向君上请准,放你到修真学宫去。”
话音未落,忽见墨熄掌心中火光骤现,一道猩红的灵鞭应召而来,倏尔游出,墨闲庭猝不及防,被这鞭子劈头抽了一脸,刹那血流如注!
“你!你——!”墨闲庭愕然之下,又惊又怒,“小兔崽子,你竟打我?!我可是你长辈!!”
“墨闲庭。”
墨熄逆着阳光,慢慢抬起脸来。
褐瞳暗流涌动,冰肌雪骨浸满了森冷:“你别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掌心中的灵鞭“啪”地焰火爆裂,倏尔化作四人多高的腾蛇!
墨闲庭盯着那条吐着嘶嘶信子,卧在墨熄脚边的腾蛇,盯着那双血雾弥漫的蛇眼,失声道:“化蛇鞭?!你竟已召得出……召得出化蛇鞭??!”
“化蛇虽非神武,却世代认墨氏嫡子为主。它不听命于我……”墨熄一边说着,一边合上书卷,秀长的手指缓慢抚摸过腾蛇的额头,蓦地抬起眼来,陡然狠戾,“难道还听命于你吗?!”
“不可能……这不可能!”墨闲庭嗫嚅着,脸色刷地苍白,“你……你小小年纪,怎地会有如此灵力?!”
墨熄不答话,他瞳色暗流,将手重新搁回书卷上,腾蛇顺着少年被黑色龙皮靴包裹的腿缓缓上游,最终栖落在墨熄身畔,红信如血,隐有攻击之意。墨熄略微抬手,止住了它跃跃欲袭的动作,对面无血色的那个男人道:“这世上并非人人想的如你所想,盼的都如你所盼。”
“墨闲庭,虽然你比我多活了几十年,但墨家的很多东西,却是你一辈子也无法明白的。”
墨闲庭吞了吞口水,勉强压下心中骇然,目中凶光闪烁近乎偏执:“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老子死了,你就算是正统又怎样?!你就算禀赋卓绝,能召得出化蛇又怎样?”
怖惧与羞恼交织之下,男人的脖子都涨红了,颈脉突突地跳动着:“是啊,你是墨少主——呵呵,可是墨少主,你能杀我吗?你能去和君上告状吗?你再是厉害,也不过是个茅庐未出死了爹的小崽子!你能怎样?!”
他忽然仰头哈哈笑了起来,唾沫飞溅道:“你还不是一样不能给我撕破脸,得看着你亲娘在我身下和狗似的匍匐着,得困在这墨府一步也不得出!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是那么狰狞,神情是那么凶狠,以至于令人觉得他的凶狠不是为了吓到面前的少年,而是为了给自己过于卑微的魂灵壮胆。
墨熄没有说话,如果是他刚刚发觉母亲和义伯父丑事的时候,这番话确实会摧毁他的理智。可是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的心早已被撕烂过,血流满腔,又结了硬茧。所以他毫无表情,依旧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游廊长椅上,双腿架叠,手肘向后搁在护栏边沿,看着墨闲庭的眼神既冷静,又严酷,甚至还有些怜悯。
那双眼睛和他逝去的父亲一模一样。
等墨闲庭自个儿一人笑完了,墨熄才冷冷道:“是。我是不能杀你,就像你恨死了我,却也不能杀我一样。你也确实可以拖着我,让我迟迟不能迈入修真学宫的大门。可是墨闲庭——”
他忽然倾身向前,肩上的化蛇嘶嘶作响。
男人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墨熄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吗?”
“……”
“你以为,我离了学宫就不能修炼了?你以为,你对我母亲做出那些下作之事,我便会想不开自尽了?还是你以为你拘得了我一时就能毁了我一辈子。”
他每说一句,墨闲庭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到最后,竟是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墨熄直起身子,阳光倾泻洒下,他一半俊美的脸庞沉在阴影里,一半沐在外面。他淡薄的嘴唇一开一合,落下两个冰冷至极的字。
“做梦。”
墨熄这样说,也真是这样做的。
墨闲庭对他心有忌惮,更兼怀恨,虽不能明着拿他怎么样,暗处的坏水却没少使,拖了他一年又一年,可是墨熄却真的沉如止水,从未有过半点服软。到了最后,还是君上觉得墨家公子不能再耽搁学业,于是亲自下了旨,要求墨熄入学宫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