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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叙和站在她面前的女人大眼瞪小眼。
“苏利文家的人?”安叙茫然道,“苏利文还有人吗?”
她话音刚落,面前这个干练的中年女人居然刷地流下了眼泪,哽咽着大声说:“苏利文永存!南之哨兵的荣光不会覆灭!”
安叙:……哈?
“我失态了。”女人用手帕擦去眼泪,继续用炙热目光的看向安叙,感慨道:“您受苦了,大小姐!”
安叙:“你是谁?”
“您不记得我也是正常的,那群该死的谋逆者!”女人愤恨地吸了吸鼻子,“爱德华老爷蒙天主恩召的时候,您才六岁啊!”
简的妹妹来看她,也给安叙带来了见面礼:名叫弗洛拉的女人,苏利文家曾经的女仆长,安娜.苏利文忠心耿耿的保姆。安叙正想着“我怎么不记得有什么忠心耿耿的角色”,弗洛拉已经嘴巴不停地说完了前置剧情。
故事要从苏利文家的起源说起,在黑暗年代的阴影还未离去的数百年前,义人圣苏利文为了保护一座庇护所中的平民,命令侍从杀死了她,将蒙受过神恩的躯体扔进庇护所的水池中。人们吃了她受过神恩的血肉,受祝福也觉醒了异能,成功从兽潮中幸存下来。他们得到了圣苏利文的恩惠,从此宣誓以苏利文为姓,生生世世保护圣苏利文的后代。圣苏利文的后裔就是苏利文本家,那些宣誓者的后代则是旁支。
……安叙已经习惯如此血腥的起源故事了,原始宗教故事嘛,她在神学院的图书馆看过。
圣苏利文虽然被教廷封圣,但苏利文家在理查圣约后一直是国王派。苏利文是最受倚重的南之哨兵,驻守边境带给他们荣耀,也让这个家族的本家常年人丁稀少。到了安叙父亲那一代,苏利文本家只有两个壮年alpha与一个早逝的beta,下一代更是只有安娜一人,等两个alpha战死,安叙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时年六岁。
一个庞大的家族,一个年幼的家主,一群各怀鬼胎的人,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安叙听着弗洛拉讲述安娜的生母诺玛夫人如何苛待孩子,只为娘家攥取利益;几个旁支的长老如何把苏利文出卖给教廷,让苏利文失去国王的恩宠;讲忠于本家的人如何被迫害,死得死散得散。这故事充满了阴谋诡计,暴行罪状,腐朽的阶级特权和诸多规矩,足以在八点档上播出个百八十集。
安叙感到一阵后怕:要是当初没劈个雷下去,这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要烦到什么时候啊!
此时弗洛拉已经从对安叙爆发剿灭背叛者的伟大说到了斯图尔特家的帮助,说侯爵家的二女儿伊芙提供帮助,收拢了大部分苏利文这些年来被肖小占据的产业。女仆长夸赞伊芙的手腕和身家,说她是相当合适的主母人选,又推心置腹地劝说安叙不能对她太过迷恋,更不能全盘收下她带来的人,以防她宣兵夺主动摇大小姐的地位……
“等下,她带了什么人来?”安叙打断道。
“只是些下人。”弗洛拉说,“您的公告上招募的那些。”
“多少人?”安叙追问。
“大概,几百?”弗洛拉不确定地说,“往年苏利文一个庄园的仆从都超过这个数量……大小姐?”
安叙已经蹦了起来,飞快冲出了门。
安叙到处找伊芙的时候,伊芙正脚步发飘地往回走。她手上捧着好几本书,纸质低劣,装订粗糙,更没有贵族们藏书的精美作画与工艺。那只是几本光秃秃的破烂书,印着最基础的识字口诀还有看不懂的奇怪符号,会让每个家有藏书的贵族嗤之以鼻。然而,这些书的数量几百几千本,就那么随意地摆放在店里。
她拿着书慢慢离开闹市,能远远看见堡垒前用于和异兽对阵的空地长满了绿油油的植物,不是胡乱生长的杂草,而是被整齐种植着的幼苗。地面被规则地分成好几块,中间有小道供人行走。伊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能看见普通人挑着水在田埂上行走,高高兴兴地巡视自己的土地。
修道院的大钟叮叮当当地响了四下,不远处人们从房子里鱼贯而出,井然有序地向那个被称为食堂的地方走去。他们经过伊芙所在的地方,护卫们气势汹汹地挡在伊芙前面(作为一个未被标记的omega,在哪里护卫都需要显得越不好惹越好),人群却非常自然地经过伊芙前方,只偶尔好奇地看上几眼,倒让护卫有点抛媚眼给瞎子的尴尬。伊芙注意到,人群中本来就有不少omega。
经过的人谈论着晚上能吃到什么(“现在有两餐可以吃!真是贵族老爷太太们享的福啊!”),刚才某个字的读音,某种作物要如何种植,还有中午的表演多么精彩。一周里有两次,广场的高台上都会有人表演,表演的形式很奇怪:让一个这几天学得最好的人上台念故事,念完两页就随便报出个数字,有这个数字牌子的人倘若也在看表演,这时就要走上去接着念,如此继续,念的时候台上会有杂耍艺人即兴表演书上的内容。
第一个上去读书以及被叫道后顺畅地把三页念完都是相当长脸的事,念错了或不会念也不要紧。伊芙正巧赶上表演日,她看到下面的人起着哄纠正,杂耍艺人因为错别字作出一副滑稽相,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要是有屋顶一定会被声浪掀翻。这表演在看过专业宫廷诗人表演的贵族眼中实在粗俗不堪,但一直广受平民欢迎。
仆人们看到了热闹,伊芙则看到了更让人心惊的东西。
她说不好哪些东西不同,因为几乎每个地方都变了,让人无从说起。成千上百识字的平民有时间聚在一起享受游戏,平民、边境军、修道士们不分彼此地走在一块,omega抱着孩子挑选着商品,熙熙攘攘的商贩和远来的客人,不是羊皮的纸和字迹宛如出自一人之手的大量书籍,平地出现的集市还有旅店……太多了,伊芙善于捕捉每个细节加以分析考量,于是她只在新提比斯城里走了一圈,就觉得脑子几乎过载,整个人有点晕乎乎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这个城市的人,是有多么可怕的手腕啊。
安娜.苏利文推广的种植活动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进而推动社会分工细化,促进生产关系的演化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而对教育的推广又使提比斯防线的建设进入良性循环……后世的学生这样回答这题,说得好像她真心这么规划过一样。
不,安叙几乎毫无计划,她对导致的结果的推测还没有伊芙来得多。她只是搭起了架子,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大丰收加上不重的税赋让平民们有能力考虑温饱以外的东西,有余钱购买商品,并发现用自己擅长的劳动换取不擅长的更为省力。山民们自产自销自力更生的生存方式被打破,他们变成了农民、铁匠、裁缝、工人、小贩等等等等,共同的居住地和被打散的村落为消除偏见、世仇提供了可能。堡垒边形成了新的居住地,交易变得频繁,商人逐利而来,而识数的边民也不再害怕被商人蒙骗,对外人仇视的减轻、繁华起来的商业和自发组织的娱乐方式吸引了不少游客……
这都是些笼统的发展,其中也有些不大不小的关键事件。
冬天兽潮来时安叙为了避免上次的惨剧,没一下子出手,边境军和边民自己就把兽潮打退了。上次清理的太狠让兽潮变轻是原因之一,另外就要怪他们播种时头脑过热,位置不好,田地在会被兽潮碾过的城外。边境军和边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迎接了这群可能会糟蹋掉他们心血的强盗,士气之高昂真能让国王的卫队心悸;修道院一改缩头乌龟的常态,修道士们在院长的鼓舞下奋勇地为自己明年的分红而战。守卫成功后大家举办了烤肉晚会,当然,选在一个不是斋戒日的日子,双方都觉得对方好像没那么混蛋。
南希加入到教书的队伍中,这老本行她做得很轻松,广受学生们欢迎。她体谅安叙的钱包,上课时用白色粉末涂抹手指,在黑色石板上书写。不久后有学生给她弄来了方便书写的白色石头,安叙发现那玩意是石灰石。少女猛然想起自己的造纸术缺少了什么,用来泡树皮麻布的水得是碱性的啊!
她使用了收割下来无用的麦秆,放到石灰水里泡了三天,再放进大锅里煮一天。捞出来的东西清洗后碾成扁扁一块,捣啦,淘啦,放置若干时间,用杆子捞……后面变得这么含糊是因为安叙再次不记得怎么搞了,好在她如今是个振臂一呼万人相应的人。她把想不明白的烂摊子交给了匠人们,最后成功得到了草纸一样烂但是能用的纸。感谢劳动人民的智慧。
既然造纸术搞定了,能配合升级出书籍制造*的活字印刷不来一发吗?当然来啊!异能者用科技黑箱先实验出可行的方法,接着再反推出正常人可以学习使用的手段,造纸、印刷业就这样强行被弄了出来,为年龄跨度很大的学生们印制教材足够养活这个新生儿。不算昂贵的空白本子也被装订贩卖,它在商人中大受好评。商人们找到了可以随意算账并且销毁也不心疼的纸张,同时提比斯防线的计算方法和只有十个的数字符号也开始在商人中流传。老派的商人也承认,它们比十二个数字的繁琐算法方便许多。
就如安叙认为的,这个世界仿佛会自我修复,弥补她制造的超出时代的bug。提比斯边境的一切变化仿佛被拔高的树,树根正在自然生长,好在土壤中站稳。
她所缺的,只是时间,还有很多很多好用的人。
安叙找到了伊芙。
“要全部?”伊芙重复道,“包括那些协助修订商业法规和负责管理的人,全部都要?”
“对呀!”安叙连连点头,“你真是帮了大忙!”
“您不怕我借机影响您的权威吗?”伊芙问。
或许是被冲击得太过严重,或许是因为这个地方的建造者与伊芙的想象相差太大,伊芙忍不住试探着说出了心里正想着的东西。
“无所谓啦。”那个她从未看透过的神眷者笑道,“那又不是多重要的东西。”
少女眨着浅色的眼睛,傲慢地说:“更何况,你觉得你做得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