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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苑客厢寂静,若非李环吩咐,无人敢过来打扰。只有守卫在院外来来回回巡视,确保苑中人无恙。
烛火星星点点,映照着屋中奢华的摆件。
周慎等了许久才等到人,他失望的道:
“殿下将臣扣在此处,可有想过,太子殿下亦是您一同长大的同宗血脉。”
“同宗血脉?”
李环并未在意,她古怪了笑。若当真有人拿她当同宗血脉,又怎会拿她当利用工具,拔刀向无辜之人。
“或许有的人生下来就该死,就如先驸马。”
见周慎向来温和的面容微变,李环漫不经心的走到了桌前,端起了桌上的银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在其不认同的目光中捻在指尖微微晃了晃,烛火猛烈的跳了跳,她轻轻舒了口气:“或许我就不该活着,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带着罪孽的。”
“殿下何出此言!”周慎拧眉道,“当年梁宴至在西北十几座城池声名鼎盛,百姓皆知大将军而不知天子,他拥兵自重,两族早已经缔造合约,他迟迟不愿交出兵权。臣强君弱乃是大忌,陛下迫不得已,为了稳固天下安定。”
“那是他的天下!”
“什么?”
时隔这样多年,她几乎没再提起这件事,如今骤然说起,李环觉得手里的酒液都变了味道。为了帮李燃,她这次是亏大了。
李环将手里的酒盏重重搁在了桌上,她随意整理了下裙摆,坐在花梨木雕花凳上,抬眸看向周慎:“嘤嘤说的没错。”
周慎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嘤嘤说的是二皇子妃。
“这世上,就是该有一群人生下来,就是用自己的一生去铺就旁人的路的。这些人天生就是逆党,就是该在某个最合适的日子,用自己血肉成全自己的仇敌。”
那日阳光明媚,水榭溪流鸣溅溅,漂亮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亮光。
少女额前碎发随风浮动,抬眸漆黑杏眼带着淡然的笑,唇角抿起,声音轻飘飘的:
“然后啊,他们死了。所有人都高声欢呼,万民雀跃。”
主角打败了反派,本该如此。
就该如此。
周慎梗了一下,拧眉平息了一番:“若非他心术不正……”
“犀照为何会心术不正?他天生便是这样吗,若是心术端正,他便可以活着吗?!”
“太子绝不会对自己胞弟下手!”
若是不提太子还好,厢房门外。儒衣男子静静的守着,里间的声音十分清楚了传了出来,他神色微动,微微敛眸,将手放在腰间短刀上。若是有什么变故,便会立即冲进去保护殿下。
果然,被戳逆鳞,李环终于不复原本平静神色,双眸一瞬变得漆黑锐利,声音一瞬抬高:
“那驸马呢!他心术不正吗,他又做错了什么?既然第一个不得已出现了,又怎知不会出现第二个。梁宴至做的最蠢的事,就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旁人手里!”
声声质问,逼迫,如雷霆震荡,贯彻灵台。
这些年,压制在心头的,全部随着这声愚蠢而弥散在耳边。
周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当年之事,他亦有劝阻。但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样久,身为臣子,不该一直妄议君王之过,这一切自有史书评判。
“梁将军之事,事出有因。陛下虽有过错,但是太子不是陛下,当年他从未想过要害梁将军。”
从未想过,却还是害了。
伯仁因他而死,这便是他要还的罪孽。
李环此刻当真觉得李燃在此事上退让当真是蠢透了。成大事者就该不拘小节,他可以踏着千万人的尸首走上那个位置,为什么不能再多这一个。
她刚想要唤门外的衡流进来,然而话到嘴边却突然顿住了。太傅手里的东西诚然可以这样拿到手,但是最关键的却是那个将罪证都送到太傅手里的人。
李燃并没有对太傅动手,而是用这样迂回的方法或许就是因为这个。
或许,在当时太傅连最后见他一次的请求都推拒了后,从前那丝丝的感情,便全然荡然无存了。
有的,就只有利用。
想明白后,李环只觉背脊陡然一阵寒意袭来。
她还是小看这个二侄儿了。
平稳了一番情绪,李环绝定缓下来按照李燃说的做,她昂头看太傅露出了个微笑:“这些年,太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难道全凭着他的仁德吗?”
见周慎皱眉,李环笑得更甚:“不,因为他还有个好母亲。”
为他清扫一切障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有多少人,是因为李恒而死。
有的人是自愿为他而死,有的人是因为他而死。
李恒确实干干净净,他什么脏污之事都不会做。若是想要从这一点上扳倒他,似乎很难。但是他有个好母亲啊,他不愿做的事,总有人会替他去做。
当年郑家是怎么死的,这些年后宫又为何再无子嗣,那些人心又是怎么被笼络来的,为何有这样多的人支持太子,这些事皇后难辞其咎。
李燃确实不清白,但是皇后更不清白,那些皇后所做的事,受益的却都是李恒,那若是说那些都是李恒指使的,又有谁能清声正气的说一句,这些事都与太子无关,太子清清白白呢?
等李环将这些年皇后所做之事冠上太子之名,并且吩咐门外衡流将确凿证据都找过来,让周慎一一核对的时候,终于,李环看到周慎面容微变,俨然是一副震慑的模样。
她心情略微舒服一些,声音带着恶意道:“这么些年,若但凡是犀照少了几分心思,怕是也活不到如今这个时候。”
“即便生来便是要以死成全旁人的,谁又能做得到这样坦然接受这样可笑的命运呢。”
“太傅如今,还是不肯去见他一次吗?”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的鸟鸣啾啾声,清脆中还伴随着风声,悦耳动人。
这一夜似乎过去的很快,好像才睡没多久,天就亮了。
药香味熏得江嘤嘤有些头痛,她怀里正抱着一截结实的胳膊,不满的睁开眼睛,就正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漆黑桃花眸。
李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他看到嘤嘤醒了,舒了口气:“嘤嘤醒了?”
这一次,江嘤嘤十分的有良心,闻着满室的苦涩药香以及弥漫的淡淡血腥味,还记得李燃伤的不轻。微微动了动身子,拢着被子靠了起来,一边蹙着眉:“夫君伤怎么样了,怎么还有血腥味?又崩开了吗?”
“并非,只是晨间重新换了药。”李燃微笑着,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的拢了拢她因为一夜睡眠鬓间散落的发丝。
“你伤成这样,也正好好好休息一番。”晨间空气中还泛着淡淡的凉意,江嘤嘤将被子给两人拢了拢,一边思虑着白天要如何打发时间。李燃棋下的不错,正好可以一起来几局。
然而下一刻,李燃却顿了顿,或有些难色道:“嘤嘤你先回去吧,若是还想来,就晚些再过来。”
什么就要先回去,江嘤嘤顿时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夫君是要我走?”
李燃一噎,赶紧道:“并非此意,只是过些时候会有些人来,怕是不太方便。”
“什么人会不方便,夫君是要见谁?!”江嘤嘤当即不干了,眉梢一横,面露委屈之色。她牺牲这样大,屈就在这小破地方陪他,竟然还要赶她走。
“李犀照,
你没有良心!”
李燃额角突突直跳,抬手按了按,一边低低哄道:“那些麻烦的事情,嘤嘤就莫要问了。不然让乌暨陪你出去走走,或者你要带曹栾也成,需要什么只管使唤他们便是。”
就在这时,曹栾已经重新端了药来,一边悄悄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然后又觑了眼江嘤嘤,恭敬道:“江家有人过来,皇子妃可要去见一见?”
自家殿下遇刺重伤之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街头巷尾。那些有些关系的人家自然要派人过来看,江家来的是江峙文的内侄。其实也不是多大点事,一般说两句话就可以走了,但是这次曹栾特意过来请示了一下皇子妃,就是为了将江嘤嘤暂时支走。
江家来人了,那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江嘤嘤看向了李燃,漆黑杏眼带着威胁的意思,她可向来是记仇的。
李燃微微吐了口气,心里十分无奈。
等到江嘤嘤总算收拾整齐,踩着木屐离开了,曹栾一抬头就瞧见自家殿下原本温和的神色尽数收敛,眸色漆黑沉如水,微微捻着掌心的药碗:“事情如何了?”
曹栾赶紧低头,恭敬的道:“一切准备妥当。”
李燃微微吐了口气,将药碗随手放下。黑漆漆的药汁随着动作微微摇曳,却半点没撒出来。
“确保此事万无一失,不可出现半点懈怠。”
曹栾恭敬应是。
江嘤嘤拢着臂弯间的披帛引领走向前堂去,就看见有道熟悉的人影,局促的坐在了堂中。
见到是江嘤嘤过来了,江瑞原本还端持的面容顿时挂上了讨好的神色,一边问安一边问道:“殿下如今如何了?听说是伤的很重?究竟是什么刺客竟如此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