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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破晓之前,是最为黑暗的时分。
“让我去吧,我的脚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神官说。
宋琅小心翼翼地将魔法药剂倒入瓶中,打了个哈欠,对他说:“你去不行,我昨天经过誓盟仪式,修又和我有灵魂契约,因此我们两个,谁都可以单独进密室。但你不可以,我若是不带着,你一个人进去会被战士攻击的。”
她塞好了瓶塞,收起药剂说:“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会尽快在天亮前回来。”
王宫内。
宋琅用轻功在屋顶上猫腰行走着,顺利躲过巡逻的守卫后,她贴着光滑的大理石壁,身体像泥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落地。
走上王座,转动扶手上的开关后,密室打开。她在墙上取过火把,往下走去。
“修。”宋琅走入地下洞窟,摇了摇手中的火把。
“你来了。”
修尤还想说什么,但宋琅只是匆匆与他打个招呼,便忙着掏出魔法药剂,走上铁链桥,认真地滴到桥上的每一块铜鉴上。
于是他闭上嘴,等到看见她做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这一晚上,我吸收了他们将近四分之一的魔法力量。”
“啊,那你很厉害啊。”宋琅随口夸道,又跑到下一块铜鉴前。
“……那些力量很粘稠浑浊,腥臭难闻。”
宋琅刚好跑经他化形的剑身旁,闻言弯腰揉了一下剑柄,笑道:“啊,那你就更厉害了啊。”她拗口地将古文翻译成古英语道,“出淤泥而不染呀我的使魔大人。”
“……”修尤沉默了。
眼见宋琅用魔法药剂滴完最后一块铜鉴,抬脚就要离开,剑身忽然一动,伴随着一声清啸剑吟,从桥中央飞射至洞口,落在她身后的那一瞬,化作了全身黑罩衫的男子身形。
“我是说,骤然吸收了太多浑浊力量,我有点难受。”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幽凉,在空旷的地窟下回荡得浑厚,钻进她耳里时便无端一冷。
唔……这冻死人的语气,修大爷又在和她撒娇了?
貌似这段时间,她确实一直忙到话都没单独和他说上多少句,看来是她一不小心就冷落得狠了。
后背男子的身躯正幽幽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宋琅脸一皱苦,立即知错就改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双手虚环过他的腰,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后背:“修,现在还是很不舒服吗?”
“……还好。”本是幽冷的声线,在她靠近的温度中变得轻柔了几分,带着一丝得偿所愿的满足。
“诶,你的身体恢复好了?”一拍之下,宋琅忽然发现手下结实而弹性,不再是冷硬的骷髅架。
她退开身惊喜抬头看向他。
“嗯,我已经恢复了两成实力。等将此地的力量完全吸收后,这个世界的任何魔法,对你我而言,都不会再构成威胁了。”他低下头对她说。
宋琅不由一笑,原来他化形成人借故抱怨,是想与她一同分享他力量得以恢复的喜悦吧。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等我们两人离开这里,去游历其它的城邦时,就不怕碰上什么魔法师了。”宋琅扬笑说。
修尤耳尖一动,立即捕捉到不同的关注点:“我们……两人?”他顿了顿,有点期待地追问,“没有那个白衣服的神官?”
“没有。”
“也没有那个唠叨的小丫头?”尾调微不可察的上扬。
他指的是贝娅?“没有。”宋琅失笑摇头道,“贝娅会跟她的姐姐艾薇儿离开,就我和你,没有其他人了。如果你也想留下的话……”
“我跟你走。”他立刻打断她的话,生怕她反悔一般,冰冷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
“对了。”宋琅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空间戒指里找出了一小包糖豆,折开纸袋托在手心里,递给他笑着说,“既然你的身体已经还原了,那这些糖豆给你拿着,汲取魔法力量时你大概会好受一些。呐,来一颗……”
修尤还沉浸在刚才突如其来的甜蜜里,闻言便下意识低头,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捏着下巴处的黑色铁头盔提起,凑近她摊开的手掌心,薄红的唇齿轻嘬走了一颗色泽鲜艳的糖豆……
宋琅眸光忽地一怔,影影绰绰的火光下,眼前的场景似乎与什么久远的记忆相叠——
火苗跃动,照入那人永远黑暗遮蔽的头盔之下。于狭窄的一线缝隙里,泛着诡红光芒的幽邃黑瞳如行云掠影,倏然而逝,不见真切。
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她的瞳眸染上了深谌的思索之色……
“离开这里后,我们要先去往哪一个城邦?”他低低询问,含着浅淡的向往。
黑睫微抬,宋琅犹豫望了他一眼,随后将糖豆塞到他手心里:“以后再说吧,天快亮了,我先出去赶快回公馆。”
※※
两日后。
天刚蒙亮,卡帕伯勒城的城门已大开。
城内尖塔钟楼的大钟,照常在清晨被重重撞响,钟声沉郁而浑厚,笼罩在卡帕伯勒城的上空,像是在守护这一座城邦里即将崩塌的信仰时代。
然而,钟楼里响起的庄严撞钟声,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唤来晨祷的民众。
街头上空无一人,守卫们手持重剑,将所有平民都赶回宅屋,连街头的醉汉与乞丐,也被驱逐进无人的尖塔楼里。
只有一些胆大的孩子,才敢偷偷掀起窗帘一角,脏污的脸上带着畏惧与茫然,在黑暗里望向王宫的方向——
“哈哈哈……我的卡帕伯勒城,从今将再无国土界限。”
“他们永不停息的马蹄,将踏上敌人恐惧的心房,为我们带回富饶的土地与无尽的财宝。”
国王站在足有上千人的,身披甲胄的不死战士前,深陷的眼睛里浸着狂热与征服的*。
他伸手一指:“你们看着,这就是我卡帕伯勒城,无往不利的最锋利的宝剑。它将破开最雄伟的城墙,最坚固的厚盾,最勇猛的敌人。它将吹响死亡的号角,永不疲惫,永不停歇,让溅上剑刃的鲜血再无干涸之时!”
“吾主尊荣!”一众魔法师微躬身作礼。
“哈哈哈,多谢诸位魔法师的力量献祭。”国王突然后退到不死战士的后方。
他面对众多魔法师,狞然一笑:“那么今日,就先让你们的鲜血,为这一千不死战士践行开刃吧!”
“什么?”
一众魔法师大惊失色,只有莫甘在短暂的震惊后,颓败地垂下头。
宋琅侧目看了他一眼,低眸不语。
“陛下,你立过誓言的!”有魔法师愤然道。
“哈哈,痴心妄想,我的皇权怎会与你们这些魔法师共享。至于誓言?哼,我从未想过遵守,你们尽管去地狱里等着我。”国王朗声笑道。
他抬臂挥手:“我的战士们,请让我见识你们的悍勇吧!”
“窸窸窣窣……”一千名不死战士顺从地拿起盾牌,竖起重剑,带着煞气往前迈进。
魔法师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火与风刃乱飞,但那些魔法落在战士的身上,如同碎石子投入大海,连一丝涟漪也激不起,他们前行的脚步未有片刻停顿。
“莫甘!”众人惊惧后退,却见莫甘纹丝不动,颓然站在原地,任由头上的剑落下。
然而意想中的痛并没有到来,在众人的短促惊呼中,莫甘楞楞抬头——眼前的上千具不死战士,忽然就化作了灰烬,散落在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国王不敢置信地踉跄几步,冲入厚厚的尘雾中。
“不可能!这不可能!!”国王失控地大吼大叫,“我的不死战士呢?!”
“呀,国王陛下,不经同意就将你从美梦中唤醒,真是抱歉。”宋琅笑吟吟地从人群中走出。
“是、是你?”国王红了眼,狠狠瞪她,“你这个卑劣的安格斯后人!”
宋琅连忙摆了摆双手:“哎呀不敢当,我和安格斯老前辈可没什么关系。异国的无名人士一位,不足挂齿。”
“你骗了我,你居然骗了我。等等,还有那个神官……”
神官从宋琅身后步出,步履稳健,哪有当初残废了腿的狼狈模样。他眼神冷峻地看向国王:“卡帕伯勒城国王,在艾洛克城一别,没想到再见是这种情形。”
国王气急攻心地捂住胸口,他死死盯着宋琅:“你们是怎么动的手脚?这不可能,我明明能感觉到这些不死战士的力量牵绊和浓厚的死亡气息,怎么可能眨眼就不见了?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宋琅抱臂而立,含笑说:“抱歉,国王陛下,我没有解释来龙去脉的习惯。诸位魔法师,你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请随意……”
她还要去拔剑,没空。
说完宋琅利落转过身,迈步要离开。
艾薇儿冷笑一声,抬手对着国王,大声念起魔咒释放魔法。
“莫甘!”国王急得大呼一声。
顿时,飞至国王身前的风刃,被另一个魔法击偏。
“莫甘,你疯了吗?他刚才还要杀了我们所有人,包括你!”有人吼道。
大家惊异地看向挡在国王身前的莫甘,连宋琅也停下了脚步,回身望来。
国王冷冷哼笑一声:“他是我养了七年的一条狗,就算我让他死,他也不会违抗我的命令。”
众人不解的注视下,莫甘眼底盛满哀伤,却依然坚定站在国王身前。
“莫甘……”宋琅微蹙起眉凝望他。
“科尼莫尔小姐,不,你大概不叫这个名字……所以,你先前的荒淫无度,和对我的倨傲轻慢,都是伪装出来的,对吗?”莫甘忽然问她。
宋琅不知道此时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她虽然一向与他为敌,但仍然恩怨分明地颔首道:“那天晚上,谢谢你送来的治疗魔法药剂。”虽然出于戒心,她并没有使用。
听了她的话,莫甘扯了扯嘴角,只是在那张布满了火烧伤疤的丑陋面容上,无人看得出,那表情是喜悦还是悲伤。
“莫甘,你和她费什么话?”国王阴戾地用手指着宋琅:“今天就算我落不得好下场,我也要先将你拖入地狱!”
“你就以为我没有后手吗?哼!”宏图霸业一朝倾覆,国王此刻已经疯狂到失去了理智,“莫甘,将地下困锁的魔龙放出来,放出来——”
闻言,魔法师们面色惨败,连艾薇儿也一惊:“他真是疯了,那头被封印了百年的魔龙,除了百年前的安格斯,没人再能控制它,他要毁掉整个城为他陪葬吗?”
“莫甘。”国王抬起头,发现莫甘的目光正痴痴胶着在那个女人的身上,顿时大怒吼道,“莫甘——”
莫甘被吼得神色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他脸上浮现一种痛苦的扭曲,但最终还是握紧了手,依言默念起咒语……
国王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莫甘是不可能背叛他的。
“轰隆隆——”地面剧烈摇动起来。
众人努力地站稳,突然一股庞大的威压迎面袭来,他们愕然抬起头,看见了半空中,那头只在魔法古书籍里出现过的魔龙。
它通体青黑,浑浊的双目转动着,带着沉重杀意俯视众人,显然急需发泄被囚禁百年的仇恨。
“天啊,是那头魔龙!”
“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魔龙扇动起它的庞大双翼,洞窟内顿时狂风大作,沙石席卷飞旋。
见状,宋琅连忙掏出符咒,双手结印念咒:“破流壁,封!”
一个蛋壳般的透明半圆结界罩下,将锋利的狂乱沙石,悉数挡在了结界外。
半空中盘旋的魔龙低下头,眼中浮现不屑,嘴一张,就吐出了一口龙息。
“啪啷”一声,结界在龙息的侵蚀下显得不堪一击,瞬间破碎。
魔法师们连连后退,躲开那击破结界后落下的龙息,见到地上被侵蚀出一个深坑,纷纷脸色大骇:“科、科尼莫尔小姐,你还有……对付它的方法吗?”
面对传说中的魔龙,他们已经不抱希望,但还是像抓住水里的稻草一般,怀着仅有的微弱希冀,询问这个神秘出身的女子。
宋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坚毅:“我姑且试一试吧。”
寻常的阴阳术肯定对付不了它,除非她使用燃血禁咒,才有一搏的可能。
于是她咬破了手指,捏着符咒双手动作飞快变幻,口中默念起咒语……
“琅!快停下……”神官慌乱的声音传来。
只见宋琅面白如纸,额头豆大的汗渗出,唇边也有血丝流下,却固执地继续启唇念咒。神官大步上前,一把扣定她的双手,对上她虚弱睁开的眼睛后,才又急又怒地吼她:“够了,你不会召唤你那个使魔吗?”
宋琅神情一怔,对哦,她不是还有修这个大杀器吗?没必要现在就翻底牌,为了当英雄耗掉半条老命呀!
“喔,我一时没想起。”在神官担忧的目光下,她讪讪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谁叫她已经习惯独自作战,所以很少想起依靠别人呢。
“修!江湖救急,快醒过来看看这个大家伙你能对付得了不?”
宋琅正通过使魔通道在心里对修尤喊话,忽然听到艾薇儿的惊呼:“琅,躲开。”
一抬眼就看见一团龙息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神官的链剑甩出,半空中一个回旋盘转,在剑身消融前,将那团龙息挡住了短短一瞬。
这一瞬足够他拉过她的手后退,却不足够让他避开身后国王刺来的利剑。
“神官!”宋琅瞳孔一紧,眼前血色绽开。
国王狂笑着欲提剑再向她刺来,一旁的莫甘伸手握住了他的剑刃:“国王陛下……”
“滚开!”国王一脚踹开了他。
没等宋琅出手,冲过来的国王突然站定了身体,胸前,一只修长的手从他身后贯穿,捏碎了他激烈跳动的心脏。
宋琅抬起头,目光有些凄然:“修,拜托你了。”
修尤默然点头,飞至高空中与魔龙缠斗……
确定修尤一时不会有危险后,宋琅低下头,着急看着怀里昏迷过去的神官。
“没事,有我在,他还断不了气”艾薇儿走过来说。
她蹲下身一边在他的伤口上使用治愈魔法,一边冷淡说:“你也没必要替他伤心,他是故意的。”
迎着宋琅看过来的目光,艾薇儿冷笑说:“他就是想死在你的怀里,哼,想得倒美。”
眼见神官身上的伤口止住了血,宋琅疲惫地闭上眼,有点茫然:“我该……怎么办?”
“交给我,我会用魔法抹除他的记忆。”艾薇儿说。
宋琅微惊抬眼,神色犹豫。
她没有权利随意篡改一个人的记忆,哪怕她认为这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高空之上,修尤皱起眉,这个魔龙出乎他意料的强悍,坚硬的表皮连他的镰刀也只能堪堪划破。
如果不用本体,恐怕难以战胜……
他低下头,看见宋琅此刻没有关注这边的情况,于是眸色转浓,黑罩衫下的身体开始变化,恢复成恶魔的形态……
“你不必多想,就算没有你的原因,我也会这么做。”
艾薇儿说:“国王已经死了,卡帕伯勒城便会由我们私下掌控,成为魔法师的据点……除非将这里每一个人都从他的记忆里剔除,否则魔法师们不会同意让他活着回去,有机会禀告艾洛克城国王,并起兵发动战争的。”
“作为你救了贝娅的报答,我可以答应五十年内不进攻艾洛克城,这是最大的让步了。”艾薇儿正色道。
只有他忘记这里发生的一切,卡帕伯勒城,才是安全的卡帕伯勒城。
宋琅闭上眼,终于点头,将神官交给她。
她站起身,对艾薇儿说:“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将他有关于我的记忆,消除得彻底一些。”
“呵,必定不负所托。”
她转过身,看见魔龙从空中惨叫着落下,一同落下在她面前的,是那个熟悉的、从容不迫的黑色身影。
“琅,我们走吧。”
宋琅沉重点了点头,没有牵他伸出的手,她从他身边走过,轻声说:“走吧。”
“国王……陛下……”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牵过了宋琅的视线,没有注意到身后黑色身影的微僵。
莫甘抹去唇边的血,跪爬至国王的身旁,怔怔伸手盖上他的眼睛。
“国王陛下……”
这个自他丧失亲人,遭大火毁容之后,在他被众人鄙弃凌·辱,无家可归时,将他带回王宫,抚养长大的人,已经死了。
他颓然地塌下双肩,眼中骤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莫甘捡起国王身旁的剑,最后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宋琅,眼中流露出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像是想将什么镌刻在瞳孔里……
利剑穿心而入,他合上烟灰色的双眼,倒在国王的尸身旁,同样的,冰冷。
※※
第无数次将哭成了花猫的贝娅从身上扒下后,宋琅头痛地揉了揉她的头:“行,小贝娅,不要你姐姐了,我拐你离开。”
贝娅又哭着去扒艾薇儿。
艾薇儿无奈地抱起自家丢人的妹妹,防止她再去扒人,挥手赶起了宋琅:“琅,你赶紧走,别和我抢妹妹。”
宋琅笑了笑,有些怊怅,但是这样的心绪,她又已经习以为常了。
只不过,转身之后,想到背后的人永远也不会再见,她唇边的笑意终究渐渐变薄变凉。像踏出的每一步,都碾在了心尖,微涩而哽。
……
人声远去,身后逐渐归于寂静。
宋琅掀起眼,看见了前面的黑色身影。那样远的距离,却如此专注地看向她,不曾游移半分,就像他已经这样看了她许久许久。
她敛去了眸中沉淀的凄凉,走近时听见他轻轻的声音,仿佛怕惊碎了什么东西:“琅,我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那样天生冰冷的声线,此刻,却像是冬天湖面初结的冰,薄而凉,脆弱到哪怕轻轻一触,都会裂开无数冰痕,沉落入寒潭深渊。
而她,就是那个踏碎冰面的人。
“你走吧,修……尤。”在面前男子瞬间沉寂至毫无生机的安静里,她低眸轻语,“回去你原本的世界,不用再跟着我辗转于不同时空了。”
“……我甘愿。”过了许久他才颤声说。
宋琅摇了摇头:“走吧,不要和我走上相同的路。哪怕你现在甘愿,也请不要走……那条路太过寂远,走的久了,便容易被戕灭灵魂所有的热度。所以,你回去吧。”
修尤摘下了黑色铁盔,尖竖如悬针的兽瞳,凝望入她心底最冰凉的角落,他说:“那我陪着你慢慢走,你想走去哪里,我都踩在你的步印之上,站在你的身后,给你我的热度。”
“对不起……任世间的哪一条路,我都不会与你同行。”
在那双瞬间冻结霜封的兽瞳中,宋琅忽然想起了当初莱珀对她说的话。或许真如他所说,她内心那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就算阳光晒得再明朗,再暖融,雪线之上降落的,永远都是低温的雪。
正如此刻她口中说出的世间最为无情的话。
“……好。”一个简单的音节,仿佛是在喉间沉吟了千万年,终于挟着心头的血与最深的绝望吐出。
他闭了闭眼,声音转为平日的平静,他开始从衣袖里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件件的小物件——
“这块美人鱼腹部的蓝色鳞片,是蓝泽让我带给你的。他说当初与你打赌,输了你一块鳞片,一直没来得及送给你……我离开的前三十年,他为了家族联姻,娶了一位美人鱼公主,他说他已经没有资格再来找你了。”
“这个毛绒球,是胖墩虎用它的爪毛和尾巴毛搓出来的。它说你最喜欢的就是它的肉爪和尾巴……它修炼得太慢,我走的时候还没修炼出人形,估计永远没办法穿梭时空了。”
“这一罐是众多树妖的甜树汁,它们越来越喜欢跳舞,演变成了植物妖界的传统风俗……”
最后,修尤睫羽一颤,淡淡说:“我把我整个人带来了,但是,你不要。”
“走吧,”宋琅忍住所有奔涌的情绪,背过身闭目,语气近乎哀求,“你走吧……”
一阵剧烈的空间动荡传来,修尤划开了一道时空裂缝,他对着她的背影,低低道:“珍重。”
时空裂缝消失,宋琅转身,睁开眼对着空茫茫的天地……
突然间,所有的泪珠,都挣脱她久久的束缚,如溃堤般涌出。
她将脸埋在双手里,无声地哽咽,却是最悲痛的沉淀。
这是她……第一次在离开后……听到故人的消息……
这是她……一生里做的……最违心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脸,对着空旷寂寥的天地,伸出手轻轻一握,满手的虚无凉意。
“修尤,敬你此去,永远安康。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宋琅,敬你此生,永远孤独。可怜你,连挽留都不敢。”
她轻声说道,唇角勾起自嘲的笑意,比手心所握的更虚渺,更冷凉。
然而更冰凉的,是身后骤然贴上来的胸膛。
在宋琅瞬间僵硬的身体里,男人自身后紧紧抱住她,以一种亲密无间的亲昵姿势,左臂圈紧她的腰,右臂横起环过她的肩前扣住,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牢牢嵌入他的怀中。
他低下头,说话间呼在她耳边的冰凉气息,带着规律的震动轻笑:“既然这样,那我还是留下来吧,琅。”
宋琅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仿佛大脑都被施放了僵直魔法。
“我想了想,还是舍不得留你一个人,也不想留我自己一个人,所以我进入时空裂缝后,又从你的背后出来了。”
修尤将脸深深埋入她温暖的肩窝,眷恋地蹭动,语气冰冷而委屈:“连续穿越两次时空裂缝,我没力气了,这下是真的回不去了,你别再赶我走。”
“修尤,你大爷的!”
宋琅霍地拉开他的双臂,在他黯下的目光里,两个手掌挤压上他的脸,踮脚在他被迫嘟起的嘴唇上狠狠一压:“你敢来,我宋琅就敢盖章签收!”
一刹那修尤的眼睛亮如星辰,像是将宇宙里的所有星子都装入了眸中。他怔怔摸上自己的唇,半晌低下头:“可以……再签收一次吗?”
“嗤,如果下个世界,你还找得到我的话……”
腰间陡然一紧,宋琅失声惊呼:“喂等等,你为什么抱着我飞起来了?哦不,太高了放我下去……修尤你再往上蹿试试……”
※※
人烟稀少的艾洛克城门外。
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兜帽衫,腰间挎着一把乌黑重剑的女子,与守卫低声交谈完,便走出了艾洛克城。
一队外出巡逻的骑士正好骑着马归来,一路疾驰到城门前,才纷纷翻身下了马。
“神官大人。”“神官大人。”
守门的士兵远远打招呼道。
女子身形微微一怔,抬头看了过去,随即又别开目光,抬手拢了拢兜帽檐。
一身白色神袍的神官牵着马,朝守卫微一点头。他冷褐色的眼眸严厉而冷峻,一边抚着马鬓,一边不经意问身后的骑士:“对了,高瑟骑士今天为什么没出任务?”
骑士打趣一笑,说:“他呀,最近几天都在佣兵旅馆里醉着呢,说是他喜欢的那个心上人梅拉,一声不说地就走了,这还不算,今天连琅妹子也和他道别,说是要离开艾洛克城,不再回来了……”
说话的骑士肩膀被猛一撞。
他茫然回头,发现大家都在挤眉弄眼。骑士猛地反应过来,连忙瞟向神官大人。
然而神官只是安抚着劳累的马匹,神色淡淡,没有任何异常。
这下子所有的骑士都奇怪了,只是也没人胆敢问神官。
“好了,我们回去禀告国王吧,最近一段时间,艾洛克城附近再也没有出现过魔法的痕迹,看来那些卑劣的魔法师,终于懂得收回他们的爪牙。”
他翻身上了马。
微风吹过城外的芦苇,也微微吹起了经过身旁的女子的裙角。
她走得很端正,目不斜视,步姿不急不缓,像是芦苇尖轻轻摆动的优雅。
她经过了他的身边,只是淡淡的路过,如同他一天里擦肩而过的无数个路人。
她愈走愈远,像是拂过芦苇的微风,须臾的停驻后便不再留恋,去往更遥远的远方。
女子的背影渐渐隐没在风沙中……
“啊,神官大人——”
骑士的一声惊呼唤回了他的视线:“怎么了,诺巴顿骑士?”他问。
却发现大家看向他的眼神,都是一样的惊异。
“神官大人,你怎么……哭了?”
他哭了?神官疑惑皱眉,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一手的湿凉。
他愣怔了半晌,缓缓摇头,带着一丝奇怪,淡声说:“或许是风沙……”
“走吧,国王陛下在等着汇报,待会我也还要再去下城区做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