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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许则去二院的心内科ICU看望叶芸华,十天前他收到周祯的消息,告知他可能出现了合适的肺源。
经过配型比对,医院确认可以移植,手术依旧由李展主刀。术后叶芸华住进ICU,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再过一星期就能转移到普通病房或回疗养院。
在那天叶芸华被送到二院抢救之前,许则就决定以被中介压低的价格将房子卖掉,尽早凑够手术费,但在抢救结束后,周祯却告诉他不用了。
“有人在疗养院和二院都为你外婆开了新的账户,余额加起来大概有两百三十多万。”
疗养院是叶芸华日常待着的地方,而首都二院是整个联盟中治疗心血管疾病最专业的医院。许则看着周祯给的流水单,但脑袋里没有进行任何思考,是放空的。
过了很久,他问:“什么时候?”
是在陆赫扬知道许洺牺牲的真相之前,还是之后。
“你看上面的日期,很早之前就打过一笔,后来这两百万,是你签字确认要做肺移植后打进来的。”
账户名是顾**,许则想起贺蔚曾说过,一般他和陆赫扬有什么大额支出都会从顾昀迟的账户里走,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许则穿好隔离服,戴上透明面罩和医疗手套,走进ICU。叶芸华被各种仪器环绕,闭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隔着手套,许则小心地碰了碰她的手背,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从二院出来,许则去地铁站。一个多小时后他下了地铁,步行十几分钟,来到一家私人医院外。
是假孕那次陆赫扬带他来检查的医院,许则迈过草地,站在围栏边,这里可以看见主楼大门。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没过多久,保安看到监控,过来询问情况。许则被警惕地打量着,他知道自己过于可疑,但还是说:“我的一个朋友今天可能要出院了,所以来看看。”
保安要求他出示个人证件,许则将手机里的电子身份证和预备校学生证交给他们检查,对比过长相后,保安把手机还给许则,没有太为难他。
临近傍晚,起风了,不断有叶子落下来掉在许则身上。
一个半小时,大概是过了这么久,一辆黑色保镖车开进医院,停在门口台阶下。许则终于动了动,往前走一步,靠近围栏,更专注地朝里面望。
又过去二十多分钟,主楼的旋转门转动,车旁的保镖们立即上台阶。加上医生护士,门口共站了十几个人,许则揉了一下眼睛,双手不自觉握住栏杆,去寻找人群的缝隙,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隐约看到一张轮椅,看不清上面坐着的人。
直到走到台阶边,保镖和护士才散开一些,剩两个omega和医生对话,应该是陆赫扬的爸爸和姐姐。许则见过陆赫扬的姐姐,他曾误以为对方是陆赫扬的女友,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姐姐长得像omega爸爸,而陆赫扬的长相与alpha父亲更像一点。
他终于看到了陆赫扬。
陆赫扬穿着深灰色的毛衣坐在轮椅上,看起来瘦了点,头发也剪短了一些。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神色有些冷淡,似乎没有在意身旁的人在说什么。
许则站在围栏外,像很多年前那个七岁的alpha一样,安静地看着陆赫扬,目不转睛。他的心里意外地很平静,不难过,因为原本以为见不到陆赫扬了。
要谢谢贺蔚,愿意告诉他陆赫扬在哪个医院。告诉他现在除了陆赫扬的父亲和姐姐,其余任何人都不被允许去见他。告诉他陆赫扬的信息素受药物影响,发生了等级波动,需要静养。告诉他陆赫扬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大脑由于电击与信息素紊乱而产生了一些记忆问题,接受治疗后是有希望恢复的。
他还告诉许则,陆赫扬今晚会离开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许则一定要来,来见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他已经做好了一直等到晚上的准备。
陆赫扬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他忽然微微抬起头,往风吹来的方向看。
隔着算不上近的距离,两人的视线意外相交,但许则宁愿陆赫扬没有朝他看——那是很陌生的眼神,已经分不清是陆赫扬的眼神更陌生,还是许则对这样的陆赫扬更陌生。在这种对比之下,许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过去陆赫扬看他的时候,跟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片刻对视过后,陆赫扬平淡地转回头,从轮椅上站起来,旁边的保镖轻扶了一下他,陆赫扬慢慢走下台阶,上了车。随后其余人也坐上车,医护们回到主楼。
许则的目光追随着开动的车子,他走出草坪站在路边,保镖车飞快途经眼前,车窗紧闭,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只闪过他自己映在玻璃上的模糊影子。
他开始跟着车子往前走,可脚步太慢,远远追不上,于是许则跑起来。他跑得很快,有落叶飘下来扑在脸上,他跑得再快也追不上,只能看着车子在没有尽头的大道上驶远,卷起满地枯叶。晚秋的夕阳辽阔,像漫天洒下的黄沙,风灌进喉咙里,许则终于停下脚步,他感到站不住,就这么倒下去,脱力地躺在地上。
是最后一面了,真正的离别原来是来不及好好道别的,因为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谁都不知道分别会在哪一天,陆赫扬提前为他安排好所有事,或许也是从心底里明白他们终有一别。
这样也好。许则躺在空荡的路面上,解脱地这么想着。因为短时间剧烈运动而狂跳的心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许则大口喘气,双眼干涩得如同生锈的齿轮,怎么也闭不上,只怔怔望着天空。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的那把剑终于落下来了,劈在他身上,原来也并没有很痛,许则早为此做好了准备。
可能称不上是准备,而是长久以来他惯有的心态——拥有不会使他感到快乐和心安,要得不到、要彻底失去,才觉得合理,才会彻底踏实。
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担心着什么时候失去,不如就真的失去。
许则一直在顺应这样的命运规律,这次也没有意外。
一月中旬,许则收到了来自联盟陆军军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把通知书复印了一份,去许洺和乔媛的墓前,点燃打火机将复印件烧掉。
墓碑上的两张黑白照片里,许洺和乔媛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容,像已经褪了色的小时候的记忆中一样。许则有很多话想说,在墓前跪了十几分钟,却无法开口,只在最后说“爸爸妈妈再见”。
叶芸华已经转回疗养院,她恢复得还可以,虽然仍然不记得许则,但精神平稳了很多。
陆赫扬安排的保镖继续在许则身边待了一个月,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位保镖告诉许则,出事当天,陆赫扬的手环里装着窃听器与一般屏蔽系统无法起作用的卫星定位,从他被绑架开始,所有声音都会实时出现在陆承誉和林隅眠的耳麦中。理事长派来的特警拦住蒋文众人,僵持在离仓库十米远外的树林里,只要陆赫扬肯低头对父亲说一句“救我”,所有人会立刻采取行动。
但陆赫扬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沉默到最后。
“如果真的向理事长求救,那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保镖对许则说,“他提前给自己打了抑制剂,已经尽可能地把药物对信息素的影响降到最低了,别太担心。”
唐非绎在逃跑时被蒋文打中胸腔和小腿,两个alpha开车救走了他——是魏凌洲派来的人。之后联盟总局对唐非绎下达了通缉令,同时没有意外地查出魏凌洲与唐非绎很早就开始合作,进行大量毒品、药物与军火的走私贩卖。
魏家的集团被彻查,就算能够存活下来,也会转变为联盟制,成为政府所有。包括与唐非绎和魏凌洲有牵连的官员,都被一个不落地审问与处理。
唐非绎失踪,魏凌洲入狱,而贺予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发生意外,车子坠入山崖下的海中,至今没有找到尸体——这件事是池嘉寒告诉许则的。
“我觉得贺予是最不该死的那个。”池嘉寒说。
不知道贺蔚是怎样面对这个消息的,许则只听说他考上了联盟中最好的警官学院,顾昀迟则是进入了联盟陆军军事大学。
风云千樯,命运翻动手掌,为每个人造起新的落脚点。
一月底,许则被通知提前进入学校开始学习。
从家里搬去医学院宿舍的那天下午,许则站在房间的窗前听了很久。他听到风声,鸟鸣,哗哗作响的树叶和楼下小孩玩耍时的嬉笑。
最后许则带着少得可怜的,只放了小半个行李箱的行李走出门,一步一步下楼,离开这个装载了很多回忆的旧地。
经过树下时许则抬起头,一束淡金色的、并不灼热的日光穿过树枝缝隙落在他的脸上。许则向上看,看到自己房间的窗户,想起很久前的一个夜晚,陆赫扬也是这样看着楼上的他。
一切都随着早已停止画“正”字的小本子一起,被许则好好地锁进书桌抽屉里了,以后不会有别人知道。
他被陆赫扬忘记了两次,但是没关系,只要自己一直记得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