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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誉坐在那把皮质柔韧的办公椅上,背后书柜的玻璃门反射出窗外或尖或圆的楼顶,书柜上方的墙面挂着24个联盟国的国旗,以倾斜的角度向最中央的联盟旗帜靠拢,整齐到连每条下垂的褶皱都像被一丝不苟地计算过。
陆赫扬很少来陆承誉的办公室,从小到大也没有几次。上一次来的时候,陆承誉还不是理事长。
进办公室后陆赫扬安静站了有两分钟,陆承誉才翻过一页文件,仍然没有抬头,只说:“没必要回国了,在这里安心学习和训练。”
“预备校定期会有考试,要录进档案。”陆赫扬说。
但即便陆赫扬的档案是一片空白,也不妨碍他进入最好的学校。陆承誉终于抬起头,语气像命令又像警告:“那就让学校把电子版试卷发过来。”
不等陆赫扬回答——陆赫扬也并不打算回答。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陆承誉接起来,秘书通知他参会人员已经到齐,会议可以开始了。
于是在占用了理事长宝贵的三分钟时间后,陆赫扬从办公室里出来。下了两层电梯,到达联盟外交部,陆青墨正拿着文件走出会议室,陆赫扬站在走廊上,叫她:“姐。”
陆青墨回过头,怔了怔,随后反应过来:“爸让你来的?”
“嗯。”
“去我办公室吧。”
助理为陆青墨和陆赫扬倒了水后就离开了,陆青墨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脚腕,开口:“读军校的事是你自己决定的吗?”
“是的。”陆赫扬拿起水杯,没有喝,只握在手里。
“读军校很辛苦,我担心你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不绕一圈怎么知道。”陆赫扬喝了口水,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你的耳环。”
“……谢谢。”陆青墨轻声说,伸手接过盒子。
盒子里是一对小珍珠耳环,几年前某个品牌的情人节限定纪念款,基础简单的风格,与贵气和精致不沾边,但陆青墨戴了整整五年。从大学校园到联盟政府,从毕业晚会到结婚典礼——即便小小的珍珠耳环与昂贵的婚纱极度不搭,陆青墨也沉默地坚持要戴着它。
前段时间,一只耳环的搭扣坏掉了,陆青墨在回国时将耳环送去修,后来因为工作原因走得匆忙,便没来得及等耳环修好。
重新戴上后,陆青墨抬手摸着跟自己耳垂连在一起的珍珠耳环,朝陆赫扬微笑了一下,又说了句谢谢。
联盟理事长的长女,风光无限的魏太太,年轻出众的外交官……外人看来陆青墨出身优越,轻轻松松站在金字塔尖,却不知道她会为一对珍珠耳环露出这样的笑。
这大概是陆赫扬要绕一个大圈的原因之一。
因为不想最后只能留住一对珍珠耳环。
贺蔚睁开眼的时候,池嘉寒正站在他的侧后方跟许则说话。
“……”贺蔚若无其事地转了个头,擦掉嘴角的口水,这才直起身,假装只是小憩了片刻而不是睡了一整个早上,笑容纯真,“我才睡了几分钟,小池就来啦?”
池嘉寒看了眼他脸上那块压出来的红印,提着嘴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是啊,你说多巧。”
“站累了吧?”贺蔚岔开腿,拍拍自己的膝盖,“坐坐?”
池嘉寒面无表情,反而是许则的视线从贺蔚腿上移过,接着不太自然地低头去看自己桌上的书。
见池嘉寒不说话,贺蔚笑嘻嘻地站起来:“你坐我椅子,我上个厕所。”他手很贱,还要在池嘉寒耳朵上捏一下,被狠狠剜了一眼后才愉悦地滚蛋。
等贺蔚回来,池嘉寒已经走了。许则又在做试卷,不止贺蔚送他的,还有陆赫扬帮他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比贺蔚手里那些有了上页没下页的要完整很多。
“上次你说跟小池七八岁就认识了,他小时候就不爱理人吗?”贺蔚凑到许则旁边,问他。
许则停了笔,防止不小心写到贺蔚的脸上,回答:“他不太喜欢说话。”
“你们认识这么久,吵过架吗?”虽然贺蔚觉得答案很明显,因为许则是不可能吵架的人,池嘉寒也不是。
“没有。”
“令人羡慕的友情,不像我,跟昀迟从小吵到大。”
笔尖落在试卷上,晕出一个小小的黑点,许则犹豫片刻,问:“三个人都没有吵过吗?”
“没有,只有我和昀迟会吵——也不是吵,都怪顾昀迟说话太难听。反正跟赫扬是没闹过什么不愉快。”贺蔚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哦,有过一次,很小很小的时候。”
他看见许则把头转过来了,那种‘我想听’的意思,许则很少这样好奇。
能引起许则的兴趣,贺蔚感到很有成就感,他往后仰在椅背上,用娓娓道来的语气:“那是一个温暖的冬天,我跟昀迟去赫扬家玩,正好他拆了一袋糖,我亲眼看见他把最好吃的几种口味分出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这样做,令我很伤心,我问他可不可以给我几颗,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于是我就上去抢了,不是为了吃糖,主要是生气。”
“那是我跟赫扬唯一一次打架,赫扬也不高兴了,说糖果是要留给他朋友的。好笑!难道我不是他朋友吗?”贺蔚沉浸式回忆,边说边忿忿不平地在许则肩上拍了一下,“我就问他到底要把糖给谁,赫扬告诉我是我不认识的小朋友。”
“我当时就怀疑这是个幌子,他其实是要把糖留给顾昀迟,于是我问顾昀迟是不是你!顾昀迟就说我脑袋有问题。”贺蔚冷笑一声,“小小年纪,讲话就这么难听,要是不联姻,这种alpha怎么娶得到老婆。”
许则看着试卷,实际上目光放空。
他还记得小时候陆赫扬每次给他带糖吃,拿出来的永远都是最好吃的那几种口味。
“那个小朋友……是谁?”许则低声问。
“我怎么知道,赫扬又没说名字,我怀疑根本没有这个人,他就是不想给我吃糖。”贺蔚顿了一下,勉强收起那副斤斤计较的样子,说,“不过那会儿赫扬的记忆好像已经开始出问题了。”
许则一愣,转头看他:“什么?”
“他应该没跟你提过……反正我当时有这种感觉,太久了也记不清了,但——”贺蔚抱着手朝许则身边歪过来一点,声音压低,“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总之赫扬现在基本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大概十岁以前的,都不记得。”
记不起三四岁之前的事也许还算正常,但如果十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就显然有问题。贺蔚从小和陆赫扬一起长大,许则想不出有什么事会是他也完全不知情的。
“为什么?”许则不自觉地追问。
“不知道。”贺蔚摇头,“能被保密得这么好,肯定是陆叔叔的意思,谁要是敢去查,就等于在掰陆叔叔的手,哪个人这么大胆子?反正我是没有,活着不好吗?”
许则点点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点头,只是无意识地回应一下贺蔚。他想到七岁时和陆赫扬的十一次见面,他曾经疑惑过陆赫扬为什么总是说重复的话、做重复的事,许则以为那是一种强调,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陆赫扬一直在不断地忘记他自己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
是生病了,还是发生过意外——陆赫扬还记得原因吗?
“哦对了,赫扬有跟你说他不来学校是为什么吗?”贺蔚绝口不提自己给陆赫扬发了八百个问号的事,装作不在意道,“我问过他一次,他没跟我说。”
过了几秒,许则才回答:“我也不知道。”
贺蔚顿时心理平衡不少,重新趴到桌上睡觉了。
直到放学,许则还在想贺蔚的话。今天是陆赫扬没来学校的第十九天,已经超出了他之前说的一两个星期的期限。
没有电话,只有在第十四天时的一条短信:晚几天回来。
可是几天又过去了,陆赫扬还没有回国,那条短信被许则一遍一遍地看,好像每看一眼,就会获得一个让他继续默默等下去的支点。
把自行车推进楼道,许则走上楼梯。放学后在教室里自习了一个多小时,此刻天已经彻底黑了,许则心不在焉地走了两层,莫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是忽然响起来的,这意味着对方可能一直跟在后面,现在是由于加速靠近而泄露出了声音。
靠近意味着——许则在黑暗中半回过头,余光瞄见那道即将贴上后背的人影,在最后一秒中无声地侧过身,一拳砸向对方的脸颊,同时抬腿顶膝。
是个beta,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的味道。许则的动作太快,beta只能堪堪躲过拳头,紧接着小腹就被许则的膝盖狠狠顶了一记。beta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滚下去,摔进楼道拐角。
空气里满是飞尘的味道,许则几步迈下楼梯,抓着beta的衣领将他翻过身,一脚踩在beta拿了刀的右手手腕上。
许则没有立即问什么,因为他觉得不对劲。人一定是唐非绎派来的,但明明没有这个必要,唐非绎大可以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不是找人来跟踪绑架,这么做太多余了。
正要开口的时候,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一个alpha几乎是翻着扶手跳下来的,冲到许则身边,俯身往楼下看,许则听见他低骂了一句脏话。
许则迅速跟着站起来,看见楼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面包车,有两个人正将一个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alpha塞进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