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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李太公允了惠老先生说媒,这边也请了惠老先生做媒人,当场敬赠了三百两白银做谢礼。
惠老先生见亲事成了,满心欢喜,道:“谢媒的事不急,后面再说。”推辞不收。李太公只好从了,命将银子收了下去,亲自将惠老先生送出门,望着上轿走了才回。
李羡之却在书房里闲坐,老太公唤李如意去叫。李如意急奔了来,进门便嚷:“公子,你要做新郎了。方才来的老先生与老太爷给您定了门亲事,正叫我来请你哩。”
李羡之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起身正了正衣冠,来到正厅见父亲。老太公喜滋滋地将此事与儿子说了,老脸上春风得意,笑得开了花。
这李羡之一则年纪长了,到了娶亲的时候,再则不好拂了老父夙愿得偿的兴头,心里只一遍遍默默念叨着:“晦我兄总不会骗我的……”仍旧不说话。老太公见了,当儿子默认了,此事便定了。老太公如年轻了十来岁一般,亲自督促着管家李方等一班下人置办聘礼。无非是金银珠翠的首饰,绫罗绸缎的衣服,整箱的金银锭子,外加些羊、酒、果品,满满装了几十口大箱子。
又过些时日,置办齐了,拣了个吉日,把惠老先生请过府中,设宴款待了,再端上了三百两谢仪,请老先生往贺府下聘。老先生笑吟吟地把银子收了,让跟班的小厮拴个包袱背了。
李老爷特意令备了顶大轿,红绸子挽成花拴在上面,又挂上两串大红的灯笼。亲自将惠老先生送上轿,管家李方执了求亲的喜帖跟在旁边。一班家丁抬了箱子在后,大的四人一抬,小的两人一抬,一抬跟着一抬,排的长龙一般,惹得乡邻眼热不已,纷纷出门挤着看。
这李府与贺府只隔着两条街,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贺人龙早候在门前,接了惠老先生的驾,请进府里,拿了些散碎银子赏了抬聘礼的小厮们,打发他们回去。然后,同样设宴款待老先生及李府管家李方,宴罢,换了允帖,交给李方带回。两边又请老先生选了花烛吉期,老先生略想了想,就定在七月初九,大吉之日。
李方执了允帖和吉期回府,报了老太公。李老爷看了,喜不自胜,算算日子,不足一月了,于是命李方及阖府上下准备婚礼。
时光荏苒,转眼吉期便至。这日一早起来,李府张灯结彩,十来个丫鬟走马灯般出入李羡之的房间,净面、梳头、更衣、穿靴忙了一个上午,打扮停当,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浓茶,端坐着等候。
这边,早将惠老先生请了来,又请了邻里几个有学问的、有头面的乡绅陪着吃席。吃了一日,到黄昏时分,一班乐手大吹大擂起来,又有几十个腰系着红绸子的小厮把一串串的灯笼拿出来挂,从李府门前挂起,穿街过巷,直挂到贺府门前,引得人们记在街边,张着眼看。
李羡之这时头戴纱帽,穿着大红缎子补服,蹬一双黑色丝面官靴,双手各攥着一手心的汗,被两个丫鬟扶着出来上马,上了三次,才坐到马鞍子上。
新郎官方一上马,乐手们似乎又添了五分的力气,鼓乐震天般响起来,当先引路。李羡之骑马跟着,后面是接亲的大轿,再后是惠老先生和几个乡绅的轿子,一溜跟着,往贺府来。到了门首,送出十几封开门钱,大门洞开,一班乐手吹打着进去,然后是媒人惠老先生和着几位乡绅入府。最后,众人簇着李羡之入内,到了正厅,先行了奠雁礼,然后拜贺人龙。
闹了一阵,一个穿红披绿的养娘和几个丫鬟侍女簇着新娘子出来。李羡之偷眼看了,倒是步态轻盈,身形娉婷。接着,又是鼓乐齐鸣。依着入府的顺序,接着新娘子出了府。候着新娘子上了轿,迎亲的队伍折返往李府回来了。
回府后,拜了天地、高堂,两个贴身的侍女新娘子送进洞房。李羡之在外陪着宾客。满堂的红烛,灯火通明。敬过茶后,便上了席。李老太爷陪着惠老先生和几个贵重的乡绅在首席坐,李羡之挨着席敬完了酒,回来拜过父亲、媒人和几位乡绅,也入席坐了。
这时,鼓乐歇了,又闹闹将将唱起了戏,李羡之陪着看了两出戏。惠老先生把一把白胡须一张一翕,玩笑着道:“夜深了,新郎官去洞房陪新娘子,不要在此了跟着我们熬蜡。”几个乡绅也笑作一团,催着李羡之走。
一群半大小子一拥上来,哄闹着把李羡之送进洞房,一进洞房,满屋子大红的装饰在几十支烛光照人炫目。那些小子要挤进来闹,被养娘拿扫帚打了出去,赶散了,出去把门关了。
李羡之木然站在当地,贺小姐的两个贴身侍女走过来,一左一右拖着他到床边,把一杆小秤塞在手中,吃吃笑着跑出去了。
半晌,李羡之方才定了神,大着胆子拿秤杆轻轻挑起新娘子的大红盖头,露出了脸,但见她桃腮杏面,丹唇微闭,明眸流转,柳黛微蹙,如天上仙子一般,仪静体闲。
李羡之看的呆了,贺小姐羞红了一张脸,似朝起的云霞一般,微微低下了头。
许久,李羡之仍未回过神,手中秤杆脱了,带着盖头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响,才把他惊醒。贺小姐见状,轻声细语道:“想是奴家相貌丑陋,吓着官人了?”
李羡之忙不迭把秤拾起来放在一边,道:“非也,非也。姑娘貌如天仙,人间难觅,这才一时看的呆了。”
贺小姐听了,吃吃笑了起来,道:“天下有你这般称呼自家娘子的么?”
这话让李羡之立时也红了脸。他自知失态,强定了定神,轻轻坐在贺小姐身边,望着灯下美人,恍如身在蓬莱阁苑,洛浦巫山一般,飘飘欲仙。当晚,自是一夜旖旎,不必再提。
次日一早,夫妻两个早早起来,到厅上谢亲,设席饮酒,席罢,回到新房,几个丫鬟轮流伺候,摆上茶来。贺小姐由两个贴身的侍女伺候着入里间去妆,不多时,换了件淡绿的轻丝衣裳,摘了珠翠首饰,洗了浓妆,轻盈盈走出来,清雅恬淡,让李羡之又醉了一次。
夫妻两个对坐吃茶,贺小姐的两个侍女左右伺候。这两个侍女一个唤作柔菊,另一个唤作倚翠,自幼与贺小姐一起长大,此次陪嫁过来,都有着十分颜色。
一盏茶毕,两个从闲话引到诗词上来,说了些李杜、苏辛、柳温的诗词,又一人和了几首,真真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自新婚以来,李羡之正贪欢笑,既不读书,也不出门了,每日只与贺小姐举案齐眉,两厢厮守。不觉过十余日,忽金顺又替他老爹来报:“前次来过的惠爷又来了,还带了贺仪。”
李羡之打发金顺去了,自言自语道:“惠兄的恩情,我还未曾报答过,新婚之时,他有公干出门,正想着如何补救,今他来了,正了了我心事。”
一边贺小姐听了,问道:“是哪个惠爷来了?”
李羡之道:“便是晦我兄了。”
贺小姐又问:“他曾有什么恩情与官人?”
李羡之只是笑,并不回答,道:“夫人稍待,我去会一会。”说罢,出门走了。贺小姐兀自沉吟,云里雾里。
李羡之把惠显扬迎进府里,请到书房坐下,敬茶。惠显扬道:“军务公干,推脱不得,误了贤弟喜宴,实在不该,今具薄礼来拜,一为贺喜,二为赔罪。”
李羡之忙道:“惠兄说哪里话,是我该重谢惠兄才是。”说罢,两人一起哈哈笑了。李羡之又道:“惠兄先坐片刻,我去吩咐预备酒菜。”
惠显扬道:“莫在府里张罗,省得搅扰老太公清净,不如我们到外面去,叫了贺兄一起找个酒店吃酒?”
李羡之道:“此议甚好,说走便走。”命将茶杯收了,便与惠显扬一起出门。四个书童都在,争着要一起。李羡之道:“只如意与我同行,你三个就在府里照应着。告老太爷一声,我去外面会客了。”
李如意先去备马,李喜儿、金顺儿、韩钏儿三个老大不情愿地留下。李羡之又道:“也告夫人一声,免得担心。”嘱咐完了,与惠显扬一同出门,李如意已备好了马,将惠显扬的马也一并牵了来。二人上马并辔而行,李如意骑一头小马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不一刻至贺府,看门的认出新姑爷到了,也不通报,把门开的大大的,点头哈腰让进里面,这才奔在前头去告贺人龙。
李羡之与惠显扬方到正厅门前,贺人龙迎了出来,李羡之上前拜了妻舅。起来,把要出去吃酒说了。这贺人龙也是个馋酒的人,当即允了,也不客套,拉着两人往外走。
出了门,也骑了马,三个一边沿街寻着酒店,一边说着闲话。无非是惠、贺两个在军中的事。惠显扬道:“如今军饷一次比一次发的晚,一次比一次发的少,士卒们领不到饷,不能养活家小,若一旦边境有警,他们岂能卖命?”
贺人龙接道:“莫说要他们卖命了,照此下去,恐怕连拿得动刀枪的人也没有了。如今我帐下明着是领着朝廷千余兵马,可得用的,也就是自家养的二三百私丁了,其余的人,只祷告着不要哗变闹出乱子,已是烧高香了。”
惠显扬道:“贺兄说的不错,我得用的也是私丁,朝廷的兵,是绝信不着的。”
两人一言一语说着,倒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羡之听在耳中,入了心里,他此时已明知不久之后的惊天巨变,却不能说出来,就算说了,除了徒增谈资,又有何用呢?
惠、贺两个说的热闹,李羡之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不多时,找到一处酒店,入里一看,还算敞亮,便找了个僻静处,要了酒菜来吃,直吃到黄昏时分,三人才算兴尽。李羡之会了酒钱,各自出来,带着几分醉意家去了。
三人中,李羡之酒量最差,醉的最深,勉强回到家门,滚下马鞍,就醉死过去了。李如意忙喊了人,七手八脚搭进去。院里遇上李方,见新老爷醉的不成体统,数落儿子道:“你这不懂人事的冤家,少老爷方才新婚不久,你不拦着,吃的这般烂醉,成甚么样子?”说着扬手要打。
李如意早缩成一团,委屈道:“他们三个老爷兀自要喝,我也下人家的,怎拦得住?”
李方听了,觉得有理,便放下了手,和着众人,把李羡之送回房。到了房门,倚翠和柔菊并着养娘三个好歹把新老爷拖上了床。方一躺好“呕”的一声翻起来,吐了一地。
贺小姐先让养娘歇了,自己与两个侍女把呕吐物打扫了,又帮着夫君解带宽衣,擦了手脸,烫了脚,伺候睡了。忙到半夜,让两个侍女也去睡了。又燃起香炉,焚了些檀木、沉香,压着满屋的酒气。然后歪在夫君身边,略微打了个盹。
到后半夜李羡之略醒了酒,觉得口干舌燥,要起来喝水。贺小姐忙起来,沏了解酒的香茶,喂着喝了。
次日一早起来,贺小姐问道:“夫君在何处吃酒吃的醉了?”
李羡之道:“惠兄邀我,不得不去,又会了你兄长一起,故而多吃了几杯。”
贺小姐犹豫片刻道:“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的柔情款款,听的李羡之骨头发酥,情不自禁伸手拉住贺小姐的手,拽到身边坐下。倚翠和柔菊正在屋里伺候,李羡之当面热情,贺小姐的脸羞得红扑扑的,用力想把手拽回去,却被李羡之紧紧攥住不放。
李羡之道:“夫人要说甚么?”
贺小姐半倚在李羡之身上道:“夫君是举人出身,可自成亲以来,未见看过一眼书,若传了出去,道是夫君贪欢爱笑,醉心温柔之乡,恐惹人笑。”
李羡之笑道:“从小到大,我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王、唐、瞿、薛及诸大家的文章已有几百篇记在心里,如今举业已成,早晚中个进士。只是而今,却有更要紧的事做。”
贺小姐问是甚么事,李羡之陷入沉思,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