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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意躺在家里。他干瞪着眼,紧紧盯着天花板,有一种非要把天花板盯出一个洞的气势。
他“啧”了一声,从懒人沙发上弹了起来,在客厅来回踱着步,双手不断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对啊,他到底在想什么,竟然让一个孩子去做那种事?
既然他都知道三平的状态不好了,为什么不自己直接跟她谈?为什么不直接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还和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却连拉自己朋友一把的力气都不敢出吗?还把一个孩子推出去,让他去做自己不敢做的事情?
自私,无耻,下作,就是你,路意!
如果不是余云,如果不是余云,三平和肖飞会出什么事——会出什么事?!他越想越怕,越想越惊,他抱着双臂,跌回到懒人沙发上。他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对于失去——即使只是活在想象中的失去——他都完全没有能力去承受。
他抹了一把眼泪,他想见三平,想见肖飞,他想抱着他们流泪,认错,然后三个人像从前一样,一起出去吃饭,聊天,欢笑。
但他已经没有资格了,他想。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不到敲门声轻轻响了一下。加重了的敲门声又响了几下,他抬起头,看向门口。几秒后,他跳起来,冲去开了门。
肖飞在门外看着他,“睡呢?”
路意呆呆地看着肖飞,一动不动。肖飞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他,“还睡呢?”
路意回过神来后,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肖飞——“我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肖飞愣了下,然后感到有点好笑,“想啥呢,怎么会不理你……”
“你很久没来了啊,我也不敢去找你……”路意放开肖飞,把肖飞带进屋子,“也不敢去找三平。三平她……三平她还好吗?”
“不太好。”肖飞皱了一下眉,“但她还算积极地去配合治疗。应该很快就能好起来。”
路意眼圈红了,“我想去看她。”
“她现在还不太想见你。”肖飞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虽然我觉得没什么所谓,但三平的意思还是挺清楚的,她不想见你。”
“但是,”肖飞看着路意,“你认识三平的爸爸妈妈吗?”
“啊?”路意吸了吸鼻子,“认识啊。之前有和他们一起吃过饭。”
肖飞点了点头,他没有坐下来,而是站着,仿佛说完了事就要赶着出门,“三平住院都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爸爸妈妈一次都没来看过她。你能去找一下她爸爸妈妈看看怎么回事吗?我不好去,她父母一向看我不顺眼。余云也不认识他们。你是比较适合的人选了。”
路意立刻往门外走去,“我立刻去,立刻去。”
“你等等,别急。”肖飞连忙拉住他,“她爸爸很凶的,我见过她爸几次,每次都会骂人。这次三平出了那么大的事,媒体上全报道了,说什么知名小提琴家得抑郁症住院之类的,她爸妈不可能不知道。但偏偏一次都没来看她……”
“是觉得三平又给他们丢脸了是吗?!”路意生气地问。
“我哪知道?”肖飞说,“我和余云猜了无数个原因,都只是猜测。但不管怎么猜,我们都觉得,也许不单单只是觉得三平给他们丢脸,才不去看三平。”
“那是什么原因?”路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没说出来。
“你自己想。我觉得你知道的了。”肖飞放开了路意,“反正到了他们家,你别急着生气,得看看他们的真实反应。”
路意点头,然后长叹了一口气,“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三平忘记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实上,她只是稍微用力地去想些什么东西,头就立刻痛得像要爆炸一样。
肖飞长高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比余云还高了一点。那天下午,他和余云一起来看她,手里拿着一张奖状。
“学校太抠了。”肖飞一坐下来,就开始埋怨,“得了第一名才只有一张奖状?”
“你怎么不说我们还给你写了联名推荐信到你喜欢的那所美术学校了?”余云笑着回呛了一句,看了下三平,开始皱眉,“你怎么又瘦了?”
“是这里的餐不合你胃口吗?”余云紧接着问。
“我减肥。”三平回答。其实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为了不让余云继续追问,就随口说了一个理由。
“不许减肥。”余云还没说话,肖飞就出声了,“你减什么肥?都快瘦到看不见人了还减。没胃口就直说,又没人骂你。”
三平无语,她越来越觉得肖飞在余云那里学了什么读心术。
她只好点点头,承认了,“是没什么胃口,而且这里的饭菜太难吃了。”
“那我明天给你带饭,我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东西。”肖飞立刻接了一句。
“你不用上学吗?”余云轻轻拍了下肖飞的脑袋。
“我可以起早点,这样就有时间做饭了。”肖飞说,“然后让路意或者余云送过来。下午放学之后我再来把保温饭盒收回来。”
听到路意的名字,三平的脸色变了变。肖飞悄悄看了一眼余云。
“路意想来看你。”余云直接说道,“他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让肖飞来。”
三平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她终于想起了,“可也不能让孩子来做这种事啊……”
当她终于想起来了那天的事情,都觉得后怕。
那一天,肖飞坚决不让她一个人出门,她当场失控,进了厨房,拿起了刀,一会儿对着肖飞,一会儿对着自己的手腕,期间声嘶力竭,大声哭着喊着。就在这个时候,余云撞开了门,一把夺下了三平手里的刀,紧随而来的余婆婆迅速把肖飞护在了身后。余云紧紧抱着无力瘫倒在地板的三平,嘴里不断轻声说着“没事了,没事的”,一边让余婆婆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肖飞从余婆婆身后冲了出来,冲到三平旁边。
进了医院,经医生诊断,三平患上了抑郁症,需住院治疗。
但她还是对路意很生气。要不是他让肖飞阻止她,她也不会失控,她更不会让肖飞再次经历这种“暴力行为”,让肖飞再次目睹这种“失控场面”……
“我很庆幸,路意让我阻止你。”肖飞打断了三平那胡乱纷飞的思绪。三平震惊地抬起头。肖飞笑了,笑容在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让你心里的小人出来发脾气?”
“我们首先得看见你心里的那个小人,才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啊。”
森平和清花终于来的时候,三平有种“来客人了”的感觉。
森平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以前从来不长白发的他,此时两鬓也生了很多白发,在仅剩不多的黑发中,显眼又突兀。
妈妈红肿了一双眼睛,泪痕还清晰可见。清花一直是个得体又优雅的女人,出门前一定会悉心装扮自己。但现在,在三平面前的清花,一张素颜朝天的脸,嘴角和眼角的皱纹丛生;她的头发是乱的,衣服是皱的,双手不安地交握着。
三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父母,前不久,她也终于分辨出来了,这差不多四十年的人生里,她对父母的恨,从来没停止过。但此时此刻,很奇怪的,对着他们的恨意仿佛没了——就这么没了,仿佛一旦把这些情绪挑出来了,这些恨意、怨愤、不甘,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了。
他们是我的父母,但他们也很无助吧?
“这里,环境还好,我看过了。”森平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抖,“慢慢来,听医生的话。出院之后……”森平停顿了一下,仿佛很难说出接下来的话,“出院之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三平没有给任何反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森平。自从开始接受治疗,她就觉得自己的情绪很平稳,像一滩无任何波澜的湖水。
“我们怎么可能会想到,怎么会知道,”森平竭力地控制着自己,“原来叫你去拉小提琴,给了你那么大的压力。我们也真的是,为了你好啊。”
妈妈捂着脸,呜咽的声音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三平觉得恍惚。原来多年来的压制,可以用这么一句“怎么会知道”,就轻而易举地带过去了。
“我真的不明白,”森平的五官像被一团黑雾罩着,“至于吗?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三平笑了。起初也只是轻轻地笑,然后她再也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这么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把森平和清花都吓了一大跳。一直守在门外的路意推了门进来,“怎么了?”
三平抹了抹眼角那被笑出来的眼泪,对着路意说,“没什么。”然后她转向父母,“您们放心吧,出院之后,我一定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也,”她顿了顿,忍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也不会再麻烦您们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操心了。”
在三平住院治疗的这段时间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根据三平现在的精神状况,法官原本想收回她对肖飞的抚养权。余云——余云竟然还拿了律师牌照——他询问了肖飞的意思,肖飞坚定地表示,不会离开三平——紧接着,余云在法庭上,向法官陈述了肖飞的意愿,同时也表明了三平的抑郁症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三平本人也积极地配合治疗;更何况,肖飞已经成年了,他完全可以决定自己的一切行为。
于是,肖飞还是三平的养子,他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探望一次养母,离开医院的时候,手里也总是提着一个保温饭盒。
放下了什么,拿起了什么;又或者,还抓着什么,还追着什么,大概也只有当事人自己,还有那准时在冬天离开后,出现在枝头上的春风,知道了。
肖飞抬起头,看着院子里那棵开满了紫色小花的树,又回头看看已经出院了、此时正在书桌前写着小说的三平,由衷地觉得,春风真好,春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