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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里一片寂静。
崇祯坐了良久。
任凭光线由明转暗。
好像是隐形人的王承恩走出来,点燃了烛火。
崇祯这才站起来,来回踱步。
‘陛下,还有半个时辰庆功宴就要开始了。’
王承恩低声道。
崇祯点了点头。
他拄着拐杖走了两步。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了王承恩,他的眸子泛红,脸上皮肉紧绷,
“大伴,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王承恩感觉自己的腿脚都站不稳了。
他知道这位帝王问的不是让太子执掌军政,直到监国对不对,而是别的。
“此等大事陛下当乾纲独断,非是一个奴婢可以妄议的,”
王承恩腿一软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看崇祯。
崇祯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个侍奉他这么多年的大伴久久没有言声。
就在方才崇祯已经下定决心,立即收取太子监国之权,让其回归太子府,从此不得过问军政大事。
崇祯要自己亲政。
他要证明他才是那个大明中兴之主。
而不是依仗他的长子,他崇祯是有为的帝王,而不是一个父以子贵的无能之辈。
他这么些年来坚持勤政,很多时候近乎虐待自己。
那是因为他经历过先帝埋首宫中,不问政事,任由权阉和大臣相互争斗,魏忠贤把持朝政,吏治腐败,天下动乱。
他登基之日起就发誓要改变这样的局面。
这才是他积年累月的勤政的原因,他是有大报复的帝王,他不是天启或是神宗。
太子越是能干,越发显的他有些无能。
而且太子声望有超越他的趋势,这让内里骄傲的崇祯有些接受不能了。
“王一心和王德化对朕不惜冒死进谏,你却为何不敢言说,尽管说就是了,”
崇祯薄怒道。
“陛下,此等干系皇储的大事,奴婢绝不敢言,虽然何人当政对我等奴婢权限干系极大,奴婢也不会参与这等事,此非奴婢可以参与的,奴婢没有那个才具辅佐陛下,因此深怕让陛下作出错误推断,”
王承恩坚决道。
崇祯又是长时间的静默。
他久久注视着王承恩不出声。
“你是说王一心和王德化也不该说什么,”
“此是当然,此等皇储是非岂是我等奴婢可以言及的,他们说了就是擅越之罪,如何惩处,陛下自有章程,”
王承恩叩首道。
“那两人对太子不满在哪里,”
崇祯忽然说出这句话,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此非奴婢所知,无他,不碍利益之争。”
王承恩道。
“王一心说朕才是中兴之主,却是被太子擅越,你怎么说,”
‘陛下本是中兴之主,何来擅越之说,日后青史留名的中兴大明的帝王就是吾皇,哪怕殿下才能卓绝,却是陛下任命的监国重任,陛下有识人之明,毫无异议,’
王承恩昂首道。
“嗯,很好,呵呵,真正的忠心于朕的果然是你个老鬼啊,”
崇祯叹息道,
“走,去庆功宴吧,”
王承恩急忙起身扶着崇祯出了寝宫。
庆功宴上,崇祯颇有放浪形骸之感,饮酒不少,神态放松,笑意前所未有的多。
这是这位很有节制的帝王少有的失态。
朱慈烺和一众大臣面面相觑,他们感觉到了一些异样,却是不知道出处。
酒宴完毕,众人相续出宫。
朱慈烺和方孔炤一同出乾清宫。
“殿下,陛下颇为失仪,事情不对啊,”
方孔炤意味深长道。
“方卿以为...”
朱慈烺请教,他也感觉了非比寻常,却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殿下,臣下以为,可能,是不是陛下心有不甘,这个,”
方孔炤不敢明说啊,他只能点一点,希望殿下能明白其中的玄机。
他可是知道这位陛下绝非心胸宽广豁达之人。
昔日他提出五省剿匪方略有误,结果也说准了。
失败后他却背负了失败的罪责,杨嗣昌却是安然无恙。
那时候他就知道当今的一些秉性。
朱慈烺什么人,他这几月来不断虚化自己,尽量低调,就是因为如此。
他这便宜老爹不能容人啊。
朱慈烺的沉默让方孔炤明白,殿下完全明了他的建言。
“万一,殿下,臣下说万一殿下退居王府,只要殿下隐忍一时,最后定会无碍,我朝太子最后未有不曾登基者,”
方孔炤声音低不可闻道。
朱慈烺随意点了点头。
难道真是到了这个关头。
分手后,朱慈烺返回自己的太子府。
入内更衣,李德荣上茶后站在朱慈烺身边欲言又止。
朱慈烺自己则是端坐那里思量着。
如果真的夺取他的军政大权,让他成为一个闲散太子怎么办。
他当然不甘心,因为他不放心。
现今推动改制不过行百里半九十,正在关键时候,这个大势只有他能掌控,其他人都不行,更别说他那位犹疑,眼略不显,反复无常,耳根子软的便宜老爹了。
但是,如果抗旨,那就摊牌的时候了。
那一步是他不愿意走的。
虽然他相信京营赞画司中人和军将大部分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军卒更不用说,更会奉他为主,只因为他才能保护这些丘八的利益,换一个都不行,京营军田的事儿证明了的。
但是,摊牌后呢,可能带来动乱,再就是失去大义。
想想李世民算是个明君了吧,逼迫李渊退位那是个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何况引起的混乱呢,现在乱不得啊。
朱慈烺想了半晌,
‘更衣,休息。’
朱慈烺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如山。
这才是最主动的,崇祯如果发动到时候再说,他绝没有当先发动的理由,他不是惊弓之鸟,绝不鲁莽的开第一枪。
退一步讲,最坏的可能是失去监国的差事,不可能更坏了。
但是他首先发动呢,那个局面才可能崩坏。
以静制动吧。
...
王德化的豪宅书房里,昏暗的烛火下,王德化和张绪就着几个凉盘饮酒。
“听闻今日陛下有些失态啊,看来...,嘿嘿,”
张绪有些得意忘形了。
‘呵呵,那又如何,这位殿下不过是回府不问朝政罢了,没有大的错漏,将来还是九五之尊,’
王德化虽然胜了一回,但是也有些意兴阑珊。
因为大明的体例太难推翻了,嫡长子都掌权了。
“义父,惯例如此,但万一这位殿下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当举止呢,这位小爷绝非池中之物,心气极高,就怕受不了这个,做出些人神共愤之事也未可知,”
张绪低低道。
王德化笑了笑,都有可能,且好生看看。
但愿如张绪所言,那才是最好的结局。
...
崇祯十八年十月二十七日,帝下旨褒奖太子监国之功。
翌日下旨,王德化因贪墨、擅权往浣衣局惩戒,张绪同往。
王一心除司礼监掌印太监,转任云南镇守太监。
方正化晋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王承恩提督东厂。
登时,京中百官缄默,实感局势诡秘。
...
武昌城官署,摆在罗汝才和李岩两人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了。
两人沉默了许久。
他们没法心情好。
当日孙传庭统领京营主力追踪张献忠而去,两人是弹冠相庆,都以为坐收渔翁。
两败俱伤之后,才是他们扩充辖地的好时机。
甚至怕打扰了两家大战,罗汝才老老实实的就在武昌府,绝不出军占地。
结果却是万万没想到,只是区区数月,张献忠授首。这也罢了,孙传庭击杀张献忠不出奇,谁让孙传庭战无不胜呢。
问题是张献忠这个怂货战死也没削弱京营的军力,京营三万余骑军隆隆返回黄州补给后立即出兵武昌。
这也罢了。
罗汝才和李岩也是枪林箭雨中闯过来的,没有惊慌。
他们寄希望于孙传庭攻击武昌坚城。
但是孙传庭派出了万骑兵,分为数队打击武昌府各地罗汝才的手下,断绝武昌粮秣,主力两万余人却停驻武昌城下窥视而不攻击。
这就要命了。
“孙传庭果然老奸巨猾,本来让人传扬出去,武昌储备足有九个月的粮秣,诱使其攻城,这厮却是沉得住气,那个皇帝老儿今次怎么不下旨强令其攻城了,”
罗汝才骂道。
“听闻孙传庭抢掠张献忠遗宝所获颇丰,钱粮他是不缺的,别忘了,这里距离黄州不远,他们可以就近补充辎重,就是我军粮尽怕也不能耗尽他的粮秣,”
李岩脸色也很难看。
两人有些一筹莫展。
出城决战,试过一次,孙传庭避开了。
然后像上次一样避走,张献忠怎么败亡的。
他们可是相当关注张献忠和孙传庭的决战,张献忠是被孙传庭耗尽粮秣,大军分崩离析后败亡的。
这就让人胆寒了。
打不了,跑不掉,怎么办。
“其实武昌的地势和钟祥府不同,”
李岩道,
“只要西北去往小别山、桐柏山,再向东北就是大别山一线,我军可弃了武昌而行,京营骑军不易展开。”
罗汝才苦笑,
“我军在入大别山前不至于断粮,只是入了大别山如何,当年南下不就是因为大别山区穷困,无法扩充实力,现今再次返回大别山,让官军四面围困,然后粮尽被擒吗,”
两人长叹。
大别山回去就是一个山中土匪罢了,四处游击,好一好能苟延残喘几年,最多如此了。
“李定国率军两万向西撤离去西川,完全放弃了钟祥,现今钟祥已经被辽镇骑军所占,如今我军被西南两面夹攻,向东是黄州,只有向北一条路,”
李岩喃喃道。
想多了没用,就这数万官军骑军侵略如火,他们就顶不住。
哪怕武昌城中有十万他们麾下的精锐,但是在数万铁骑面前也不够看的。
“将军,最后只怕只有请降一条路,”
李岩的话让罗汝才一瞪眼,
“李独眼和张献忠几次假招安,朝廷还能信过我等,”
‘将军,您不曾假招安,为何不可,朝廷也许能应允,只是招安后可能很憋屈,’
李岩担心的是流贼招安,被另眼相看,一些屈辱不是罗汝才能忍受的。
一个事实上称王的人可能接受不了成为一个小小俾将,境遇相差太大。
罗汝才惨笑一声,
“等吧,十一年,等到了建奴入寇,满盘皆活,天知道建奴今年是否再次入寇,我军等下去。”
偌大的官厅里又是沉默。
...
圣地亚哥堡前,吕宋总督桑斯和议事长马里诺斯,驻军司令波索一同端详着圣地亚哥堡。
圣地亚哥堡是马尼拉城西北角,是马尼拉的兵营和炮台所在,十分紧要。
昔日高耸厚重的圣地亚哥堡现在有点惨。
东边的城墙坍塌了十多米,而南边倒下了坍塌了三十多米的城墙,还有两个塔楼。
圣地亚哥堡损失惨重,更有几十名士兵伤亡,源于前几天的一场大地震。
这次地震让马尼拉抖动了好一阵子。
到处是坍塌的民房,很多人伤亡,住宅被毁流离失所。
更主要的损失在圣地亚哥堡,现在破损的城堡不具备完全的防御作用。
‘这次的损失没有数千金币没法重建,马里诺斯先生,议事会可以拨款重建吗,’
地中海极为宽广的胖子桑斯看向了瘦削的马里诺斯。
桑斯无比羡慕马里诺斯那一头浓密的头发。
瘦高的马里诺斯断然拒绝,
“不可能,澳门到马尼拉航线中断,商会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商人们正在要求减税,就是有些捐助,也要首先整理民房,城堡要靠后,”
“城堡是军营,在殖民地,还有比军队更重要的吗,”
波索当即道。
桑斯看了看波索,他又无比羡慕波索健壮的身躯。
好在两人也羡慕他的权势,总算让胖子桑斯心里平衡一些。
“首先要有钱,绅士们,你们都懂的,我变不出金币来,只能拖后,”
马里诺斯讥讽道,他们看不起两人的智商。
波索很愤怒,但是他得承认,他一个军人对经商真是不懂,他懂的是抢掠。
“澳门,这是个大问题,现在看澳门麻烦了,几艘明人来马尼拉经商的海船说澳门被大明水师围困起来,冬季是北风,正是南来的机会,澳门一艘海船没有抵达,一切都是真的,”
桑斯拿下圆帽扇风,胖子一年四季多汗,
“波索,你的步军营能出动多少人,”
“马尼拉驻军最多再抽出一千人来,海船十几艘,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运气好,新西班牙来船队,可以有二十艘以上的战船,”
波索道。
上次抽调的一千人去澳门,现在澳门被困,马尼拉也抽调不出太多士兵,毕竟吕宋也不小,也要有西班牙军队弹压。
“不够啊,不够,尼德兰人十余艘战舰败给了明人舰队,只能占据了东边,”
桑斯直摇头。
他对大明垂涎三尺,但是军力比不上野心。
他知道明人的虚弱,但是无敌舰队败给英格兰人,西班牙卷入欧洲三十年战争后,西班牙没法再组织一个庞大的舰队远征东方了。
‘军队多与少,看怎么用,如果直接舰队决战,当然我军十几艘战舰不够用,但是如果我军区夺取一个明人的大城呢,抢掠一空,然后用这个城市和其中的明人交换澳门呢,’
波索说起抢掠来绝对是大师级级别的。
他是在抢掠的天堂新西班牙服役过的。
“这个主意好,好,”
桑斯眼睛闪亮。
“很好,我们商会也可以组织海船参战嘛,您说呢,总督大人,”
马里诺斯贪婪的看向桑斯。
“当然,不过商会要缴纳五百金币才能随军,”
桑斯不会放过这个咬一口的机会。
“三百金币,”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马里诺斯必须砍价。
“成交,”
桑斯伸出手来,两人笑着握手算是相互承诺。
‘先准备吧,南风起就北上大明,让那些土着知道我们西班牙帝国的厉害。’
桑斯狞笑道。
“如您所愿,”
波索鞠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