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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泰走出院子,夜幕下,一众家丁手持利刃,显然已经守候多时,王二和杨震表情凝重,更是跃跃欲试。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忍吧!”
王泰脸色铁青,大踏步向前,一众家丁不得不舍弃了书房,赶紧跟上。
“杨震,庄子里有没有事情?”
王泰脸色难看,身子微微颤抖,刚才的羞辱,让他极其难受、难堪。
不过,他并没有对家丁们表露出来,也没有责怪他们。一群庄稼汉,对这些残忍弑杀的沙场宿将,的确是太嫩了些,也太不公平。
“公子,后院两个看门的家丁被杀了,肯定是那些人干的!?不过公子放心,两个兄弟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回头好好安葬他们,安抚好他们的家人!”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脸色阴沉,心中恨极。
“王二,等一会我会带外面的人进来坐一会,你见机行事,放这些人离开。”
“公子,他们杀了咱们两个兄弟,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王二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些人势力太大,杀了他们,全王家庄,甚至全咸阳县的人都得陪葬!”
王泰微微叹了口气。他可以不怕秦王府,也可以不在乎郑雄的黑白通吃,但是李自成……
自己现在杀了李过、刘宗敏,过不了几天,李自成的大军就会把王家庄甚至咸阳城夷为平地。他可以逃之夭夭,难道要王家庄乃至咸阳县的无辜百姓为他陪葬?
看到王二和一众家丁默不作声,人人脸色难看,写满了沮丧,王泰立刻板起脸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练好了本事,兵强马壮,总有一天,咱们会把这仇报回来!”
这个时候,他真的想起了那一句话:?“我最恨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可惜没有应情应景。
果然,一众家丁都是振奋了起来,王二带头说道:“公子说的是,兄弟们都听你的!”
“小人们都听公子的!”
其他家丁也纷纷附和道,人人不再像刚才那样沉闷。
“这就对了!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们刺枪术,每个人都得把本领练好了,以后才能做大事!”
王泰鼓励着众人,自己的斗志也被激发了起来。
“王二,你带人看好了这些人。家里还有女眷,不能被祸害!”
王泰低声吩咐,自己带着几个家丁,迈步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打开,灯光下,门外一大堆衙役乡兵上百人,个个手持利刃,如临大敌。带头一人年轻英俊,表情凝重,手中利刃寒光闪闪,正是文世辅。
“处之,你还没有睡?”
看到王泰出来,文世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下意识地扫向了院内。
“这不是被你吵醒了吧?”
王泰笑道:“文兄,这三更半夜的,到底有什么事,怎么搞出这么大的排场?”
文世辅收回了目光,插刀回鞘,拉着王泰的胳膊,走到一边。
“处之,刚才在渡口上,有几个公人被杀了,兄弟们循着血迹查到了这里。有人说,见过几十个人鬼鬼祟祟,还有马匹,不知会不会进了王家庄。”
他提起灯笼,疑惑地看了看王泰和一众家丁,见众人并无可疑,便也放下心来。
王泰心里一惊,不由得冷汗连连。还有骑兵,看来这李过一伙人还有外应,可能就在庄子附近。
文世辅见王泰沉思,嘴角微微一抽,眼珠一转。
“处之,你庄子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王泰反应过来,看着文世辅,微微一笑,大声笑道。
“文兄,我庄子里面几十条家丁,即便有盗贼,恐怕也杀不进来。要不你进去瞧瞧。”
“瞧什么,我还信不过你。”
文世辅不知道是不想给王泰惹麻烦,还是真的相信,拉住了王泰。
“处之,如今流贼四起,你自己要当心点。既然你这没什么事情,我就带兄弟们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王泰的庄子在渭水以南,和贼人出没的南山不远,是以文世辅也是殷殷叮嘱。
“急什么,流贼哪里能抓完?”
王泰一把抓住了文世辅,大声喊道:
“兄弟们,天黑路滑,还要保护乡里,出生入死,到我的庄子上休息一会,喝口热汤,吃口热饭,回头再追流贼不迟!”
衙役和乡兵们大声喝彩,文世辅微微考虑片刻,正要说话,王泰已经拉起了他的胳膊,返身就向庄子里走。
“黑灯瞎火的,查什么流贼,就你这点兄弟,我可不想你有什么事情!”
王泰嘴里叽叽咕咕,文世辅心里一动,便也不再坚持。
王泰安排下去准备饭菜,文世辅手下的众人都在大堂上烤火说话,王泰和文世辅也是坐下聊了起来。
“处之,短短几天,你先是得罪了郑雄,又接着得罪了秦王府,你可真是一点没变啊!”
“文兄,我也是没办法,脾气坏,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
文世辅使了个眼色,几个汉子守在大堂门口,手持利刃,小心戒备。
一旁的王泰心里一惊,莫非文世辅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处之,你是士人之后,要洁身自好,千万不能自污其身啊!”
文世辅轻声说道,似乎话里有话。
王泰也是压低了声音:“道不同不相为谋,文兄放心就是。”
文世辅点了点头,看了看王泰,面色缓和了一些。
“处之,你还是要收敛一下。秦王府、郑雄父子都是不好惹,你可要当心啊!”
王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文兄,看来你这手下不少,个个都是龙精虎猛啊!”
王泰指着大堂中的百十号人,开起了玩笑,也顺势岔开了话题。
“按照战时规制,咸阳县的乡兵可以有500人,除去县里的衙役,这里面也就是七八十号人,有些还是硬拉来的,放下锄头的百姓而已。名存实亡,做做样子罢了。”
王泰也是唏嘘,乡兵办成了这个样子,官府腐败不堪,人浮于事,要负主要责任。
“处之,好久没有来王家庄了,你陪我去转上一圈,怀旧一番。”
文世辅的话,让王泰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文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外面冷飕飕的,王家庄你随时来,不差今晚。”
文世辅盯着王泰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热乎乎的饭菜端了上来,众人一起动手,大快朵颐,热闹至极。
王泰心里有事,陪吃了一会,找了个借口出来。
“王二、杨震,现在怎么样?那些人走了吧?”
回到书房中,看到灯火已经燃起,王泰心里松了几分。
“公子,已经走了,连吃带拿,200两银子都喂了狗了!”
王二脸色通红,愤愤不平。
“这些贼子,离开前还想偷袭大堂,我和兄弟们把刀都拔了出来,他们这才离开。尤其是那个姓刘的狗贼,凶悍异常,又伤了咱们一个兄弟!”
杨震低声回到,脸色也是十分难看。
王泰轻轻点了点头,心中怒意更甚。
这些个穷凶极恶之徒,有朝一日,一定要给他们些颜色。
“公子,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这群狗贼,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王二眼睛通红,眼神狰狞。
王泰坐回了椅子上,脸色凝重。看来,还得早点壮大自己的力量。不然,谁都可以上来欺负凌辱,连保命的资格都没有。
“处之,那些个贼人,都走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文世辅走了进来,就连门口的家丁也没有阻拦。
“文兄,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
王泰狠狠瞪了王二一眼。看来,以后得给家丁们立立规矩了。
“处之,这些是什么人,难道真和你有瓜葛?”
文世辅眼神炯炯,冷芒乍现:“处之,私藏流寇,这可是大罪,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文兄,言重了!”
王泰挥挥手,王二和杨震赶紧出去,拉上了门。
“文兄,这些家伙是闯军,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咱们惹不起。不瞒你说,我有两个家丁被杀,还伤了一人。”
文世辅惊诧地看了看王泰,点了点头。
被杀了两人,伤了一人,这莽夫竟然如此能沉住气,当真是大不一样。
还以为他和郑雄、秦王府起冲突是莽夫性格使然,现在看来,今非昔比啊!
“处之,你就真能忍吗?”
文世辅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我不忍怎么办,难道要我杀了这些人,让全王家庄、全咸阳县的百姓为我陪葬?”
王泰冷笑一声。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任何的豪言壮语、狠话,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文兄,怎么关中腹地也有流寇出没?”
王泰摆摆手,让文世辅坐下说话。
咸阳县距离西安城一步之遥,刘宗敏等人竟然在这出现,看来这巡抚衙门所在之地,也不太平。
“处之,看来你真是健忘。”
文世辅摇头道:“正月以来,抚台大人派官军开赴陕南商雒进剿,兵至蓝田,许忠、刘应杰聚众哗变,占据蓝田县城。他们与流寇“混十万”勾结,反戈朝廷,此为“蓝田兵变”。左光先和曹变蛟回军咸阳,进剿蓝田,叛军退入山中。”
王泰点点头。那日在城头,他亲眼目睹曹变蛟所部大军回援西安城。这才是二月,看来叛军刚刚撤走,刘宗敏等人出现,也绝非偶然。想不到这陕西巡抚所在的西安府,竟然也不太平。
“抚台大人有没有受到牵连?”
“那倒没有,蓝田兵变后,抚台大人上疏自劾,看起来皇帝并未追究,但此事造成的影响却不可小觑。”
王泰暗暗心惊。孙传庭做事雷厉风行,大刀阔斧革除腐患,但大明官僚机器积重难返,已经让豪右官绅怨声载道。
“处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比以前稳重多了。”
王泰苦笑着摇了摇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形势使然而已。我可以呈一时之气杀了这些流寇,但对于王家庄和咸阳县的百姓来说,却不见得就是好事。”
“处之,你说的没错。”
文世辅点了点头,赞许道:“两年前,李自成破了咸阳城,知县赵跻昌被杀,咸阳县城被毁,至今也没有修葺完毕,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那时我才刚刚入仕,当日惨景犹历历在目。”
王泰暗暗心惊。果然如自己所料,今日一旦冲动,后果不堪设想。
“处之,张知县是个好官,整日里忙于政事,赈灾流民,修葺城墙,你和张元平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
王泰微微点了点头,戏谑道:“既然知县大人是好官,怎么会任由乡兵腐烂不堪,让兄弟们提着脑袋和流寇玩命?”
“官府积重难返,张大人也是没有办法。”
文世辅摇摇头,满脸的无奈。
“乡兵由县主薄郑子羽节制,也就是郑雄的父亲一手编练和操控,张知县是外调官员,在陕西没有根基,是以……”
“明白明白!”
王泰轻声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郑氏父子是大蛇。看来张知县,好官或许名不副实,因循守旧倒是贴切。文兄,你说呢。”
文世辅指着王泰,哈哈笑了起来。
“处之,你还没有回复愚兄,你和张元平的事情,是不是一笔勾销?”
“此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王泰苦笑道:“文兄,这张元平下手可够狠的,差点要了我的性命。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我也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你也不是省油的灯。”
文世辅忽然问道:“处之,我就想知道,郑雄以前可是你的大哥,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还差点闹出人命,这又是哪一出?说句实话,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王泰尴尬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里被打傻了吧!”
文世辅一愣,哈哈大笑了起来。
“处之,郑雄为人狂妄自负,你折了他的面子,他决不会善罢甘休。找个机会,我出面斡旋一下,看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平息了此事。”
王泰微微一笑。这位文兄长袖善舞,倒是和谁都能搭上话,攀上交情。不过想想也是,文世辅是官府中人,实打实的国家干部,自然和郑雄、?张元平这些官宦子弟、衙内们交好,至少面子上过的去。
不是说文世辅是读书人吗,他怎么和郑雄这等人搞到了一起?
仿佛是猜中了王泰的心事,文世辅讪讪一笑,摇了摇头。
“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我没有刘玄德的才气,只能是英雄气短了。”
王泰哈哈一笑,这文世辅倒也光棍。不过,他这样急需银子,却不知为了何事?
他也没有多少存货,即便想帮,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文兄,我家里还有些银子,我给你拿几百两,你先......”
“处之,你无需如此。朝廷要剿灭流寇,筹集剿饷,愚兄想走“寄学监生”的路子,买个官做,要的钱多,恐怕你没有多少银子。”
文世辅挥挥手,阻止了王泰的开口。
王泰恍然大悟。“寄学监生”他听过,就是朝廷售卖国子监的学历文凭,以让纨绔子弟踏入仕途,求得一官半职。
看来,文世辅不是求田问舍,置办家业,而是要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
不过,大明王朝为筹剿饷,连卖官一途都不得不采用,何其无奈,何其悲凉!
“郑雄心狠手辣,手下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你们以前交情不错,为兄斡旋一下,或许可以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文世辅话头一转,又到了王泰和郑雄的个人恩怨上。
“文兄,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王泰摇了摇头,这郑雄可不是个善茬,他可不想再发生一次“手铳射杀事件”。
“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家走的不是一条道,此事已经难以挽回。你就说那十几个小孩子,我能忍心还给郑雄吗?”
文世辅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处之,你说的对,也做的对。既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就好自为之吧。”
王泰举起了茶杯,试着缓和气氛。
“文兄,话题太沉重了,喝茶,喝茶。”
他喝口茶,放下茶杯,满脸笑容。
“文兄,我听王二说,你已经二十三岁,怎么一直未曾婚娶??难道说,你是……”
文世辅一愣,脱口而出。
“是什么?”
王泰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男人和男人那种……”
文世辅恍然大悟,赶紧挥了挥手,满头大汗。
“你从那里听到的,简直是胡说八道!?王二难道没有给你讲过,我内人柳氏去年过世,所以我才孤身一人。”
王泰哈哈笑了起来,他手指着文世辅,摇摇头道:“想不到你这么镇定的人,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文世辅尴尬地摇了摇头,也是嘿嘿笑了起来。
“处之,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调皮啊!”
天亮时,文世辅带着衙役和乡兵们离开,王泰坐在书房中,依然是睡意全无。
这狗日的世道,真是让人无所适从。你不自己想办法,只能是人为刀俎,己为鱼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