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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和云磊父母并不能久留,确认云磊伤势好转无虞才返回盛京城,中途再转道苏州。
云磊正式启程秘密回京得时候,已经入冬了。——腿脚并未痊愈,左半边几乎不能独立行走;堂主提早了半月给他请了木工师傅做了轮椅,便于行走。
西北往盛京去的官道一路颠簸崎岖,为了云磊的身体更要慢行守平,生怕让他这好不容易好转起来的身体又伤了回去。
一句走走停停耗时约莫一个半月,临近盛京城时,提早几日快马进京探听消息的董副将回来了。
“二爷,李岬如今在城中的声誉水涨船高,所有人都以为您不在了,邺城一役的最后得益人只有可能是他。”董副将一路风尘仆仆,带来最新的消息却没让他自己展开笑颜,反而因为担心云磊的伤势而紧锁眉头。
“嗯。”云磊倒没觉得有多意外,再多的不甘与不解都早早地消磨在那秣陵城里自个儿一遍又一遍的站立跌倒疼痛难忍中了。
杨九在他腿上披了薄毯,握了握他微凉的指尖,仔细地把他的手搁进了毯子里,而后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他笑了笑,简单示意自个儿没事,转头对董副将说:“回盛京,找锦衣卫指挥使,告诉他''东风起'',然后…”他歪着脑袋想了想,露出孩子般的笑容:“再去隆福寺边买张家阿婆的甜馕。”
董副将原本是以军姿体态的模样站立着,刚想拱手领命,又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不解地对上他的眼神。
“不懂?”云磊淡淡开口道。
“呃不是!”董副将急急地拱手,垂眸道:“末将领命。”
看着董九涵的背影消失在远门外,杨九才低下头来,却正正地对上他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她满眼温柔的笑意。
杨九屈膝蹲下,对他笑道:“冷不冷?回屋里去好不好。”他掌心的伤已经好全,杨九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云磊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得意:“很快就可以吃到甜馕了。”她离京去西北见他,照顾他康复,陪着他重新站立,到现在重返盛京前后也大半年了;从前在家里,他怎么舍得这么久都没让杨九吃上一口喜欢的小食。
他笑着,眼睛弯弯的像一根细羽;笑容里带着给杨九的温柔与甜腻,依然像个孩子一样纯粹的感情,只是如今只对她的感情纯粹而深厚。
杨九清楚他的变化,明白他的苦衷,更懂得他的无奈;所以陪着他,想陪他走过这一段重伤半残,兄弟背叛的时光。——他自然有着孩子般善良的笑意,却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
他变得成熟稳重,变得云淡风轻,变得无所谓之,变得无可挑剔;眼里的星星再没有了当初不可一世,桀骜潇洒的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他温润如玉,恰到好处的笑容。
青石院墙,璧人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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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京城郊外逗留了两天,陪他看日落月升,陪他闻花香初雪,陪他等来了盛京城内的东风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起波涌浪千层。
他定了午后哺食前进京,也就是正好在犒赏三军之际,陛下论功行赏之时。
金牌玉令,出入行宫;他的马车直接进了行宫,停靠在了园子角落偏门侧。
行宫宴厅中百官伴君,堂间无一人饮酒吃食,各自里眼观鼻鼻观心,等着皇帝开口打破冷局。
朝中为官分三种:其一为朝堂新秀,最是耿直不二,言辞其实没有半点弄虚作假;其二为混迹多年,圆滑世故的风向草,一向最会打太极遛圈圈;其三便是元老为首,高官厚禄鹤袍加身,看得清楚明了,守的不是公道,是陛下圣心与百姓之利,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错了比对的好。
入宴许久,陛下未曾开席,只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坐在龙椅上,像是等候着什么。——“不急。”
云磊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有了金令这一路走来可谓畅行无阻。在马车里吃下了两颗药丸,让自己可以好好的,走完一段路而不跌倒在身体的疼痛下。
近身侍卫均被他安排在行宫之外,随行进宫的是当初一同出征的以董副将为首的四个副将,还有杨九。
宴厅里的气氛有些凝重甚至恐慌,好好的一场犒赏宴却折腾成这样子,不免人心惶惶,连一直胸有成竹得意洋洋的李岬也没了底。
离龙座稍远些的座位开始了低声私语时,正红木门处终于出现了两道身影,两身墨紫绣金大帽斗篷盛着细碎雪花,带着些许凉气进了屋。
稍微高些的身影在另一位的撑扶下,缓缓地拱手行礼,尚未跪下,便听那龙座上的人带着如释重负的快意,道:“免礼了,快坐下吧。”
内侍从一旁端来了两张背椅,搁在了两人跟前。
云磊右手曲于腹前,左手由杨九撑扶着,没有半点惶恐反而坦然一笑,拨下斗帽,挑唇一笑:“谢陛下隆恩。”
这下百官群起而沸,议论声冲耳不绝。
李岬本是好奇一眼,却是惊得直直地立了起来!
“李卿。”皇帝并不多说,只淡淡地扫了这人一眼,挂着微有警告的神色。
“李将军好久不见,应该也是惦记着军里的弟兄。”
云磊语音一落,四位副将从殿外徐步而进,随之一起的还有李岬跌坐于地的声音。——他以为他死了。他以为,可以用云磊的死换一步高升进阶,埋一段通敌叛国,谋杀主帅的罪名。
可这人不但没死,还明目张胆地进了行宫,带着四个没被他收买的副将,治他于死地。
李岬慌乱着,恐惧着,有太多太多的不解与颤抖,但这一切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原因,副将们就一字一句地将西北的真相公之于众,还拿出了他与阿其那的仅存未毁的一封私信。
他通敌卖国,泄露军机;
他背信弃义,谋杀主帅;
他狼心狗肺,陷害兄弟;
他厚颜无耻,布谣抢功。
一桩一件皆听得满座哗然,一片喧嚣不止;陛下尚未开口,武将文官个个奋起责问。
“身为一军之将,竟弃家国不顾,为了一己之私卖国求荣,实在罪该万死!”
“同袍兄弟竟然狠下杀手,还敢厚颜无耻地回京顶替功名,丢尽军士颜面,其罪当诛!”
…
声声灭灭,回首之间云磊仿佛看到了这些人在未知晓真相前对他的所有指责;这世上最乱的,不过人心。
李岬被判斩首,下月中旬行刑;与之同流合污的一干人等均被削去职衔,判流放。
圣旨曰:先淏城军八支主将,征西军主帅云磊,攻平西北七州九城,平外患除内奸,守疆镇边,体识明允,赐金印玉信,号平西王。
领旨后,云磊神色淡然地以病为由,谢恩告退,与杨九十指相扣一步一步地走出行宫,上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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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行宫后,他并没有过多情绪,只是握了握杨九的手,刚一动唇,就被猜出了想法。
“我不走,和你一起。”杨九说。
云磊叹了口气,便对她一笑,随后对车外的董副将道:“去天牢。”
马车转了方向,向天牢驶去。
天牢昏暗潮湿,里面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便是癫狂痴傻的疯子,云磊并不想让杨九去,不想让她沾染到一丝一毫那里的气息,更不想让那血腥无情的场面污了她的耳朵与眼睛。
云磊只是来作别的,既然见了,索性今儿就恶心到底,从以后再也不见。
不过几个时辰,前途无量的将军变成了身拷枷锁的阶下囚,岂不道世事无常啊。——李岬看着牢门外,那个哪怕瘦弱不堪也遮掩不住一身英气不凡的身影…冷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你竟然活着,竟然还能活着…哈哈哈”
“我只不过来看看你,变得多落魄。”云磊低声道,却看不出半点嘲讽。
“呵哈哈…”李岬疯癫般地笑着:“如此境地还能让陛下信你,进入行宫指证我…云长弓,你好手段!”
“就算我死,陛下也不会信你。”云磊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李岬停住了近乎癫狂的自嘲与笑喊,继续道:“征西一事,早有安排。蛮人部族内忧外患,亲王族长里外不和,此一战后蛮人便只有一位首领。从此归顺我天朝,岁岁朝贡。”
归顺天朝,岁岁朝贡…
这两句反复响起,越是深思越是让人心惊,每想通一句,李岬的呼吸就加快一分…
“阿其那,是亲王的左膀右臂与首领一派水火不容,必死无疑。”云磊道。
必死无疑?必死无疑!必死无疑…
“哈哈哈,必死无疑…好一个必死无疑…”李岬笑得更欢了,甚至笑出了多年未有过的泪水,道:“哈哈哈哈,我费尽心思,到头来也不过是为你们做了嫁衣!哈哈哈…”
难怪云磊一路势如破竹,难怪云磊布局谋算无遗;他再聪明也需要些时间谋划,却事事顺应天命般轻松自若。原来是那龙座上的人早早与蛮人商量好了要除去两方威胁,一个要通敌者死,一个要政敌方死,以城为诚,共赏江山。——李岬为自己的愚蠢与天真笑出了眼泪,笑出了心酸。原来不管自己做了什么,陛下心里合适的那一个,至始至终不是他。
这候了半年秋水的时光,也不过是等着云长弓凯旋而归的时机。
说得差不多了,云磊便由杨九撑扶着出了天牢,一步一步踏着哭喊与血腥味儿,在天牢外见到了阳光。
他看着杨九,扯出一道苍白的笑意,问:“吓到了?”
杨九与他十指相扣,摇了摇头。
云磊转头看着天牢闭紧了的铁木门,沉默不语。
这里面,是他曾经的兄弟,曾经的战友,更是曾经要杀他的敌人。
其实原本,想告诉那人,毛领崖那日,他下令让那人领兵先行回京,就是想让那人避开那晚的血战,回京洗清嫌疑做一个忠君护国的男人。
可有些东西,做人觉着憋屈,就当了畜生。
身体涌起痛感。
云磊舒心一笑,握着杨九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马车,再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