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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落雪,风雪又十年。
九重阁的炭火幽幽燃起,海小棠倚在榻上,盖着七色花貂的皮毛毯子,静静的望着窗外落雪的天空,一言不发。
魔界一年一落雪,今日这雪,与她当年来的那天一模一样,都是这样静悄悄的,跌的人心碎。
看了片刻,海小棠将目光收回,落在了面前的请帖上。
大红的喜帖色彩张扬,但凡谁见了,都能从中读出几分热闹来。
海小棠也一样,伸手将那请帖拿在手中又看了一遍,如读了什么极好的故事,轻笑一声。
仙郡肖痕大婚,娶的是九天瑶池圣女。此事虽不关己,但其中故事,海小棠也觉得有些意思。
共结连理,这确实是一件喜事,可这件喜事,各界众人谈起来,说它是一桩佳话,又当做一段笑谈。
讲起来,也确实有些趣味,当年仙郡肖痕带妹妹肖鸾求医,求到了瑶池圣女那里,那瑶池圣女俢的虽是清净之法,却也是个热心肠的爽快人,不仅将肖鸾的伤势治好,相识一场,也与肖痕相谈甚欢,两人聊到酣处,金樽玉露都拎出来喝了几壶。
自古酒醉情迷离,翩翩公子姣姣佳人,又衬着良辰美景,这风月好事,也便成了。
事情到了这里,两人却并没有顺理成章的成了亲,只因当初那瑶池圣女醉酒醒来,一看自己做了糊涂事,女儿家到底也脸面薄些,干脆消无声息的溜了开去,让那肖痕春风一夜,只以为是一场荒唐大梦。
可不久前,一少年忽然到了仙郡认亲,指着肖痕便一口咬定就是爹爹,那肖痕和仙郡一众老者本来面色迷茫,可待看清那少年模样,便都把目光投向了肖痕,并满脸欣慰之情,甚至还有几个仰天感叹,他仙郡终于有后了!
肖痕不是个糊涂人,自己做过的事情,本就已在心头疑惑多年,再看那少年的说话方式和语气,即刻确定了这少年的母亲就是那瑶池圣女,不过肖痕同时也很疑惑,为何时隔这么些年,这少年才来认亲?
细问之下才知,原来这少年犯下些过错,误砍了月神老儿结红线的姻缘树,那月神老儿急了眼,提着拐杖追了他几千里都不肯罢休,可少年想起母亲的严厉,知道回家也逃脱不了重罚,恍然忆起一次,母亲同姨娘说过爹爹的事情,他才知道还有个爹爹可以依靠,所以便厚着脸皮,到了仙郡“求救”。
那肖痕面对儿子这“求救”,并没有即刻答应,反倒开起了条件,只说若他能说动母亲瑶池圣女出嫁,便为他救活那棵姻缘树。
这条件一出,少年一口应下
如此两人在亲生儿子的牵线搭桥之下,婚事,也顺理成章的成了。
海小棠笑笑,倒不知这儿子是有意还是无意,怕是救那姻缘树是其次,为父母结姻缘,才是主要。海小棠倒佩服那仙郡肖痕,虽俢的温文儒雅,可实打实也算得上是一位“老人”了,自身清修多年,从不曾听其贪恋过女色,如今倒好,光棍儿打了大几千年,不成亲则已,成起亲来,儿子都可以做媒人,也果真有趣。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侍女捧着汤羹,脚步轻盈的进来,瞧见海小棠的神情,噗嗤一声轻笑,打趣道:“平日里发生什么大事小事,主人表情总淡的跟水一般,如今看个请帖,倒看出了几分笑意。”
“你这丫头。”海小棠将手中的请帖扔回桌上,“这些人向来活的生闷无趣,只这件还有那么点意思。”
“待大婚那日您去了,不更有意思。”侍女将手中的汤羹放下,盛了一碗递到海小棠手中,“到时各界都会去的,想来夜崇少尊,也会去的。”
海小棠搅着汤羹的手顿了片刻,继续轻轻拨动着手中清淡的蘑菇汤,低声道:“去便去吧,该见的人,总是要见的。”
侍女闻言,点点头,看了看海小棠,见她面色如常,才安下心来,转身去准备参加婚礼所穿戴的首饰衣裳。
海小棠看着碗中袅袅升腾的热气,再望着窗外落的正静的雪,神思又有些恍惚了。
这十年里,每年夜崇都会来上一次,海小棠不知他来,是为了给当初老爹的死表达那无用的歉意,还是来看看当初的傻女人突然做了一界之主是个什么模样,这两种目的,海小棠都有些看不起,所以每次夜崇到了,便会被她阻在幽罗界外,而夜崇也从不硬闯,只站在幽罗界那棵盛开的海棠树下,静静的望上半天,才会转身离开。
老爹叫她不要活在仇恨中,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海小棠也在努力的做到。
果然,看着一年又一年的时光从心头淌过,除了念起和老爹在一起的日子时,会莫名其妙的又哭又笑,再忆起别人,心中已经一片淡然,最起码不会像当初那样,有种提起刀来,想要屠遍六界的冲动。
窗外几个孩子壮着胆子,从九重阁的石台上捧了一捧雪,跑到远处去堆起了雪人,海小棠看着,如今想想,老爹告诫的一切都是对的,她若冲动杀了那卓伶焉,到时战争再起了,除了死亡无数血流成河,流离失所的也不光会是她,还有魔界刚刚回到家中的子民们。
如今魔界日渐安稳下来,那些个曾主战为千年前老魔尊报仇的,也随着家人的安居,淡下了心来。海小棠想着,只有经历过战争屠杀,才会珍惜和平来的有多么不易。
尝了口流华熬的蘑菇汤,海小棠将手中的碗放下,靠回塌中,羽扇般的睫毛轻轻阖上,继续听着窗外静静的雪声。
当然,若有谁再妄图张狂的欺负魔界,她也是绝不允许的,而当年做下错事的人,她虽未屠杀,不过,也总该要付出些代价,才能证明这世上善有善因,恶有恶果。
………
仙郡之主成婚,自是一件大事,平日里肃静惯了的玉宇琼楼,如今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迎亲的红帐随着风飞扬,绵延了几百里。
吉时到了,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纷纷入了座,隔着熙攘的人群,夜崇的目光瞬间便锁在了那一抹艳红的身影上。
似是有所感应,海小棠将目光看过来一瞬,很快便扭到了别处,与他人寒暄起来,仿佛两个人本就陌路,从不曾相识。
夜崇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心头忽的忆起当初,她说,“相公,等我们生出情意,就成亲好不好?”
如今夜崇觉得,若有情意,成亲,他是愿的。
只不过风水轮流,她也再不会那样单纯快乐的望着他了。
“夜崇哥哥,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
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夜崇头也未曾回,直接无视,可待那卓伶焉越凑越近,夜崇干脆开口直接道:“知悔谷中待了十年,你可有觉悟?”
卓伶焉一听,暗暗咬了咬牙,又怕一生气,再毁了她精描的妆,只朝着夜崇娇声道:“?夜崇哥哥,若再有人对你图谋不轨,伶焉还是会选择为你拔除祸患的。”
“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事情,不必你操心。?”
夜崇回的冷漠,卓伶焉却不以为意,只顺着夜崇的目光看去,正瞧见了垂眸饮酒的海小棠,再瞧着海小棠如今妖艳的模样,想起自己右腿烧伤留下的疤,新仇旧恨,更气的卓伶焉咬牙切齿,言之凿凿的道:“瞧吧夜崇哥哥,她当初装疯卖傻接近你,果然就是别有居心,如今被揭穿了真面目,她竟还有脸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话夜崇听着,心头有些护短,刚想反驳几句,一抬头,却见那抹娇红的身影缓缓走来,静的像飘落的雪,又如魔界中那株雪中绽放的海棠花,一双眸子幽深寒冷,仿佛印在夜崇心中的灵动狡黠,不过是曾经的一场幻觉。
琉璃杯中,浊色的果酒轻晃,海小棠捻着杯子走近,看着卓伶焉那隔了十年一重不变的模样,勾起一抹唇角,轻笑道:“卓千金也来了,我们,好久不见啊。”
卓伶焉看着面前的人,只这一面,她感觉自己比之十年之前,更不喜这海小棠,十年前那海小棠还是个任人欺凌的傻丫头,如今再见,她竟端出一副长辈的口吻,若论起年龄,她们两个本也相差不了多少,这海小棠分明就是对她赤裸裸的侮辱。
刚想出口反击,卓伶焉却见一旁的夜崇站起身来,唤了一声。
“棠儿。”
这熟悉的一声轻唤,一瞬让海小棠又回到了十年前,她痴心妄想,满心想着嫁给他的时候,又像是瞬间跌落了老爹去时的那夜,他也这样,满目歉意的唤着一句句棠儿。
海小棠听了,静默一瞬,才把目光抬向夜崇,不冷不淡的道了一句,“夜崇少尊,还是唤我一声帝魔吧。”
夜崇眸色一沉,再开口,静静的道:“我记下了。”
一句话说的百种滋味,那一声温柔似水的“棠儿”,如尖刺一般扎进卓伶焉的心头,见海小棠假惺惺的举杯过来,新仇旧恨引的火气大盛,伸手就挥了过去。
夜崇刚欲阻拦,却见海小棠面色沉稳,脚下步子却闪的快速,一个转身,琉璃杯中的酒水仍旧稳稳的握在手心。
“焉儿!”一声呵斥,从别处传来。
海小棠抬眸看了看不远处阴着脸走来的卓青,扬着唇角,朝着卓伶焉低声笑道:“我记得十年前,你狠毒利落,也不似如今这般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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