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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饱餐过后,随即上路。沫音坐在马上没走几步被颠得差点吐出来,她也未料自己这顿竟吃得这么饱,于是便下马牵着马走。
草锈的风景只有人屋牲畜,连寻常一潭池子都没见得,实在无趣,就连马都很不乐意地闭着眼睛走在这条它都看不上的路。周边只有一些大小各异的乱石胡乱堆砌,根本无人打理。将本就灰不溜秋的草锈里里外外都镶嵌得冷冰冰、硬邦邦。
沫音叹了一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乏味的景色,想她的大凰山虽不是四季如春,但雨水充足湿润无比,就连风吹过来都带着清泉的甘冽,比这萧瑟之地的干涸暴风不知好上多少倍。她叹了口气,几日来,也就方才那顿算得上是唯一不错的遭遇了。她刚想到这,又猛然想起方才小二说的什么灭门、冥婚之类的,连打了一阵哆嗦。
“久哥哥,你们修真界做事都这么骇人吗?”她边说着边抱臂抖了个激灵。
安蓂玖想了想,说:“也不是啊,想当年我们修真界一片太平祥和,百家只都顾着独善其身,仙门弟子也都行端坐正,怎么一晃十一年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那只能说他们的行端坐正都是装出来的。”沫音个子小小地走在他旁边,一脸无所畏惧地仰头对着这么多仙门大族评头论足道:“小时候装是为了得到夸赞,长大了这些夸赞又无法变成权财,还有什么好装的。还好我不曾修过仙,不然我这么笨,有几个头也是不够被他们被砍的。”她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把头上唯一一只木簪都颠斜了。
安蓂玖看着她天真的样子一脸苦笑,想当初他也是名列前茅的修真弟子,还不是被人活生生用鞭子抽死。
沫音眼睛一转,问向安蓂玖:“久哥哥,你说恩人公子此次会不会就是去参加熔泉会晤的?”
安蓂玖方才也想过这事,但若是这样,尘墨反正都已经告诉他们尘藻去向了,应该会直接了当和他讲。
但是他还未答,沫音就兀自念叨起来:“若是这样,那他岂不是很危险?那么多人打他一个,你说他挺不挺得住啊?”
安蓂玖眼皮一沉,无语道:“那可是仙门会晤,不是土匪会晤,不会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尤其是如今还有这么多与我们同学过的家主,不可能任那些挑事的胡作非为。”他讲着讲着突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心里像被大力投了一枚一击即中的石子一样,连思考都来不及就将沫音一拽,跳到一旁稍低的灌木丛中蹲着,独留一匹马行也不是停也不是地孤零零地站在路中,正无辜地四下寻找着主人。
安蓂玖暗想:“还好走出草锈便有了些遮挡。”
“如何如何,我们遇到危险了吗?”沫音很是聪明,整个人匍匐在地,把头埋在腿上轻声问安蓂玖。
安蓂玖竖了食指挡在自己嘴上示意她不要讲话,然后拨开一些枝叶从缝隙中看外面的情况。沫音也将头凑到缝隙中向外查探,但是眼睛左溜一圈右溜一圈,都快溜出边眶了都没看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条乡间大路行人来去甚少,此时也没有帮派结队穿行,来往的人都是独行,等了半天她都未见有什么怪异之处。
沫音腿都快麻了,想要变换个姿势,便小声叫了句:“久……”
“嘘!”
她才出了半个音,就被安蓂玖神色一厉,严肃地冲她嘘声,她把嘴紧紧一闭,委屈地捏着自己已经麻木没有知觉的腿,不敢再出声。
又过了一口茶的时间,只见缝隙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迈着距离相同的步子走来,两臂垂着,没有武器傍身,周遭少有来往的人都怵惕地瞟着他。安蓂玖将身子小心翼翼地直了直,尽力往前多凑些。沫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远方走来那人一身黛青,苍白如月光,神色凛冽,不可侵犯。
是恩人公子!
沫音刚要跳出去手舞足蹈但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地正被安蓂玖单手拍在地上,另一只手不仅捂着她的嘴还顺便将她的眼睛挡了一半。她沉寂了半晌不再动作,直眨巴着眼睛,长睫毛将安蓂玖的手掌刷得痒痒的。他见尘藻走远了,背影只剩下一个小点了才放开她。
“久哥哥,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啊?”沫音将音量放到最小几乎没有实音,生怕又被安蓂玖一巴掌拍在地上。
安蓂玖突然被这么一问,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他也说不清,自己明明是要去找他的,怎么一闻到他身上的香味就躲起来了。他被问得发慌,在一旁像是小朋友想要某个大人不给买的东西的时候一样扭捏起来,手上拽着一角衣袍不停地揉搓。
“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沫音见他这样,眼眉和嘴角各抽了一抽,有点无语道:“你又不是去相亲,你紧张什么啊?”
安蓂玖只觉得胸口毫无防备地被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崽子锤了一拳,用不耐烦掩饰着尴尬,他咂了咂嘴回道:“我们先看一会儿,我怕这么多年没见了突然出现会吓到他。”
尘藻去的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路,安蓂玖猜他应是要回汨渊了。
为了跟着尘藻,安蓂玖和沫音跟他隔得老远,好在沫音从小山里长大,捕鸟捉兽都在行,眼力好得不行。常常是安蓂玖都看不见尘藻人在哪里,沫音就能告诉他,尘藻正在做什么。
此时严冬,正值寒风猎猎,风声比耳刮子都要响,刚好可以掩盖他们俩走路讲话的声音,所以他们行动起来就方便很多。
尘藻一路疾行,大步流星,走得很快,不知是想要快些回去和尘墨商量什么,还是怕在路上有人认出他来找他麻烦。刺魂既然在他手上,那么明里暗里想要得到的人绝对不在少数,恐怕他平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注意。
二人跟了他一会儿,尘藻陡然站定,安蓂玖立刻拉着沫音跳进灌木丛。虽说他们之间这个距离应是察觉不到了,但是尘藻转身眼尾一眯,向他们这边走来,边走边在手中化出几只水凝针向他们藏身之处飞去。
安蓂玖一惊,身体僵了片刻,心想:“砚台糕这也太神了吧,我躲了一路他还能发现。”
他知道那水凝针的方向虽然向着他,但是稍有偏差,未想躲避。正在尴尬若是尘藻徒手将他揪出来他该如何面对时,那针从灌木中穿出,飞过他耳边,向他身后一处刺进。这时他藏身后方窸窸窣窣传来一阵阵声响,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很多东西越靠越近。随着一阵大风,几个身穿深色的衣袍的人翻滚跳到尘藻身边,将他围住。
其中一个看似是领头人,他站出来拿剑指着尘藻,语气轻蔑地说:“蛟渊魔主,我看你拿着这个刺魂也不作用,又不肯把它交给苻山会保管,想必早就是看不惯他们一家独大,又得众仙家名首的心,不如把刺魂交给我,我帮你好好调教他们,如何?”
尘藻面不改色,只是懒散地斜着瞥了他一眼,眼皮都没有多抬半分。他一边嘴角微微勾起,连个哼声都不想发出给他们。
安蓂玖心想这人大概是年少有些本事就多了点轻狂吧,十一年前的尘藻都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更别说如今他都被称为“蛟渊魔主”、“蛟渊龙帝”了。多少仙门数次联手都无法让他交出刺魂,这人就带了几个仙修,恐怕是撑不了几招的。安蓂玖不禁替他们惋惜地连连摇头。
杀气慢慢从尘藻的身上流泻下氤氲开来,四周围不畏寒冷的鸟儿们一瞬就从树上飞走了一片,黑压压地向远处逼去,一时间世间万物仿佛一下子都噤声了。他面前这几名仙修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即使杀气都蔓延到安蓂玖藏身之地了,那几名仙修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看来如今的仙修比十一年前的还更嚣张些嘛。
要说和安蓂玖同侪的仙修们,嚣张的跋扈的也不在少数,互相看不爽的那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安蓂玖就很欣赏他们,因为他们虽然是明里暗里都在斗,但也是大大方方,从不做暗箭伤人含沙射影的事情。待团结的时候就一定齐心,绝不会因私情坏大事。
领头的仙修眼神一瞟,一群人接到信号就开始布阵。他们围着尘藻绕圈跑,边跑边跳,队形诡异多变,不知是用的哪家布阵法术。不过尘藻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一动不动,微微抬颔,看来是准备等他们先出招再应对。
那些仙修将圈越跑越大,幻影越来越多,大约是跑了几十圈,人也由最初的大约五六人,竟变为了二三十人。
安蓂玖看向地上,日光照下来,影子都是有的,看来不属于变出来的假象,各个竟然都是实体。
那二三十人又开始层层叠叠地互相跳来跳去,变换几轮,叠成了人墙,将尘藻包围在最里层。
这是什么法术,好怪异。安蓂玖虽是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总想着,这么点人对于尘藻而言应该不成问题。
人墙中的一个仙修突然朝尘藻放出了一颗银色珠子,力道不算遒劲,倒像是试探。尘藻只是抬手一挥,轻而易举地将银珠子反弹回去。那仙修也运出灵力,顶着那珠子,两人僵持不下。但尘藻似乎只是当做在玩闹,大约只用三成力气,而对面那仙修早已满头大汗,若不是他们的法阵叠着,恐怕他早就倒地了。
这时,其他的所有仙修突然全部放出银色珠子,大约百颗齐发,尘藻一皱眉,似乎有些应接不暇,稍有疏漏,那银色珠子碰到尘藻就伸出爪牙死死扣在他身上,细细看去会发现,所有的珠子上面都连有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线,另一端连接到那群仙修身上。
尘藻突然间有些不明所以,但那些珠子抓力十足,无法甩开。叠成人墙的仙修们开始一齐放出灵力做法,一时间一个小小的圆形法阵从天而降盖住了所有人,在他们头上运转。尘藻被困其中,才觉得有些不对。
他皱眉立刻化出水凝剑,挥剑要斩断这些细线,但水凝剑一碰到这些细线就产生一道极大的电流从剑身上透过,直穿尘藻身体,水凝剑顷刻破碎,落了一地的水花,很快就流向两边的灌木丛里被植被土壤贪婪吮吸。只那一道电流,他的右手臂就全麻了。
尘藻瞪了几眼这些仙修,脸上终于有些正色,他猜这些人是准备引电作法,再利用这些银色的珠子让他无法使用水凝术,逼他用出刺魂。
尘藻轻蔑一笑,要逼他交出刺魂,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那些仙修见尘藻没有要用刺魂的意思,就合力念咒用法阵引电,瞬间,他们头顶上的天空暗了一块,风靡云蒸卷成了一个倒着的小漩涡,漩涡中翻涌着电光火石,突然,一束宛若大片脉络枝节分叉闪电从中而降,刺入法阵中了无踪迹。仙修们变换了一个手势,那束闪电宛若洪水决堤般从法阵中冲出,法阵内立刻电闪雷鸣,无数道白色光球在法阵内乱窜爆炸,引出无数迸发的火花,看得安蓂玖和沫音两人触目惊心。
若是一般人被这样电击恐怕都反反复复轮回百次了吧。
那些仙修像是铁了心要让尘藻拿出刺魂,每个人都用尽全力去引电,法阵内噼里啪啦个没完没了,声响莫如百串爆竹齐鸣。
安蓂玖看不明白:“砚台糕为什么宁愿承受被电击的疼痛也不用刺魂,看他的样子并未使用全部灵力,难道他还有什么特别的招数准备用?”
忽然间,法阵内正在遭受电击的尘藻也施法化出水凝雨阵,他的面部紧绷,咬牙忍受着剧烈疼痛,掌间一道水柱向四面八方冲开,所有的电流在法阵内所有人身上来回窜着,尖叫哀嚎从越来越响到被电鸣声淹没。一个白色光球渐渐凝聚在最中间,将尘藻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印得森森然,光球被“呲呲”响着的小火花裹住,越变越大,直到充满了整个法阵,随即从中爆炸开来。
人墙一下子被炸得四分五裂,五花八门地飞落到三丈开外的地上全部口吐鲜血,有些人的肢体被强烈的电流一分为二,被整齐切割的手脚疯狂打在他们身上。他们甚至来不及意识到这些,因为身上还有数道电流闪过,整个身体颤抖不止。有些灵力低微些没顶住的直接被炸得乌焦,怕是连肉都熟透了。最其中的尘藻没有移动位置,但是他捂着胸口吐了好大一口鲜血,单膝跪到地上,额角的冷汗顺着轮廓滑下,浸湿了衣襟。
安蓂玖见尘藻身受重伤,还有些仍然能动的人还打算对尘藻进攻,于是他单脚轻轻点地,从灌木中飞身上前,拿出符化箭搭上弓,对准那些人的手臂不停射出。他愤懑咬牙,心里想着:“就算是十一年没开弓了,对付你们这些兔崽子还是绰绰有余。”
那群仙修见有生人上前帮忙,慌忙看向领队,只见领队早已自身难保,一挥手,众人立刻树倒猢狲散似的捡了同伴的尸首负伤逃开,散的七七八八。
尘藻见到他的背影,顾不得伤势,连忙站起来,但无奈受伤是在太重,眼前一黑又倒下了。安蓂玖一转身接住了倒下的尘藻,但是耐不住没站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但是尘藻被他好端端的护在怀中。安蓂玖有些惊慌地上下查看了一眼他的伤势,只稍稍一抹,双手立刻被染过似的红了。
尘藻浑身上下全是血,伤的极重。
他从前就这样,无论受了多重的伤,血都被衣服的颜色盖住,连寻常人挨不住的哼唧一句都不会,最多表情难看点。
“你怎会伤得那么重?”安蓂玖担心地问,但是他连一点力都不敢用,生怕再伤了他分毫。
他从没见过尘藻伤得这么重过,即使是用尘藻十一年前的灵力来与这些小仙修相比,用五成灵力胜他们也是绰绰有余,恐怕他们都挡不住尘藻用五成灵力挥的一剑。
安蓂玖看着他的时间越久,心中的恐惧就越大,他轻声问:“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尘藻的整张脸被罩在安蓂玖的幕篱中,口中涌出的血在深色的纱幔中映得像是黑色。他看起来极度虚弱,眼睛半眯挣扎着睁开,睫毛湿润抖动,像是濒死挣扎的蝶翼。他张嘴动了动,喉中有血哽着,连话都讲不出来。他又伸出满是血的手去摸安蓂玖的脸,但在他的手碰到地噪面具的那一瞬间,尘藻晕了过去,安蓂玖的面具也随之掉落,耳后那一串不易见的铜铃也无声地晃了晃。
安蓂玖愣着看着眼前的人,因为在那一瞬间,尘藻看着他的眼神犹如天雷勾地火,将他浑身上下看得外焦里嫩,点燃了他胸腔里的那团杂乱积灰的干柴,火苗逸兴遄飞地直冲颅顶。安蓂玖看了看落在尘藻手边的面具,面具的系带是十一年前他送给尘藻的那条手绳。
安蓂玖马上探了他的脉,脉象极乱,气息缥缈若游丝,灵力少的可怜,甚至是七八岁大的孩子修炼的灵力都比现在的尘藻要多。他浑身小幅度地颤抖,细密的汗珠不断从他额角渗出,嘴唇苍白得像是墙腻子,恐怕身体比他想得还要虚弱。
沫音见那些人退开了就急忙上来看看情况,安蓂玖马上戴好面具。她见尘藻这副样子倒在安蓂玖怀里,连忙问:“恩人公子他怎么受伤这么严重啊?”
安蓂玖紧抿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从小灵力卓越超群的尘藻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安蓂玖想了一想,说:“我们现在回汨渊等烟阁,他哥哥一定知道怎么回事。”
沫音迟疑了一下,咬着半唇看似不愿意再回去。
安蓂玖知道她怕尘墨,于是就说:“沫音姑娘,你骑马先回凰山吧,他日等我们手上的事情解决后,必定会再去看你的。”
沫音点了点头,骑着马先行离开了。
安蓂玖背起尘藻正准备起身,有样东西“咚”地落在地上。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竹蛟龙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耀武扬威,正是他当初送给他的那只双蛟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竹蛟龙的精神头还是这么足。安蓂玖拾起它,轻轻一吹落在地上扬起的灰,他发现这只蛟龙竟然保存得无比完好。他将蛟龙收进怀中,轻巧飞身没入了林间。
这时的寒风比原先吹得更肆无忌惮了。